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古城鎮遠出發,我們驅車前往江古鄉。烈日當空。稻田干裂,苞谷枯黃,大旱奪走了公路兩旁的豐收。
不到一個小時,便到了江古螞塘村。沿著村里新建的水泥路,汽車悄無聲息地滑進了一個農家小院,從古老的農舍里走出一個六十來歲的漢子,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村支部書記、農民作家肖春良。
肖春良當過兵、打過仗、負過傷,為二級傷殘軍人。1984年復員回家,推開家門,老屋依舊家徒四壁,孩子們期盼讀書的眼神,妻子多病瘦弱的身體,使他流下了淚水。從此,他早出晚歸,用傷殘的身體,擔負起了為妻兒換取溫飽的重擔。可是,幾年過去了,他和鄉親們依然在為填飽肚子發愁。原來,這江古鄉螞塘村沒有河,連小溪溝也沒有。有句民諺說:“江古田大丘,三年兩不收。”人們盼水,才將老一輩取的地名“千古”,改成“江古”。結果,旱災還是不斷降臨。肖春良感悟到,一家一戶的家庭承包責任制,雖然在打破大鍋飯的那個年代發揮了巨大的作用;但是要戰勝重大的自然災害,實現農業的規模化、產業化、機械化,還必須進行改革,組織起來。1989年,肖春良當村支書后,就馬不停蹄地跑州、跑縣、跑水利部門,爭到了上級的支持,為村里修了三個小水庫,解決了人畜飲水的困難。可他的宏圖壯志還未展開,卻舊傷復發,一度雙目失明,只好辭去村支書職務,在家休養。
肖春良和我們一一握過手后,便從屋里提出幾條矮凳,讓我們坐在他堂屋前的屋檐下,那里熾熱的陽光照射不到。我知道,這里曾坐過一些省、州、縣的領導人,也坐過許多中央和地方媒體的記者。不久前,《農民日報》的記者才來采訪過。
肖春良這棟從爺爺那里繼承下來的房子,是全村最小最舊的。說起來,這似乎有些反常。肖春良卻說,這很正常。當支書,首先考慮的應該是村民,而不是自己。
堂屋在房子的正中,放些農具和糧食,還有一個用床墊搭起來的平臺,那是肖春良練書法的地方。我只知道肖春良是作家,而不知道他書法也內行。看他書寫詩詞、對聯,執筆運腕自如,筆法間架得體,或鐵畫銀鉤,或龍飛鳳舞,頗有神韻。
堂屋的左邊,是肖春良的臥室,逼仄而且光線不好。很難想象,他那上百萬字的作品,比如長篇小說《女人萬歲》、中短篇小說集《清明》、詩集《在希望的田野上》、散文集《江古·母親》、《往事悠悠》等,有許多就是在收工回家,做了晚飯,伺候多病的妻子睡后,才在昏暗的燈下寫作出來的。不過,肖春良寫作的地方還很多。他曾在貴州省寫作學會的年會上講過,他的作品,多數來自田間地頭。比如挑糞上山,邊走邊構思小說,想到一個好的情節,或幾句好的對話,便撂下擔子記下來再挑。他說,有一次,我在犁田,突然靈感來了,腦子里出現了幾行好詩,便吆喝牛停下來,掏出小本本站在田中寫了一首叫《犁田》的小詩:“你讀過干田大冊嗎/你讀過拱背犁經嗎,錚亮的犁鏵翻開古老的經書/一頁頁一行行/散發出醉人的馨香,祖祖輩輩用血汗浸泡的種子/點播在經書的字里行間/于是,長出一顆顆玉米卜顆顆稻麥和高粱/春華秋實,周而復始,養我龍的傳人,壯我龍的脊梁……”他的講話獲得了雷鳴般的掌聲。學會當時便決定給他開作品研討會。
2009年,貴州省寫作學會在貴陽為肖春良的長篇小說《女人萬歲》開作品研討會,省城十多家媒體的記者紛紛趕到。肖春良說,也許城里人不知道,在那些偏僻、落后的農村,婦女受了多少歧視多少折磨啊!生了男孩全家歡天喜地,要是生了女孩,公公婆婆丈夫個個拉長了臉;從此,女人就在歧視的眼光下、在打罵聲中過日子,甚至還被趕出家門。他說,我是含著淚水寫這部小說的,“女人萬歲”這四個字我是從肺腑深處喊出來的。肖春良哽咽了,說不下去,會場一片寂靜。學者、作家、記者們被肖春良的話深深打動。他們認為,只有中學文憑的肖春良,能夠寫出《女人萬歲》這樣的優秀作品,是因為他好學、勤奮、執著,熟悉生活、熱愛生活,對故鄉、對親人、對母親、妻子和女兒充滿著深深的愛。
研討會很成功,十多家媒體作了報導。《貴州都市報》用了整版的篇幅,貴州電視臺做了專題,稍后《貴州日報》也用了整版篇幅全面報導了肖春良。2010年,央視網華人面對面專欄邀請肖春良去北京作節目,以《肖春良:快樂的農民作家》為題,向世界播放。2011年,在慶祝中國共產黨建黨九十周年的活動中,肖春良上了“時代先鋒一中國優秀共產黨人”專題郵票。
