鄯善國駱駝用途歸類初探

摘要：從目前已經解讀的怯盧文書來看，駱駝不但是鄯善國重要的運輸工具，而且也是官員和出公差人員的“專車”。同時，該國的駱駝還是稅收的來源之一，更執行著貨幣的職能，也被用作祭祀的犧牲。駱駝在該國上層社會是權力的標志，在普通百姓處是財富的象征，有著廣泛的用途。

關鍵詞：怯盧文書；鄯善；駱駝；用途歸類

中圖分類號：K875.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9107(2012)02-0137-04

鄯善為古西域城國，處絲綢之路必經之地，在西漢初名樓蘭，其國“臨鹽澤”，位于塔里木盆地東南端，“近漢，當白龍堆，乏水草，常主發導，負水擔糧，送迎漢使”。元風四年(公元前77年)，“小宛、精絕、戎廬、且末為鄯善所并”，疆域不斷擴展。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加之干旱的沙漠氣候，故該國“負水擔糧”等任務大多依靠駱駝來完成。駱駝在古籍中曾有過多種稱謂，如駝駞、駝它、橐它等，又被俗稱為封牛或犁牛。駱駝多以運輸工具的形式為人們所熟知，卻很少有人對其在廣闊西域的其他用途做以探討。從目前已經解讀的怯盧文書相關資料來看，和駱駝有關的文書達107件，其中涉及數量最多的291號文書，駱駝數量多達55峰；其次是392號文書，涉及數量20峰；其他文書則涉及數量從1峰到10峰不等。筆者通過對這些文書的梳理、概括，將鄯善國駱駝的用途大致歸類如下：

一、皇家及軍隊的運輸工具

鄯善國“民隨畜牧逐水草，有驢馬，多橐它”，國王手中掌握著大批駱駝，皇家擁有數量龐大的駱駝群。對于龐大的皇家駱駝群，國家配有專職看守人，這些專職看守人擁有自己的衛兵，其衛兵由國家統一配備。如怯盧文書第182號提到“頃據劍阇迦(kamjaka)向余等報告，彼?；始荫橊勱犞词厝?。從前彼等一向由國家為駱駝隊看守人準備衛兵，現在彼等不給衛兵給這些人。”該文書中的劍阇迦是一名皇家駱駝隊的看守人，按照鄯善國法律，國家要為該人提供衛兵，而在這里由于有關人員沒有按照法律辦事，故而引起爭執上告至皇廷。另外，從350號文書中的“茲于4年3月1日，皇后之牝胳鴕務必由屬于cozbo夷多迦之男人一名看管”一句來看，在鄯善國中，皇后也掌握著一定數量的駱駝，該駱駝也有專人照管。至于皇家駱駝群所用的飼料和水等物資幾乎都由地方上提供，正如怯盧文書第55號所述：“皇家畜群駱駝所食用之飼料及水，由抵達各城供給，駱駝在何處病倒，卽由當地加以照管”“西北運輸向恃駱駝為唯一之利器”，皇家駱駝隊最基本的用途當然也不例外，它們首先被用于馱載東西，這些皇家駱駝群最終的歸宿大致有三種，40號文書提到“凡皇家牧群之駱駝有病而不能行走時，應就地加以照管。若……駱駝由于負載致死，則看管人將負責任。若保死于天命，則其pamcare應遞交當地?！币簿褪钦f，皇家駱駝隊為國家服役，其命運不外乎三種：其一，在馱載運貨的過程中，如果駱駝生了病，不能馱載甚至不能行走，這時駱駝走到什么地方就由該地予以照顧；其二，如果駱駝因為馱載的物品超過了本身的負載而被勞累致死，那么，駱駝致死的責任應由駱駝看守人來承擔。因為，在鄯善國，對于駱駝的載重量一般有統一規定，存200號文書中，凱多祗羅共有6米里馬的谷物，柯列多和多迷兩人替他運載，文書中提到“多迷之駱駝應載谷物3米里馬，余之胳鴕亦應默載3米里馬”。在這里很容易就能看出來，每峰駱駝的運載量為3米里馬。29l號文書也提到政府征有350米里馬的谷物的稅收，現在需要將其三分之一運送到都城，當時國王敕諭中對運輸工具做了說明.即四十只駱駝，并且明確規定，每只駱駝馱載3米里馬。也就是說，鄯善國駱駝的“法定”負載量是3米里馬。也有資料提到“駝頭約負重280斤，價廉時1駝(運費)約16兩(白銀)，價昂時至二十七八陌。”至于3米里馬究竟是多少，它和280斤有什么樣的關系，是不是就等于280斤，這仍需做進一步研究。其三，從文書內容來推斷，如果駱駝係死于天命.則可能需要看管者向當地政府上報。在鄯善國，軍隊也擁有相當數量的駱駝。291號文書提到有一批谷物稅收，數量是350米里馬，需要四十只駱駝來馱運。其中每只駱駝運3米里馬，而且國王明確規定.這些州來馱運稅收的駱駝“應取自罩人處”。此外，484號文書也提到“頃據耶缽笈向余等報告，彼有軍用骼鴕一峰，被一信差騎乘來此”。后面又提到“若彼有斡多覃用駱駝”。以上兩則材料說明，鄯善國的軍隊擁有數量可觀的可供驅使的駱駝。至于軍隊上的駱駝有何種用途，從291號文書可以看出它們可以運送作為稅收的谷物，其次應該也有運送軍糧的用途，因為從漢代開始，駱駝就被大量用于馱運軍糧。公元前102年前，漢武帝曾經征調“橐它以萬數”，運送軍糧，隨李廣利西征大宛。公元前90年，漢朝軍隊攻破車師，回師途中，由于軍糧不足.死者數干.于是漢武帝“發酒泉驢橐駝負食，出玉門迎軍。”所以鄯善國軍隊上的駱駝，除了給國家運送稅收之外，也是運送軍糧的必不可少的運輸工具。

