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時間以來,人事部技術干部處處長劉克儉忙得不可開交。
劉克儉供職的這家企業是中央直屬的大型國有企業,這個企業管轄的基層單位就有近千家,橫跨5個省,擁有職工近40萬人,它不論是從人數上還是規模上都可以堪稱世界上第一大企業。那么,在這樣一家大型國有企業人事部當技術干部處處長,可以想像得出其職務份量之重吧。
不久前,這家企業的第一管理者親自召見他的頂頭上司人事部部長和他本人,主題就是他們企業收到北京人才招聘會組委會的邀請,要求他們組團參加這次活動。
國家對大學畢業生分配制度進行了改革,學生分配不再由學校來包辦,而是將畢業生直接推向人才市場,用人單位可以直接面向大學生,為供需雙方提供一個可供選擇的空間。
在過去,他們這里作為炙手可熱的企業,每年臨近大學畢業分配階段,或是領導或是親戚朋友,都會通過各種關系找到劉克儉,要求安置一些大學畢業生。那時候劉克儉總是牛性得不行,全國許多名牌大學的畢業生都會剜門盜洞地往這里鉆,可是近幾年來,這種名牌大學的學生很少愿意到企業來了,即使分來的,也不報到,有的報到后不久,或是調離或是辭職,有的甚至不辭而別,連檔案都不需要,便另圖高就了。如今能夠來到該企業的大多是本系統內的大學分配來的,更多是一些地方院校的大學生,北京各大專院校已經有幾年沒有向他們企業輸送學生了。
第一管理者召見他們,親自布置了這次活動,并作為一項硬性指標,要求必須招收到北京幾所重點大學的畢業生,還說在條件和待遇上,可以適當放寬一些政策。領導嚴肅地指示他們,要把招收北京的大學生作為一項任務落實到人事部,其實就是劉克儉的頭上,并把企業幾年沒招收到北京名牌大學生的問題,上升到關系國有企業未來的發展,關系企業的名聲,關系企業領導者重視人才的高度上來認識。
領導的指示何等的重要,劉克儉當然能掂量得出其份量。在他接受任務后,不禁惴惴不安,而后便緊張有序地工作。由人事部長召集相關部門領導研究,并組團參加招聘會議,這個領隊當仁不讓地落在了劉克儉的頭上,具體工作也由劉克儉一手操作,他忙著匯總出參加會議展臺的大筆費用,安排人購買和制作各種宣傳用品,布置下面各公司技術干部科長向他報上用人的崗位和人數,還有車輛配備等等一系列重大的工作,都要在他的部署安排下進行。
在臨近開會報到的前兩天,劉克儉率領大小車輛十余部,各類工作人員30余人,可以說是聲勢浩大,沿著高速公路一路進發,浩浩蕩蕩地開赴到首都北京城。
北京人才招聘會的主會場設在國際展覽中心,另外還有三個分會場。由于劉克儉先期到達,又具有雄厚的財力,在選擇展臺上有著優勢,組委會給予了照顧。他們分配在大廳正中央位置的兩個展位,而其它單位大多只要了一個展臺,這主要是因為每個展位的展出費不菲,還要按位定價,像劉克儉選擇的這個位置的一個展位,就是其它展位價格的兩到三倍。劉克儉心里有數,在領導召見他時,對這方面就有明確的指示,說要造成一種國有企業主導地位的雄壯氣勢,并要求各部門全力支持他們的工作。有了這把上方寶劍,劉克儉不會吝嗇錢財了,他只是與財務部溝通了一下,財務部立馬將匯票轉入了北京人才招聘會的賬號上。
劉克儉頤指氣使地指揮著大家布置展位的裝修,把自己的展臺搞得花枝招展,精美絕倫。企業簡介是用巨大高級燈箱裝飾而成的,豎在展臺后部,占滿了兩個展位后部的整個空間,它的高度在招聘會上誰也無法匹敵,醒目企業標志下面便是文字與圖像,他們將企業建國以來的輝煌成就都展現在這幢高大的建筑物上。帶有動態特點的各色燈光,閃爍在下屬公司單位的網絡圖上。尤其是在建筑的中央還設置了一個壁掛式的液晶顯示屏,反復播放著旨在宣傳企業發展的專題片。
劉克儉環繞著偌大的國際展覽中心走了一遭,像他們這樣匠心獨具的宣傳品,肯定是絕無僅有的。
他們布置展位時,就有許多的參會單位跑過來看熱鬧,并不斷地咂舌。與他們展位相鄰的是北京的一家機電產品的私營企業,其裝飾相形見絀,他們只在展臺的背景板上方用不干膠剪出了企業的名稱,下面貼了幾張企業的宣傳品,如此一比較便顯得邋遢而不成體統。
那個企業的領隊討好般地向劉克儉遞上了香煙,搭訕著說:“你是領隊吧,貴姓?”
