加入TPP:日本呼應美國“回歸亞太”戰略的考慮及其影響

　　2008年始于美國的金融危機及至今仍然看不到“光亮”的西方國家主權債務危機，不僅嚴重沖擊了西方經濟，也對西方社會的經濟發展模式產生廣泛質疑。對此，西方國家不僅需要調整國內制度與政策，其對外經濟政策與方式也將面臨重要變化與調整。其中近年來美日兩國圍繞“跨太平洋戰略經濟伙伴協定”（TPP）的政策變化就是其中一例。如果說2009年美國總統奧巴馬高調加入TPP是美國回歸亞太戰略在對外經濟領域的集中體現，那么在亞太地區的重要國家——日本一改過去東亞共同體構想轉而宣布加入TPP談判，使TPP成為世界上最大的自由貿易區則是日本呼應美國“回歸亞太”戰略的重要一環。
　　所謂“跨太平洋戰略經濟伙伴關系協定”（TPP）原本是由新加坡、文萊、新西蘭和智利四國于2006年11月簽訂的自由貿易協定（FTA），起初并不為人關注。2009年11月，美國總統奧巴馬宣布美國參加TPP以后，TPP即受到追捧。2010年3月，美國、澳大利亞、越南、秘魯等宣布參加TPP談判。2010年11月，日本首相菅直人在橫濱APEC領導人非正式會議上表示，日本將開始與TPP相關國家展開討論，2011年1月，菅直人再次表示，將以6月為目標作出是否參加TPP的判斷，“3?11”大地震發生后，這一問題被暫時擱置。2011年10月，野田新內閣再次開始討論日本是否參加TPP談判，并在赴夏威夷出席亞太經合組織（APEC）之前，以“個人政治決斷”的方式表明了日本將參加TPP談判的政府方針。
　　日本參與TPP談判的
　　主要戰略考慮
　　一、強化日美同盟關系，實現日美經濟有力“捆綁”
　　一是“糾偏”。日本民主黨上臺以來，試圖開啟日本雙翼外交的新時代，為此積極開拓與中韓關系，繼續鞏固與東南亞國家關系，并強力推動東亞共同體構想。鳩山外交受到國內在野黨嚴重質疑，尤其是在東亞共同體問題上因未明確美國參加招致美國不快。有評論認為鳩山下臺是因“目無美國”所致。為此，菅直人上臺后，啟用前原誠司等親美派組閣，在對美對華外交上做出明顯的“糾偏”性調整。二是“強化”。日美同盟是其外交的基軸。面臨中國崛起、中日關系因釣魚島撞船事件再次惡化，以及朝鮮半島持續緊張的局面，日本也歡迎美國重返亞洲，并希望通過參加TPP來表明支持美國亞洲戰略和亞太自由貿易戰略的立場，借以修復因普天間基地搬遷問題所造成的日美關系的裂痕，重新修好和鞏固日美同盟關系，增加其與中國抗衡的砝碼。三是“捆綁”。美國是日本第二大貿易對象國，是日本重要的出口市場。然而，因農產品市場不開放，日本多年來雖然一再試探與美國的自由貿易協定（FTA）談判，卻一直沒有得到美國的首肯。參加TPP談判，就能給日本帶來與美國談判FTA的機會，從而實現日美經濟的有利捆綁，既有助于提升日本在亞洲地區的地位，又有利于日本在全新的亞太合作框架中贏得主動。
　　二、推動“小微”企業“進軍海外”，結束日本經濟“失去20年”的歷史
　　日本財界和產業界是加入TPP的主要推動者。他們在比較了日本與韓國家電在中國、歐洲、美國的競爭狀況后，認為日本經濟“失落20年”的主要原因歸結為“貿易壁壘”，而日本產品面臨的貿易壁壘高于韓國，導致日本企業產品出口陷入困局。韓國在推動貿易自由化方面已大幅領先日本。韓國先后與歐盟、美國簽署自由貿易協定，加上韓元貶值等因素，韓國在日本傳統優勢產業如汽車、電子等領域追趕勢頭強勁，使日本同行倍感壓力。不僅如此，日本與其他國家在自貿相關談判中的最大障礙是農業和農產品保護問題。近十年來，由于日本出口企業受制于農業等個別國內產業，使其在全球經濟和貿易自由化進程中明顯滯后。