二、政府人員的“專車”

鄯善國的官員們擁有國家提供的駱駝，這些駱駝一般征自民間。例如64號文書中提到，“國王陛下等等……；前由此供給camkura伐逝沙(vaje—sa)專用(amtagi)駱駝四峰”。這件文書根據林梅村先生的分析，它是一件國王敕諭，是國王下達地方的敕令，而官員伐逝沙是一名且渠。從國王諭令地方政府為且渠提供駱駝來看，為官員提供駱駝在鄯善國應該是一種規定，而且，從國家為且渠級別的官員配備駱駝四峰來推測，不同級別的官員，國家派發的駱駝數量應是不同的。文書又進一步提到“專用(amtagi)胳鴕四峰，應由舍摩羅沙(Samarsa)送回。由舍摩羅沙另行供給四峰骼鴕。該四峰駱駝由色紐那(snuna)送回，由色紐那另行供給四峰駱駝。色紐那之胳鴕應由苾沙粟(pisali)送回”。在這件文書中為官員伐逝沙服役的駱駝分別來自多人，除舍摩羅沙、色紐那之外，從文書內容來判斷，在舍摩羅沙之前還有一個人為該官員提供了駱駝。此外，從“色紐那之駱駝應由苾沙粟(pisali)送回”一句，按照前面的邏輯來推斷，下一次為官員伐逝沙提供四峰駱駝的人就應該是苾沙粟了。故而，在當時的鄯善國，為官員們提供駱駝是一種規定，官員們的駱駝一般征自民間，而且這些駱駝的提供并非由一個人來完成，各人的駱駝為官員們服役有時間上的限制，到了一定時間即行退役，老駱駝退役之后自然有來自民間的其他駱駝作為補給，為官員們服役的駱駝是輪換接替的。不但官員們有國家提供的供其驅使的駱駝，就是一般的政府人員出公差時沿途各地也為之提供所需要的駱駝，駱駝在這里是官員和政府工作人員的重要交通工具?！稘h書·西域傳》提到，漢成帝時都護郭舜關于康居一事上奏朝廷時曾說過“敦煌、酒泉小郡及南道八國，給使者往來人馬驢橐駝食，皆苦之”，這說明漢代西域就有沿途為使者及使者所騎乘的馬、驢、駱駝等提供膳食的情況存在，當然，這在鄯善國也不例外。例如135號文書提到，cuvalayina弗摩犀伐和阿比多兩人因公要去于闐辦事，政府下令沿途需供給前者駱駝二峰，后者駱駝一峰，而且“如前一樣，使者之糧秣和水由汝供給”。此外，地方上還要為這兩名執行公務者提供向導一名，但是向導本人的騎乘不在政府的供應之列。也就是說，國家只給官員和政府工作人員提供免費的駱駝使用，至于一般百姓，其出公差所需要的駱駝仍需要自己配備，這也從另一個側面反映出鄯善國是一個等級分明的階級社會。367號文書與之同類，其中提到“……現布犀(puse)正在執行皇家之事，應由舍凱給彼駱駝二峰及衛兵一名?！标P于這一點曾經有學者如此總結：“古樓蘭——鄯善國正處于古代絲綢之路的必經之地，來往于這條絲路上的東西方使者、商隊和僧侶都要經過這里。由于古絲綢之路路途遙遠，綿延幾千公里，長途跋涉在這條絲路上的旅人，就得依靠于沿途各國一段一段地提供向導、駱駝、水和糧食，甚至是守衛的人?！绷硗?，223號文書中提到僧祗囉因公去于闐，本應由當地政府為其提供一匹馬，但是當地政府未曾提供，故該人自己租馬去執行公務，最終文書中提到該馬的租費應該由當地政府予以報銷。至于駱駝是否也存在類似情況，因為從52、359、382和401號文書中僅僅能看到關于駱駝的租費問題，卻找不到和223號文書相類似的根據。