劉克儉邊接過煙,邊通報自己的姓名。旁邊便有同事自豪地介紹說出他的處長身份。
“劉處長,您好。”領隊點頭哈腰,為劉克儉點燃了香煙,自我介紹說他姓趙,是這家私營企業的總經理。
“唔,現在私營企業吃香啊。”劉克儉并沒有把這個卑瑣的人物放在眼里,純屬是一種應付。
“哎呀,劉處長,你在說笑話了,您這個企業可是財大氣粗哇,我從小就羨慕你們這家企業了,我中學畢業那年正好趕上教育回潮,我想考你們企業的中專學校,成為你們的職工,可是你們卻只招收自己的子弟,我的理想未能如愿呀。”
“如果你成為了我們的職工,就不會當老板發大財了。”劉克儉不無譏嘲地說。
“哪的話,我是因為工作的那家單位倒閉下崗分流后,不得以而為之,被迫才走上這條路的。”
“趙總,未免太謙虛了吧。”
“真不是謙虛,我們只是個小小企業,才百十來號人,比起你們這些國有大型企業,只能算作九牛一毛。”趙經理恭維著說。
話不投機,劉克儉找個借口,便忙其它的事去了。
會議的頭一天,大會組委會先是召開了籌備會議,鑒于國有大型企業的地位,會議決定聘劉克儉為組委會委員。劉克儉沾沾自喜,并在籌備會上即興發言,主要是贊揚國家對大學畢業生分配政策改革的長處,也贊賞了主辦方搞大型人才招聘會竭心盡力地為畢業生服務的真知灼見。他的發言引起了共鳴,由此得到了與會者的熱烈掌聲。組委會主任一高興,讓劉克儉在第二天的開幕典禮上,代表參展的用人單位發言。
北京人才招聘會開幕典禮舉辦得非常隆重,從中央領導到人事部、教育部等相關國家機關主要領導百余人參加了開幕式。
國際展覽中心會場張燈結彩,彩旗飄舞,十幾個大型氣球懸掛著巨大的條幅,飄揚在會場的四周。大會還專門請來了國家一級的軍樂隊,在歡快的樂曲聲中,大會主持人,也就是大會組委會主任走上講話席,主持了升國旗儀式,然后由北京市政府的主要領導致歡迎詞、開幕詞,隨后便是劉克儉代表用人單位發言。
劉克儉走上主席臺的講話席,看到在主席臺正中的中央領導人,心情萬分激動,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這么近距離看見那個領導人,過去只能在電視新聞中看到他。帶著這種激動,他的發言也就充滿了感情色彩,迎來了臺上臺下一陣陣熱烈的掌聲。
接下來便是畢業生代表發言,最后由中央領導人宣布北京市人才招聘會開幕。在他氣宇軒昂的聲音作用下,禮炮齊響,軍樂齊鳴,數千只具有代表意義的鴿子飛上了蔚藍色的天空。
等著招聘的人們,不等主席臺的各路領導離席,便持著門票急不可耐地涌向了國際展覽中心的大門。劉克儉從會議為參展單位設置的專用通道回到了展臺。這時展臺前已經簇擁了許多人,工作人員在緊張地分發著宣傳資料,解釋著各種各樣的問題。
與他們展臺門庭若市相比,相鄰的那家私營的機電企業,卻是門庭冷落,只有廖廖幾人坐在展臺里幾把椅子上,寂寂地攀談著。
劉克儉洋洋得意,臉上情不自禁地流露出由衷的笑意。有些人認出了他就是代表用人單位發言的領導,在他年輕的臉上帶著獨特的笑容,他們充滿艷羨地面對著他。每在此刻,劉克儉都把深情的目光投向那高大的宣傳建筑上的企業招牌。
這時,他看到中央領導人在北京市政府主要領導的陪同下,從大廳的正門走了進來。
一干人等進來后,先是站了下來,北京市領導在向中央領導人介紹什么。中央領導人不經意地環顧著大廳里的各家展臺,他的目光朝向劉克儉這個方向時,眼睛突然一亮,與北京市領導說了一些什么后,便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