如果按照TPP的宗旨，完全廢除各種關稅，日本農業可能會有所損失，但對日本制造業來說，將帶來更加廣泛的海外市場加入，不僅將拉動出口，使產業空洞化得到緩解，也將有助日本企業的海外投資。同時簡化進出口手續也將促進日本中小企業的出口，從而給日本經濟提供再生契機。目前日本對外貿易中手續上的花銷在全球182個國家和地區中排第24位，高昂的手續費用限制了日本中小企業的出口。日本內閣府測算認為，若簽署TPP，未來十年日本GDP可增加2.4—3.2萬億日元（約合307.7億至410.3億美元）。[1]
　　三、淡化東亞已有合作框架，構建全新“規制”的地區合作新機制
　　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日本一直希望在亞太地區建立所謂高水準的地區合作機制。近年來，東亞區域合作處于多重并舉、不上不下的徘徊狀態。APEC框架盡管運行多年，但因對相關國家缺少制約性而顯得不“給力”； 東亞地區，三個10+1（東盟+中國、東盟+日本、東盟+韓國），一個10+3（東盟+中、日、韓）， 一個10+6 （東盟+中、日、韓、印度、澳大利亞、新西蘭）多重并存，各執己見，尤其是隨著分歧不斷增加，除10+1可逐步得到進展外，其他框架均出現“邊際效應”遞減狀況，未來究竟在什么框架之內建立共同體尚難看清。根據美國的設想，TPP將是一個史無前例的區域自由貿易區安排，也是一個高標準寬領域的自由貿易協議。其最突出的特點是它不僅把其他自貿區的取消和降低關稅作為政策目標，還將涵蓋安全標準、技術貿易壁壘、動植物衛生檢疫、競爭政策、知識產權、政府采購、爭端解決，以及有關勞工和環境保護的規定。尤其是TPP在2005年7月簽署協定時雖然已經有了成文的規則，但伴隨美國和澳大利亞等國的參加，最終要成為涵蓋APEC所有成員的亞太自由貿易區，必然要修改現有的規則，制定新的規則。因此，日本急欲參加談判，希望成為新“規制”的制訂國之一。
　　四、弱化中國在地區合作中的地位，爭取日本在區域合作中的主導權
　　20世紀90年代以來，隨著中國經濟高速增長，中國在亞太地區區域合作進程中的作用逐日增加，韓國的影響也在上升，尤其是中國與東盟國家等FTA已經生效，中國與臺灣之間也簽署了促進兩岸經濟關系的海峽兩岸經濟合作框架協議（ECFA）等一系列協議。中國現已與十個國家和地區締結了FTA，其中，中國—東盟自由貿易區在2010年1月正式啟動，大陸與臺灣的ECFA在6月簽署協定。中國與新西蘭、澳大利亞的FTA也走在了日本的前面，與韓國的FTA談判也即將開始。與之相反，由于近年日本經濟持續低迷等原因，使其在東亞地區經濟合作中的影響力出現相對下降勢頭。作為亞太區域合作最早的倡導者和積極推動者之一的日本，無論如何不能接受目前日本在地區合作發展中所面臨的被動局面。尤其是在中國經濟規模超越日本之后，日本在亞太地區合作的自信更加下降。日本認為，如果亞太區域經濟合作只局限于東亞地區，日本很難成為地區合作框架的主導者。日本希望借TPP框架，實現日美經濟的有效捆綁，給美國在亞太地區合作中確立領導地位提供重要支持，同時也可以給不斷上升的中國實力造成一種制衡。從而有助于改變其在地區經濟合作中的被動地位。
　　日本參加TPP談判的內外影響
　　日本加入TPP后，TPP成員的GDP總量或將達到22.3萬億美元，占全球的35.5%，[2]成為世界最大的自貿區。這不僅將對日本經濟、政治帶來重要影響，也將對日美關系及東亞區域合作的走向產生重要影響。
