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王蒙意識流手法的獨特之處

［摘要］在中國當代小說創作的17年里，作為意識流小說創作的重要人物，王蒙在意識流手法的運用上獨樹一幟。具體表現為他的意識流小說靈活運用了傳統與現代相結合的表現手法，在作品的結構方式和表現內容上獨特且深刻，帶有鮮明的辯證唯物主義色彩的意識流手法。

［關鍵詞］王蒙；意識流；傳統與現代；辯證唯物主義；潛意識

［中圖分類號］Ｈ059［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3115（2012）12-0087-03

意識流小說興起于西方，是在現代哲學特別是在現代心理學的基礎上產生的小說類作品， 而在中國的意識流小說創作中，王蒙是其中較為重要的代表人物，他對于意識流小說有著自己的理解和認識。他認為：“意識流的手法中特別強調聯想……它反映的是人的心靈的自由想象，縱橫馳騁……中國文學一貫重視聯想，‘賦、比、興’中的興，就是聯想。”他還特別強調：“我們的意識流不是一種叫人們逃避現實、走向內心的意識流，而是一種叫人們既面向客觀世界也面向主觀世界，既愛生活也愛人的心靈的健康而又充實的自我感覺。”①

有了這種從根本上與西方意識流截然不同的東方意識流的獨特見解，王蒙的意識流小說自然也就表現出與其他意識流小說作家的創作迥異的創作手法。王蒙文學創作的革新開始于1979年，而小說作品《布禮》則是這個革新的始發點。自《布禮》之后他又創作了一系列屬于他自己的“東方意識流”小說風格的作品，主要有短篇系列小說《夜的眼》、《春之聲》、《海的夢》、《風箏飄帶》、《深的湖》等，中篇小說《布禮》、《蝴蝶》、《相見時難》、《雜色》、《如歌的行板》等。這些小說改變了小說單一的文體模式，開創了新時期小說變革的先河。

縱觀這些意識流小說作品，可以概括出王蒙小說創作中意識流手法運用的獨特之處。

一、在傳統與現代之間搭建橋梁

王蒙的意識流小說創作是建立在對傳統現實主義手法以及對現代派手法的打破基礎之上的，但他并沒有完全舍棄傳統。這可以從兩個方面來解讀：一方面，主要表現在他在作品的結構方式上采用了傳統現實主義手法和現代派表現手法相結合方面，對于時間和空間的靈活控制使得小說的結構獨特而魅力無限；另一方面，則表現在作品所要表達的思想內容上，王蒙將歷史的傳統、社會的反思深刻地通過人物內心的意識流動揭露出來，使小說成為歷史和社會的一種深刻映射，從而引起讀者對于時代的深入思考。

首先來解讀第一方面的具體表現方式。意識流小說最大的特點在于對時間和空間的無限期打破，而時間和空間屬于小說作品形式和結構層面的內容。王蒙在決定如何結構小說的時候，他是橫向吸收和補充傳統現實主義手法的。他的作品到底要用怎樣的方式來將傳統現實主義手法和現代派手法結合起來，這主要是根據作品所要表達的內容來決定的，也就是說，作品的形式和結構要在具體的作品中具體對待。關于這一點，中篇小說《布禮》是最鮮明的一個代表。

《布禮》從時間上看，前后跨度長達30幾年；從空間上看，作者寫到了城市、農村、黨委機關、學校和家庭。王蒙大膽打破時空的界限，以人物的心理活動和意識的流動來結構全文，側重表現主人公鐘亦成的心靈活動歷程。鐘亦成是一個堅定的布爾什維克主義者，從自豪到懷疑，到否定，再到反省，是歷史和社會讓這樣一個忠實的革命工作者不斷且長久地處于對自我的矛盾掙扎之中，直至最終失去了自我生存的價值。不管時間和空間怎樣變化，鐘亦成的內心心理路程是清晰的。雖然王蒙的這種獨特的東方意識流的創作方法會讓讀者在初看作品時有一種不知所云的感覺，但只要細細品味，作品的整個思路就會清晰可見。

王蒙自己曾說，他的作品“在各種試驗中占主導地位的是以人物和故事為經，以心理描寫（包括接近‘意識流’但又與西方現代派的‘意識流’全然不同的寫作）為緯的作品”。②所以，與傳統的西方現代派作品相比，他的意識流小說創作在內容和手法的運用上是相當多元和寬泛的。

這樣來看，王蒙的東方意識流手法之獨特之處關鍵在于他對時間和空間界限的控制，他借鑒西方意識流手法，打破傳統的現實主義手法，但又不完全舍棄傳統。王蒙的意識流手法是將傳統的現實主義手法和現代主義表現手法結合起來的。

在思想內容上，王蒙的小說中帶有深刻的歷史反思性。王蒙的意識流小說中塑造了眾多飽經滄桑、命運多舛的人物形象，而作者在這些人物身上想要表達的是一種對時代和歷史的深刻揭露與反思。王蒙本身也是一個命運坎坷的人，不管是他的作品也好，還是自身的遭際也好，王蒙屢次遭受“右派”的打擊，又被放逐遙遠的新疆長達16年之久。對于20世紀50年代的“反右派運動”，王蒙有著刻骨銘心的記憶和感受，所以他想借這些人物的靈魂來表達一種對那段歷史和革命的深入思考。

有人說中篇小說《布禮》是王蒙自己的一部自傳體作品，主人公鐘亦成內心的糾結與矛盾也是作者自己所經歷過的血淋淋的現實。王蒙1948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和鐘亦成一樣是一個堅定的布爾什維克主義者，但后來卻因為作品《組織部來了個年輕人》被打成“右派”，殘酷的革命與現實使得這位內心純粹的革命者飽受時代的折磨與痛苦，這對于常人是無法想象和承受的，但這是歷史賦予他的痛，根本無法解脫。王蒙將這種內心深處的痛苦轉化成文字在鐘亦成這個人物身上釋放出來，可以說他在透過這個人物尋找一種自己心靈上的精神出口和解脫，將那種刻骨銘心的感覺曬在陽光下，曬在那個時代與歷史的蒼老的石板路上，進而引起更多的人包括他自己在內的心靈上的震撼與思考。