劉克儉看到中央領導人過來視察他們這個展臺,便迎了上去。組委會主任馬上介紹了劉克儉的身份。中央領導人主動伸出手來與他握手,他不知所措地把手伸了過去,感到那個握緊的手上有著一種神奇的力量,尤如一股暖流傳到了他的全身。這時,他縱有千言萬語,也無法表達,只是不住地說:“歡迎首長檢查工作。”
看著劉克儉他們布置的展臺,中央領導人不禁嘖嘖稱贊,說他們的企業為國家建設做出過突出的貢獻,為國民經濟創造了財富,并說國有企業是國家產業的中流砥柱,在經濟建設中起著不可替代的作用。他握著劉克儉的手,面對著所有的工作人員,鼓勵道:“你們要為國有企業多招收一些棟梁之才,要為國有企業注入新的生機和活力。”
在掌聲中,中央領導人笑容滿面地離開了他們的展臺。在經過相鄰的那家私營企業展臺時,趙總經理正做好了迎接的準備,而中央領導人卻昂首闊步地走了過去,甚至都沒有對趙總經理那個展臺看上一眼。
趙總經理走了過來,笑容可掬地向劉克儉表示祝賀:“恭喜劉處長呀,能與這樣的首長交談,真是萬分的榮幸啊。”說著,他不無遺憾長嘆了一聲:“哎——我們就沒有這個福份了。”
“這就是國有企業在國家地位上的優勢。”劉克儉掛上了一臉的不屑。
受到了中央領導人的接見,劉克儉信心倍增,他首先想到的,便是把這振奮人心的消息傳遞給自己的企業,而且要刻不容緩。
他立馬用手機直接打給企業第一管理者,這是他在以往想都不敢想的事。他把中央領導人的接見和講話精神進行了傳達和匯報。領導興奮異常,在電話里指示他們不要辜負中央領導人的期望,要把鼓勵變為動力,多多招收有用人才來為國有企業效力。劉克儉信誓旦旦,表示了決心。
聽了劉克儉表白后,領導沉默了一會兒,劉克儉擔心自己哪句話有不妥之處,引起領導的不滿,正準備解釋一下時,話筒里傳來領導關切的聲音:“你是否與中央領導人進行了合影留念?”
領導這么一問,劉克儉才發覺了自己的疏忽,剛才與中央領導人見面時,只顧著高興了,竟然忘記了讓其他同志用相機留下這具有歷史意義的一瞬間,他追悔莫及,萬分沮喪。
領導人安慰他說:“沒關系,也許還有彌補的辦法,那些隨行記者可能會照相的。”
他知道這不過是中央領導人的例行視察,不會有太多的記者拍攝這個場面的。
那份沮喪稍縱即逝,從領導撂下電話后,劉克儉還是非常激動,這種激動一直持續了許多天,難以平靜下來。那些同事也與他一樣,為他的這種榮幸感到自豪。
當然,他們還是要正常工作,在工作中欣賞這份喜悅。大家都在忙忙碌碌地接待服務,很快劉克儉發現,那些大學生只是到他們的展臺前,觀賞他們的宣傳裝飾,或是索要材料,咨詢的也都是一般的務工條件,說得直接一些就是了解工資待遇一類的常規問題,而沒有哪個人真正與他們洽談來他們企業工作,也就是說,沒有一個人與他們簽定應聘合同書。
劉克儉不得不親自出馬,接待一些來到展臺的各種人才,他覺得這些人所關心的就是年薪、福利、獎金等待遇,要么就是關心工作所在地的情況,大多數人問的是在他們管轄地區的那座全國聞名的海濱城市的用人條件。
每到此時,劉克儉便不厭其煩地為他們作答,說按照文件規定國有企業,大學生上班后一般享有1000多元錢的基本工資,加上各種補貼和獎金,剛剛畢業的大學生,純收入普遍能達到2000元左右。
劉克儉說起工資標準時,還帶有一種驕傲,因為在他們工作的所在地方,這是一般企業和機關工作人員難以想象的。很多地方性的國有企業里職工都在下崗,享受著500多元的生活補助,動輒便去市政府請愿。
對于工作地點的選擇,劉克儉還對人家做了耐心細致的解釋。說這要執行正常的程序,是要與用人的數量聯系在一起,來到本企業就要服從組織分配,年輕人嘛,哪里需要就要沖向哪里。