　　一、對內方面：沉重打擊本國農業，對日本政局帶來沖擊
　　至2010年末，日本已生效的FTA合計11個，其中沒有一個是100%的自由化。而作為被保護的商品主要是大米、小麥及其制品、乳制品、淀粉、砂糖等農產品。因這些商品內外價格差距較大，日本均采取高關稅加以限制，如大米關稅率為778%、小麥為252%、牛奶及乳制品為360%、砂糖為328%等。如果按TPP原則，完全撤除關稅，當國外的大米涌入日本市場，眾多農民將放棄對稻田的耕作，日本農業恐怕難以為繼，而且對日本農業的這種毀滅性打擊還將擴大到郵政、醫療等領域。這一變化將造成日本經濟進一步緊縮和大量人口失業。據日本農林水產省的研究認為，如果對全世界19種主要農產品廢除關稅，日本又不采取對策，日本GDP將減少7.9萬億日元，糧食的自給率也將下降到14%，將有340萬人失去就業機會，從而給日本GDP造成11.6萬億日元損失。 [3]日本醫師會發出警告稱：“加入TPP，最終將導致日本‘全民皆保險’體系的崩潰。”
　　圍繞是否加入TPP談判，日本政界分歧很大。在執政的民主黨內部和最大的在野黨自民黨當中都分為支持和反對截然對立的兩種意見。在執政的民主黨內，野田佳彥、前原誠司、菅直人、仙谷由人等人極力推進，而鳩山由紀夫、渡邊恒三、原口一博等則明確反對。自民黨內的河野太郎、中川秀直等贊成，而森喜朗、大島理森、町村信孝等則公開反對。在其他政黨中，除“大家的黨”外，公明黨、共產黨、社民黨等幾乎全部國會議員反對參加TPP。目前有半數以上的議員反對日本參加TPP談判。從地方議員的動向看，據2011年10月下旬進行的一項緊急調查表明，在47個都道府縣首腦中，有條件贊成加盟的只有6人，反對的有14人，另有27人保留意見。此間，日本全國農協向眾參兩院提交反對加入TPP請愿，簽名支持的國會議員多達356名，其中201名自民黨眾參議員中有166人，408名民主黨眾參議員中有124人。據2011年11月12日《讀賣新聞》發表的民意調查顯示，野田佳彥表明參加TPP談判的態度后，支持率從前次調查的55%跌至49%左右，不支持率從前次的29%上升到38%。[4]說明民眾對加入TPP做法感到不安。嚴重對立的日本政界很可能出現再次重組的趨向，甚至出現執政與在野各黨黨內分裂的可能。日本前首相中曾根也認為，在消費稅和TPP問題上如果處理失敗，有可能對政局產生很大影響。
　　二、對美經濟關系趨于復雜，日美經濟矛盾有重被激活的風險
　　日本參加TPP談判，從眼下看，有利于拉近日美兩國關系，深化日美同盟；但從中長期看，可能會加劇日美經濟層面的矛盾。自布什總統以來，歷屆美國政府在糾正貿易不平衡方面一直對日本持強化攻勢。在經濟較量中，日本一直處于被動地位。從1985年廣場協議開始，在經濟領域“敲打日本”是日美經濟關系中的主調。“廣場協議”帶來的日元升值使日本很多領域遭到重創，成為日本經濟“失去十年”的重要原因。目前，雖然日本的GDP相當于美國之外的其他八個TPP協議國的總和，但是日本政府面臨的最大談判對手則是美國。2011年1月奧巴馬提出五年間出口倍增，TPP是這一計劃的體現。從目前的成員看，美國的擴大出口戰略是以日本為目標的。因此，如何應對美國號稱高標準的TPP談判對日本而言是迫在眉睫的課題。2011年11月13日野田與奧巴馬會談之后，白宮新聞簡報稱野田表示“他將把所有商品和服務放到貿易自由化的談判桌上”。當天下午，日本外務省即發表聲明，稱野田沒有說過上述言論，要求美國政府澄清事實。說明日美兩國在TPP相關問題上的理解已經出現偏差。日美兩國在自由貿易上一直矛盾突出。日本一旦加入談判，TPP很可能會成為事實上的“美日自由貿易協定(FTA)”談判。戰后60多年，日美“安保”是同盟，但經濟領域摩擦從未間斷過，可以預見日美兩國在汽車和各種農產品，包括牛肉、保險、藥品和醫療設施，以及其他眾多的產品和服務方面將重啟摩擦。