三、國家的重要稅源

從怯盧文書所反映的情況來看，鄯善國的稅收有各種各樣的來源，許多物品都可以用來交稅，例如谷物、酥油、酒、石榴等。其中駱駝也是鄯善國重要的稅收來源之一，國家對作為稅收上繳的駱駝有嚴格的標準。例如16號文書中提到“作為國稅上交之胳鴕，其口齒不能過老”，至于什么樣的駱駝屬于過老的駱駝，該文書還提到：口齒滿十三年以上的駱駝不能送來。這說明當時口齒在十三年以上的駱駝就是過老的駱駝，它們不能作為國稅上交。42號文書中提到“如前一樣，比多村之駱駝一峰計入明年之稅內，該駱駝不應年老，也不應瘦弱，即作為稅收的駱駝既不能年老，其口齒不能超過十三年而且還應該膘肥體壯。關于駱駝的育肥有文書專門提到過，在314號文書中，男人柯萊沙將一峰駱駝送到固定的地點去育肥，而且關于此事有證人作證。雖然由于文書的殘缺有許多無法弄清楚的事情存在，但是有一點是肯定的：駱駝的育肥一般都有固定的地點，而且這種事情也有專門的證人為證。358號文書提到，“這些駱駝在該處應予以適當照料，使之肥胖。這些駱駝于秋天不要帶此”，這則文書一方面說明駱駝育肥有一定的地點，另一方面則說明駱駝育肥也有一定的季節，至于什么季節更合適，文書中僅僅提到秋天不要帶來，那可能除了秋天的其他季節都是駱駝育肥的最佳時節。在198號文書中鳩那犀那按照要求將自己的駱駝送到了固定的地點進行飼養，國王又下令讓他再送一峰駱駝到州里去飼養，而且最終要將育肥的一峰交給稅吏帶至國家規定的征收點。很顯然，這里的駱駝被作為稅征收了，并且作為稅種的駱駝不但不能口齒太老而且還需要經過育肥。