劉克儉語重心長的話語,總會在那些年輕的面孔上找到一種意味深長的微笑,這些年輕人就是帶著這種微笑離開了他們的展臺。
很快,劉克儉也覺察出這些人笑容里的真正含意,但是,國有企業的正規管理制度是幾十年以來智慧的結晶,絕不容人來輕易改變。
他們發現最能吸引人才的,當屬外資企業。每天展臺上都是人山人海,來往的人絡繹不絕。幾天過去了,還能保持著強勁的增長勢頭,組委會不得不采取了措施,使用保安人員維持秩序。如此一來,很多人擠不進去了,有的人便從空中向展臺里面扔自薦書。這種行為遭致外企招聘工作人員的不滿,有時便將自薦書扔出來,這樣飛來飛去搞得好不熱鬧,成了招聘會上的一道風景。
劉克儉做過火力偵察,了解到外資企業主要是在收入上對人才的誘惑,一般的大學畢業生的年薪都在5萬元人民幣以上,條件優越一些的都超過10萬元。而且不斷有消息傳來,聘額還在不斷地增加,后來爆出最大的新聞,說他們對面的一家外資IT企業,為一個海外歸來的博士年薪開價100萬元,聘用他為該企業的總經濟師。
劉克儉認為外資企業在做秀,一個人的能力能有多大,那個博士又有何德何能?竟敢享受百萬的年薪?這相當于小型企業的產值了,誰會這么傻呀,外國人就會那么傻嗎?
他笑著對他的同事說:“那不過為的是抬高自己,貶低別人,制造廣告效應罷了。”
不管嘴上怎么說,劉克儉還是憂心忡忡,為他們日漸減少的洽談人數而焦慮。
晚上在住宿的賓館,劉克儉召集大家開了個碰頭會,為的是給大家打打氣。可還是有人把這種擔憂說了出來,甚至有人把這種情形說成是危機的到來。
劉克儉并沒有意識到這種危機,心里還是相當的樂觀。他心存僥幸地安慰自己的部下說:“沒關系,這不是頭幾天嗎,這些人都是過來走一走看一看的,回去還要拿一拿主意,讓家里人同學朋友提供參考意見,到后幾天才會有結果。”
大家也認同了他的看法,有人還拿相鄰的那家私營企業做比較,說他們也沒有簽訂用工合同。
幾天的熱鬧場面過去了,人們對他們的展臺已經沒有了先前的那種好奇,把興趣轉移到了實際的結果上去了。確如劉克儉所料定的那樣,開始觀望的人多一些,后幾天都開始務實了。先前來過的幾個畢業生,直接便提出條件,就是工資待遇能不能提高的問題。這些畢業生的家庭住址都處在劉克儉這家企業的管轄地域,回家的念頭讓他們重又來到了他們的展臺。
劉克儉有了經驗,并不似以往直來直去地回答他們,而是繞著彎說明工資待遇方面的問題。說到工資,他說按照企業的規定,剛上班的試用階段雖然工資低一些,但是隨著企業效益的增長,企業每年都在漲工資。他還拿那些外資、合資、私營企業做比較,說他們只管工資,而不管其他的待遇,比如房子、生活福利之類。要是在北京,就是拿到月薪5000元,10年也難買上一戶住房,而在國有企業里這就是一種福利,雖然住房改革也接軌了,但還是享有很大的優惠。
劉克儉的情之切切,當時似乎打動了一些人的心,使他們帶著某種滿足離開,可是這些人自離開后便如黃鶴,一去不復返了。因為那些人回去算了一下賬,不難得出結論,就是這些美景,也是空中樓閣,他們更關心的是眼前利益。
幾天下來,招聘工作仍無進展,劉克儉高昂的情緒一落千丈,心頭籠罩了一層陰霾。
最后的兩天,正是各展臺最為忙碌的時候,然而,光顧劉克儉展臺的人卻寥寥無幾。相鄰的那家私營機電公司,情形都發生了變化,雖然比不上外企的人山人海,但與開幕前幾天的冷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很多人爭先恐后地擠在他們展臺前,忙著簽合同。
趙總經理見到劉克儉時,不再卑瑣,甚至顯得趾高氣揚,“我說老劉哇,你們那里怎么樣了?”