作為鎮遠縣、黔東南州的優秀共產黨員,肖春良的貢獻不僅僅是文學方面。2005年,他又重新當了螞塘村黨支部書記。
我們在肖春良家吃中飯,品嘗了從山塘里撈來的鮮魚后,他便帶我們去參觀螞塘村。這里的農家分散居住,325戶人家星羅棋布于11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一條3800米的光潔平整的水泥路把每個家庭連接起來,汽車可以開到各家院子。農舍或新建、或裝修,整潔美觀,一派新農村景象。田野里,煙草、玉米已經收割,稻田的谷穗也垂下了腰。我問肖春良,大旱之年,許多地方顆粒無收,你們螞塘村似乎影響不大?他說,我上任之后,又修了四口山塘,全村總共七口,保證人畜飲水之外,還可以灌溉一些田土,但收成還是減了近一半。
我們來到一座小山腳,只見一排排現代化的烤煙房和育苗大棚。村民們正在細心地把煙葉夾好,上架烘烤。肖春良說,這是我上任后做的一件大事。2007年,黔東南州煙草局到縣里來調查,要建立一個優質煙生產基地,他們認為江古鄉的自然條件符合要求。肖春良知道后,便連夜跑去爭取這個項目。煙草局的人問他,生產示范園必須規模化、產業化、機械化,600多畝土地為上百戶人家所有,但必須連成片種烤煙。你的村民同意嗎?肖春良毅然作了保證,立下了軍令狀,終于爭來了這個項目。肖春良馬上趕回村,開村民大會。聽說要把自己的土地拿出來,大家鬧開了。肖春良首先無償地拿出4畝8分地來給示范園搞基礎設施建設,并夜以繼日、苦口婆心地做群眾的思想工作,使他們逐步從傳統的觀念中轉變過來,主動積極地去支持這個項目。肖春良還想出了土地使用上的流轉辦法:一是互換耕種,不種烤煙的村民有田土在示范園內,而種煙的農戶卻沒有田土在示范園,雙方協商互換;二是有償流轉,有田土在示范園內,自己不種,補償價格由村民定;三是代辦流轉,外出打工者,由村委會代辦有償流轉。這些辦法經村民大會通過,開始實行。煙草局投資550萬元,黔東南州第一個煙草示范園便似乎從天上掉在了螞塘村的土地上。
土地流轉,在貴州也許是肖春良率先搞起來的。省人大的幾位同志來螞塘村訪問時,說:“肖春良,你好大膽,土地流轉,08年報紙才宣傳,你07年就搞起來了。”語意中,包含了幾許贊揚;在中華網、人民網轉載的寫肖春良的文章中,對他的見識與膽識,也表示了敬佩。
示范園建起來,650畝,但非一帆風順。種煙專業戶在搭建育苗大棚時,各做各的,缺乏協作精神,對勞力弱的不給幫助。結果4個大棚,只建了兩個,丟下的兩個不能完工。肖春良知道后,不批評不發火,而是一家家去請人做活路,謊稱幫助自己明天中午攆房。他連夜買了雞鴨香煙,辦起酒席。人來了,吃了酒發了煙,肖春良才說:“請大家來不是為自己攆房,而是搭煙棚,時間緊急啊!”大家一聽,滿臉羞愧,悄悄將香煙放回桌上,便起身搭煙棚去了。在雙腳痛風、柱著拐技的肖春良的帶領下,一天下來,四個煙棚都搭好了。肖春良也在村民中提高了威望。
2008年,示范園產煙葉20萬斤,產值120萬。32戶種煙專業戶,差的每畝1000元,好的3000元以上,平均每戶39000元。螞塘村的人均收入也從2007年的不足1000元,上升到2200元。之后還一路攀升,2009年是2600元,2010年3000元,2011年要不是旱災,可達4000元。
我問肖春良今后的打算。他說,我的支書任期還有兩年,我要在任期內讓螞塘村人均收入突破5000元。至于文學創作嘛,我要寫完表現家鄉變化的長篇小說《土地歡歌》;還要寫參加過南昌起義的、國民革命軍20軍師長秦志遠,他是江古人,離我們村不遠。還要寫一些宣傳江古旅游資源的文章。江古有少見的千年古城遺址,有刻在古頭上的天書,也有一些古代名人義士,自然風光也很美,我要讓人們到江古、到螞塘村來旅游……
離開江古螞塘村,汽車向鎮遠開去。我回過頭去,看見肖春良仍在公路邊向我們招手,他的身影越來越小,最后融人了蒼茫的暮色中;而在我的心里,他的形象卻越來越鮮明,越來越高大。
責任編輯:郭漸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