四、百姓貿易中的媒介

在當時的西域，普通百姓也占有著一定數量的駱駝，駱駝是他們的私有財產，甚至有人在駱駝身上打上烙印，以此來證明這一點。例如661號文書是一份駱駝買賣文書，在該文書中，赫伐那犀將自己的駱駝賣了，他的駱駝“身上有一個清楚之烙印，如VaSO”。駱駝身上有烙印既是一種標志也是一種象征，說明該駱駝是其主人的私有財產。在鄯善國，駱駝不但是主人的財產，它們也在一定程度上充當了貨幣，在土地買賣、人口買賣、糧食買賣等活動中執行著流通的職能。首先，作為人價的駱駝，即駱駝在人口買賣中作為貨幣來使用，用來衡量人價。在怯盧文書中，共有10余件與人口買賣相關的文書，其中7件文書中提到的人價都是通過駱駝來表現的。例如在209號文書中一名婦女被賣，其人價是七歲之駱駝一峰；在437號文書中，有一名女孩被賣，其人價是45穆立，但最終賣方收到了價值42穆立的駱駝一峰；在575號文書中，一名叫做支摩伽的男人被賣，其賣價是三歲之駱駝一峰，谷物5米里馬，kosava 1，namata 1及avalika 1。這件文書中的人價雖然還有一些其他的物品，但是無疑，駱駝也是人價的一個支付部分；589號文書中的女孩色迷蹉在饑荒時被賣，賣價為40穆立之一歲駱駝一峰；590號文書中的婦人萊缽的賣價為40穆立之viyala駱駝一峰，30穆立之amkla(tsa)駱駝一峰，12手長之地毯1條及11手長之地毯1條；591號文書中的男人缽樓色達耶的賣價為五歲之駱駝一峰，五歲之馬一匹及atga 25；592號文書中的女孩萊迷索阿的賣價是30穆立之amklatsa駱駝一峰以及于闐kojava(粗地毯——中譯注)1條。其次，作為地價的駱駝。在鄯善國，駱駝不但可以用來和人口交換，也可以用來和土地交換，以物易物，最終滿足雙方的要求.其實在這一過程中，駱駝無疑也起了貨幣的作用。存422號、57l號、624號、655號以及715號等文書中，駱駝都執行著貨幣的職能，替主人換回了他們需要的土地。在422號文書中，鳩伐耶從阿祗犀耶諸兄弟手中賣地，地價為agihsa駱駝一峰；在571號文書中，柯那耶將自己的土地和土地上的樹木一起賣給了司書羅沒索蹉，地價、樹價共折合60穆立，但是這60穆立并沒有以貨幣的形式支付，而是以價值50穆立的二歲駱駝一峰和價值10穆立的酒10希來支付了；在624號文書中曾提到“余現已聽說，汝曾給凱克囉駱駝一峰作為地價。”在這里駱駝無疑也是被作為地價使用了；此外在655號文書和715號文書中，駱駝也被用來購買土地，充當了貨幣的職能。再次，作為谷價、奶費的駱駝。在530號文書中，鳩伐耶曾經從蘇伽紐多處取走了谷物3米里馬.從文書中的“雙方同意作價putsetsa駱駝一峰”來看，該3米里馬谷物的賣價為putsetsa駱駝一峰.駱駝在這里被用于購買谷物。而在569號文書中，婦女齊沒那阿將自己的兒子過繼給了別人，她所收到的“奶費”為amkiatsa駱駝一峰。這里需要做進一步解釋的是關于“奶費”的問題，怯盧文書中涉及到不少關于收養子女的文書，從諸多收養文書來看.收養方在收養子女時要給送養方一定數額的物品作為回報。在怯盧文書中，這種回報通常被稱為奶費，在與收養子有關的19件怯盧文書中奶費通常是用馬和駱駝來支付的。

五、祭祀中的犧牲

祭祀是華夏禮典的一部分，意為敬神、求神和祭拜祖先.它也是向神靈求福消災的傳統禮俗儀式。《左傳》云：“同之大事，在祀與戎?！敝袊漓胛幕?博大精深，在歷史上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梁啟超也說過：“諸禮之中，惟祭尤重?！彪m然，因為環境和民族的不同，構成了各具風格的祭祀文化，但是按照一定的儀式，向神靈致敬和獻禮，對神靈討好請它幫助人們達成靠人力難以實現的愿望卻是所有民族和所有人在祭祀中的共同心理。在祭祀活動中，對神靈的獻禮被稱為犧牲。在發現的怯盧文書資料中也有祭祀現象存在。例如，109號文書是一封信函。其中提到“祭祀務必進行，所以祭祀(將在彼)來余此處之時進行，此處有一關于駱駝之契形文書，我一定會將它送至汝處”。如果說該文書中駱駝的用途表現的不是很明顯的話，那么在195號文書中，駱駝的用途就很明顯了。該文書提到在一個叫做婆伽沙的地方，有兄弟姐妹數人在祭祀時曾從一名叫做奧缽吉耶的人那里牽走了一峰amklatsa駱駝作為奉獻之用。另外在383號文書中提到：“另有兩峰牝胳鴕已供作犧牲?！?37號文書中也提到了“kala閣下又準予給駱駝看守人谷物2米里馬。駱駝皆已被牽去作奉獻。從上面幾則文書可以看出，鄯善國的駱駝很明顯也可以在祭祀時作為犧牲來使用。

綜上所述，駱駝在鄯善國社會生活中發揮著極其重要的作用，皇廷、軍隊對其占有數量可觀，它們是皇家和軍隊的重要運輸工具，也是官員和出公差人員的“專車”。同時，駱駝還是國家的稅源之一。作為下層百姓而言，他們也占有一定數量的駱駝，這些駱駝代替貨幣執行流通職能，不但可以買人、買地、買糧食，而且可以在收養子女時充當奶費，必要之時還可以作為祭祀的犧牲。駱駝在鄯善國一方面是權力的標志，另一方面也是擁有財富的象征，有著廣泛的用途，幾乎滲透到了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