劉克儉覺得這種稱呼變化就是對他身份的一種貶低,他陰沉著臉說“嗨,這幾天還沒有什么進展,喲,你們那里可是生意興隆啊。”
“我這不也調整了一下戰略嘛。”趙總經理遞上一支煙,這回他沒有把打火機送到劉克儉嘴上,而是先把自己的煙點燃,然后把打火機遞給了劉克儉,說:“現在剛剛畢業的大學生啊,沒有3000元錢是不能開口的,那些有社會經歷的人,只要是跳槽的,開價至少也要5000元,什么叫知識的價值,就是在收入上體現的,你們也提高一下工資待遇呀。”
劉克儉長吐一口煙,說:“我有苦衷呀,國有企業什么都被條條框框、規章制度約束著,我哪里有權利改變用人的條件,就是能夠放寬用人標準,這種漫天要價,我們也不能答應啊。就說那個博士吧,100萬元的年薪?我們又不是冤大頭,他值嗎?”
“老劉哇,你這就是缺乏調查研究了,你說的那個百萬的博士,我們的企業要有那個實力,我也愿意拿出那筆資金來聘他,這個人可算是享譽世界的金融專家,他可以為企業融資呀,他的價值遠比這個價格高得多,我猜想百萬元也只是對外宣傳的一個保守數字。”
“這,可能嗎?”劉克儉驚詫地問。
“老劉,咱們來分析一下,人家那個IT企業一年在中國大陸的銷售額就有300個億,他們是搞軟件開發的,純利潤可以高達70%,這家公司全國的職工人數才有200人,就是每人年薪50萬元,一年在工資上的支出才有1個億,你說他們百萬元招聘一個總經濟師的價格高不高?這些你們國有企業做得到嗎?”
“國有企業風光不再了。”劉克儉只能發出無限的感慨了。趙總經理也在他的感慨中笑著離去了。
招聘會接近了尾聲,人事部長已經來過幾次電話,說領導們都在企盼著勝利的消息,領導還將中央領導人對他的接見和指示精神在整個企業中進行了傳達。這就越發增添了劉克儉的壓力,劉克儉心急如焚,嘴上起了一圈的燎泡。雖然他對企業已無昔日的輝煌有思想準備,卻沒有意識到這種危機會來得這么快,這么迅猛。
他把相鄰的趙總經理的話說給下面人聽,聽到大家的唉聲嘆氣,他還是忍不住對部下們發起牢騷,“現在經濟形勢發展這么快,國有企業卻還是鐵板一塊,以老大自居的國有企業落伍嘍,人才任用制度早已不適應經濟建設發展的需要了,哪能跟上時代發展的步伐?”