　　三、“攪局”東亞區域經濟合作進程，東亞一體化進程將出現更加復雜的前景
　　盡管亞太區域合作已經有相當長的歷史，但因“區情”復雜，始終不能形成大家均能接受的合作框架。目前，在亞太地區，已經有“10+1”、“10+3”、“10+6”、“10+8”等合作框架。而TPP則將形成橫跨太平洋，聯系東西兩邊，并以澳、新為中間節點的巨大自貿圈。南北美，東亞及南亞、大洋洲都被囊括其中，改變了以往太平洋東、西兩邊各自發展（東指北美自貿區、西指“10＋3”），互不相連的分散局面，形成了新的平衡發展體系。對于已經加入TPP或者正在談判的許多經濟體來說，可能權衡各個區域框架的利弊，重新定位本國的區域合作政策；未參加現有東亞合作機制的拉美國家面臨新的政策思考與選擇。因此可以預見東亞區域合作必將在體系準入、成員范圍和合作機制等方面進入多重交叉的復雜局面，東亞一體化的發展前景將更加充滿不確定性，甚至出現重新洗牌的可能性。
　　
　　中國的東亞區域合作政策
　　也將面臨新的調整
　　一、調整思路，以冷靜和長遠眼光客觀看待TPP
　　應該承認，TPP作為美重返亞洲的對外經濟戰略無疑將對亞太經貿格局和地區合作進程帶來重要影響。如果中國不在其中可能對中國與亞太國家經濟融合度有所影響，但反過來講，中國經過三十年的改革開放，其經濟規模已經位居世界第二，中國與亞太國家經濟上的相互依賴關系也在不斷加深。中國作為未來世界上最大的產品“吸收器”的腳步正在加速，從這個意義上說，亞太地區的經濟合作如果離開了中國的參與將很難體現出亞太地區合作的最佳經濟效果。在東亞地區現存的種種框架可能面臨“重組”的背景下，中國需轉變觀念，調整思路，從更加廣闊的視角研究世界經濟運行趨勢及中國自身經濟增長方式轉變的現實路徑，扭轉片面強調某一地區合作框架的固有思路，對日趨緊迫的區域合作趨勢持開放、接觸和嘗試的態度可能會更加主動。
　　二、統籌兼顧，加大力度推進中日韓FTA建設
　　中國將繼續堅持只要是對推動地區一體化進程的構想均持積極態度的一貫立場。在緊密跟蹤和研究TPP最近進展的同時，對東亞其他框架的進程也不能忽略。“10+1”、“10+3”、“10+6”乃至剛剛起步的“10+8”都是推動東亞地區經濟合作的重要途徑，鞏固已有的合作成果。尤其需要加速推進中日韓三國FTA建設。2012年是中日韓合作的關鍵一年，前不久三國就投資保護簽署協議，2012年6月的中日韓首腦峰會很可能就自貿區簽署實現突破性進展。這樣不僅有利于三國的利益，也將有助于推動東亞地區其他合作框架向縱深發展起到助推作用。
　　三、調整結構，提前規劃本國的產業布局
　　美國希望把TPP打造成21世紀貿易協議的標準模式，是想主導新時期的全球貿易規則。在多邊貿易體制改革成本較大的情況下，將其主張先行納入到區域貿易協議談判中來。重點是勞工標準、綠色環境標準等議題。未來中國很可能會面臨來自勞工標準和環境標準的沖擊，為此，中國應盡早制定相應措施，加速調整本國產業結構，在國際勞工標準和綠色環境標準制定中發揮作用，不斷提升環保產業在中國產業布局中的分量，提升現代服務業的發展水平，為可能到來的區域貿易博弈提供堅實的產業支撐。
　　[1] （日）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