劉克儉只能眼睜睜地接受這種無情的事實了。就在劉克儉一籌莫展、萬般無奈之時,他突然想起了一個人,北京某大學學生處的處長。這所大學原屬于同一企業系統領導的重點大學,在前兩年國家的教育改革中,企業辦學的大、專院校統一劃歸了教育部領導,由此這家重點大學才脫離了企業領導,但是這家大學設置的專業性質,還是為本系統企業科學技術服務的。
劉克儉與這位學生處長交往甚密,過去年年都要打交道,畢業生都要經過學生處的分配到各用人單位,就相當于賣方市場,而劉克儉所在的人事部相當于買方市場。以前這個學生處長總有各種關系的人求到他,他找劉克儉幫助安排這些人到合適的地點合適的崗位工作。如今劉克儉有求于他,想必會鼎力相助的。
劉克儉給他打了電話。對方聽出是他后,表現出了熱情,問明了他所在的地點和工作情況,便張羅著要請他吃飯。劉克儉忙推托說自己帶隊,還有那么多人跟著,不方便出去。兩個人寒暄了幾句后,劉克儉便直截了當地說明了自己的打算,說第二天要到他們大學去,與畢業生直接見面,爭取幾個畢業生來企業效力。
對方沉默有頃,但還算爽快地答應了下來。
第二天一早,劉克儉吩咐幾個人與他一同去大學與畢業生見面。聽了他的想法大家也都很高興,作為這所為本系統培養人才的大學的畢業生,畢竟要學有所用嘛。
這樣,他們兵分兩路,劉克儉帶著幾個人移師大學校園。
劉克儉見到學生處處長,處長雖然表面上很熱情,但見面后總是有些窘迫、別扭的感覺。他說他已經做了安排,但是上課時間不能隨便占用,畢業生很難集中,這些人只能是在吃飯時間才會出現在飯廳,所以建議把招聘的場所設在那里。
劉克儉聽罷,感到有些顏面過不去,忍了忍,還是說:“你看這樣好不好,你們給廣播一下,再給我們找個合適的地點,我們也好在那里接待學生。”
學生處處長似乎很為難,但還是答應了他的要求。他出去了一會兒,回來說:“我與領導商量過了,你們先到學校小禮堂設立一個接待點。廣播室只能在中午播放這個消息,我看你們拿來了一些宣傳用品,你們可以張貼在一些顯眼的地方,注明你們的接待地點。”
他看到劉克儉臉色灰灰的,帶有自嘲意思地解釋道:“畢業生現在已經全部推向人才市場了,我這個學生處長也是身價銳減,再也沒有過去的那種權力了。”
劉克儉自嘲地笑了笑,說:“咱們是同病相憐啊。”
劉克儉帶著自己的幾個人,利用學生上課的時間,在公共場所的公示板上粘貼了他們帶來的宣傳品,上面詳細地將企業聘用情況做了說明,尤其是在幾個食堂的接待點做了精心的布置。他們完成任務后,已經快到中午吃飯的時間。學生處長領著幾個人去了學校小食堂,學校準備的飯菜還很豐盛,但幾個人哪有那種心思吃飯,匆忙地吃了飯,便趕到學生食堂門口的接待點。
接待點設在食堂的大門口,書桌上擺滿了宣傳用品,背后是從學生處借來的大黑板,上面醒目地標著接待的單位。劉克儉這時聽到學校的廣播中反復播送著他們企業來招聘學生的通知,同時還介紹了企業的發展狀況,并說明了食堂和小禮堂都設接待處。
這個時間正好是下課時間,學生成群結隊地來到了食堂,很多學生明顯看到了他們的招牌,但并沒有表現出濃厚的興趣,令人欣喜的是,很多人接受了他們贈送的宣傳品走進了食堂,但沮喪的是真正咨詢者并不多。
開始,他們認為這是因為學生們急于吃飯,而無暇與他們交談,而他們盼到了吃過飯的學生一個個地徑由他們身邊走過,直到最后幾個學生端著小飯盆,巴咂著嘴離開食堂,竟對他們的存在熟視無睹。隨即,大師傅打掃衛生,從里面掃出來了一堆廢紙,而這些廢紙中大多是他們發出去的宣傳用品,大師傅嘴里不住地嘟噥著,表現對他們的極度不滿。
這個時節正處在初冬的十一月份,冷風襲來,劉克儉感到了冬天的絲絲寒意。
劉克儉匆忙來到約定好的工作地點。分布在各食堂的幾路人馬已經齊聚學校的小禮堂,看到幾個人垂頭喪氣的樣子,不用開碰頭會就能知道大家有著相同的遭遇。他本想說幾句為大家打氣的話,他隱隱地感到下午的情形不會令他滿意,話到嘴邊,又咽回到肚子里。
果不其然,下午過去了一個多小時,空曠的禮堂里,始終還是只有他們幾個人。他的部下們無聊地在一邊嘮起了閑嗑。他心里犯堵,找了借口說去展覽中心看一看,便溜了出來。他根本就不準備去展覽中心,只是出來躲一躲這個環境,因為他知道展覽中心那面更不會有好結果,倘若有結果,那面的人肯定會打給他電話報喜的。他走出校園,在街上盲目地走了一圈后,返回小禮堂時,又快到了晚飯的時間。
小禮堂里自己的部下們正圍在一起打撲克,看到他進來,便忙收拾起來。劉克儉裝作沒有看見,問下午是否有應聘的人。他沒有得到相應的回答,但從部下的臉上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這時,學生處長進來了,他邀請劉克儉他們晚上去好好吃一頓,說學校的主管領導也要參加。
“哎,謝謝你們的美意了,我哪還有心思吃飯啊。”劉克儉臉色灰灰的,說。
“人總是要吃飯的。”學生處處長安慰他說。隨即,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說:“哎,我怎么把他忘了呢,我這里還真有個學生,他的家正好在你們管轄的那個地區。他由于考試不及格降過兩次級,但他絕對是個聰明的孩子,就是家庭條件太好了,用錢慣的,玩心太重,不是酒吧就是網吧、夜總會的,要么就在宿舍里上網。好在今年他的學科都通過了,也該畢業了。我看咱們找他談談?”
學生處處長的話,再次燃起了劉克儉的希望,雖然他心里有些不痛快,但又一想,這樣的學生招回去上班后,又有誰會追究他是不是留過級呢?要是招收了這樣一個學生,也算不虛此行了。
“我們這么大張旗鼓地宣傳,難道他不知道?”劉克儉又心生疑慮。
“唔,他晚上上網天天都睡到下午,中午他不去食堂吃飯,這個家伙,我沒少幫助他,就是這個德性,晚上這個時間他肯定去食堂吃飯。”學生處處長不由分說,拉起劉克儉便出了小禮堂。
劉克儉與學生處處長在食堂的招聘點等了沒有多長時間,學生處處長說:“來了。”
劉克儉順著他的目光望了過去,只見一個穿著邋遢、不修邊幅的青年人,端著飯盆一路作響地走了過來。令劉克儉不愉快的是初冬季節了,這個學生還光腳穿著一雙拖鞋。
學生處處長喊了那個青年人的名字。那個青年人走到劉克儉和學生處長兩人的身旁,叫了聲老師,問有什么事。學生處處長說明了情況,并將劉克儉介紹給了他。劉克儉從心里生出厭煩之意,怯于學生處處長的面子又不好表現出來。
“多少錢?”看到劉克儉的冷淡,他又說道:“我問你們一個月能給我多少錢?”
劉克儉告訴他,企業里有規定,他有意地多說了一些,說上班后至少也能開到千元以上。
學生處處長馬上接了過去,“錢并不是主要的,關鍵是在他們那個企業里,你這樣的北京名牌大學畢業生就沒有幾個,想當個基層單位的一把手,也就是一兩年的事,當上了那個官,人財權都有了,還怕撈不到錢嗎?你要是腐敗了,工資上的那點收入那不都是個小錢嗎?”
由于職業習慣,劉克儉說話一向嚴謹,像這樣違犯組織紀律的話,他甭說不敢說,就是想都不敢想。他知道這是學生處處長在誆對方,想到自己現在的處境,劉克儉也顧不得太多了,隨聲附和,“說得沒錯,我們那里真的就缺北京名牌大學生,不出幾年的光景,你真的就有可能當上處長、局長的了。”
那個青年笑了,笑聲中明顯帶有一種鄙視的態度,說:“瞧不起誰呀,我雖然降過兩次級,可是我的智商是沒有問題的,就我這條件,你們要是給低于3千元錢的月薪就免談吧。”說著,他便帶著一路的聲響,頭也不回地走進了食堂。
作者簡介:
力歌,本名張力,1962年生于遼寧錦州。現供職于遼寧鐵道職業技術學院。1988年開始寫作,已在《人民文學》《青年文學》《中國作家》《十月》等報刊上發表中短篇小說400萬字,《小說月報》《中篇小說選刊》《中華文學選刊》《作品與爭鳴》等報刊曾選載中、短篇小說數篇,著有長篇小說《世紀大提速》《大案追蹤》《官殤》、短篇小說集《擁抱日出》《歌廳里的格格》和紀實文學集《罪惡檔案》等,獲國內各種文學獎勵十余次。中篇小說《大站》和短篇小說《兩個人的車站》分別入選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2004年度中篇小說》和《2006年度短篇小說》。錦州市作家協會副主席,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一級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