鐘亦成懷疑自己、否定自己，他雖然倍受冤屈但信念不渝，不管內心有多么的掙扎與煎熬，他依舊保持著對于布爾什維克的信仰。30年，充滿了風云變幻、坎坷多艱的內涵，數量和質量的堆積造就了這樣一個滄桑的人物。如果真正理解鐘亦成內心的真實感受，總會有一種油然而生的心痛之感涌上心頭，不僅因為這個靈魂，也因為那段歷史、那個時代。這個人物是作者的經歷和他所接近的社會層的一個投影，在這個人物身上凝聚著多層社會矛盾，在那個特定的年代和歷史環境下，知識分子的委曲求全，以及自我內心的自省、自責、自勵，眾多的矛盾讓人無法解脫，被緊緊禁錮在時代和革命的思想枷鎖里等待命運的轉機。如果說鐘亦成就是作者，作者就是鐘亦成，那么，我想王蒙想要通過這個靈魂所要表達的東西應該完全顯現出來，即反思“反右派運動”，反思革命，反思歷史，反思時代，反思那些或許已經被我們遺忘的東西。王蒙并不是在利用小說人物訴苦，他要通過那些真實存在的東西引起一種心靈上的觸動，而這種觸動會讓每個人在時間的潮流里痛徹心扉，淚流滿面。

王蒙用他的經歷向我們展示了他生命中應該經歷和不應該經歷的喜與悲，以及能夠承受和不能能夠承受的輕與重。

傳統與現代，這兩個相反的概念在王蒙的創作中卻很好地建立起了一種巧妙的關系，而搭建這種關系橋梁的關鍵就是王蒙自身的經歷與他新穎的創作方式的相互融合。

二、鮮明的辯證唯物主義印跡

意識流小說強調表現人物的內心世界和心理活動，所以它在很大程度上蘊涵著諸多的主觀因素或者說非理性化的東西。但是王蒙的東方化意識流小說卻在關于主觀和客觀、感性和理性、虛和實這些關系問題上始終堅持著辯證唯物主義的思想和創作原則，所以他的作品并不脫離現實和實際，可以說是一種真實的白日夢，意識的游離與現實的真實存在是相依相附的。關于王蒙在意識流手法上表現出辯證唯物主義印跡的三個關系問題，有學者曾提出過，但在這里，我想主要通過作品來進行分析理解，從而使前輩們提出來的那些理論的東西更加具體一些。

（一）關于主觀和客觀的關系問題

從《布禮》到《春之聲》，再到《海的夢》，雖然王蒙的每一部意識流作品都十分注重表現人物的意識流動，但有著較強的主觀色彩和主觀感受，但這樣的意識流動是有一個前提和原則存在的，那就是王蒙始終堅持客觀現實是文學創作的前提和基礎，對人的精神世界的探索的最終歸結點還是對客觀存在的現實生活的探索。任何一部意識流作品都不能因為寫意識而寫意識，這樣就失去了文學創作的意義和價值。王蒙自己曾說：“不管用什么手法，深入生活和發現生活，給生活以一定的加工，仍然是基礎；離開生活，坐在屋子里胡思亂想不是意識流，至少不是我們所需要的意識流。”③所以，王蒙比較強調富有生活和時代氣息的意識流。

我們可以通過具體的作品來對王蒙創作中的主客觀關系作一個深入而且具體的了解。

以《雜色》為例，小說意識流動的主線是曹千里和那匹灰雜色馬到山中牧場去辦事的途中思緒。塔爾河、供銷社門市部里的女售貨員，以及牧民的氈房等，這些在曹千里的行進途中讓曹千里所遇到的人和物，總是讓他想到太多太多的東西，然而這些聯想都是圍繞著客觀存在的人、物進行的，并未跳出生活的界限而游離在單純的意識之間。例如，在供銷社門市部里，當他看到女售貨員那“含笑的眼睛”，曹千里便有了“我愛邊疆”的爭辯，然后他用自己的邏輯和思維證明了這個命題的準確性。而這樣的邏輯和思維并不脫離實際，是與現實生活密切相關的。

王蒙用他獨有的文學創作原則，將主觀和客觀的關系問題在作品中巧妙而完美地解決，使他的作品能夠深刻地反映生活的脈搏和時代的呼喚。

（二）關于感性和理性的關系問題

和主客觀的關系問題一樣，這也是由于文學的“內向化”傾向而提出的問題。王蒙的創作既不過分感性化，也不過分理性化，他將兩者在作品中的表現程度用獨特的意識流手法恰如其分地展現了出來，也讓讀者在感性和理性之間領悟到作者所要反映的思想意蘊，可以說，是在作者、作品、讀者三者之間建立起了一種心靈的鏈接。

《春之聲》中，岳之峰在“悶罐子車”里的那些漫無邊際、毫無邏輯可言的聯想看似雜亂無章，但實際都受著作者理性思維的制約和束縛。法蘭克福、西北高原、北平等，這些名詞都在岳之峰的腦海里閃現而過，但作者卻要通過這些意識中的東西來表現發達國家的現代化生活與故鄉貧困落后的現實反差，使主人公岳之峰的思緒在對歷史的沉思與對現實的期盼中流動，讓紛亂的意象匯成一曲交織著復雜情感的“春之聲”。由此看來，王蒙并沒有讓感性的思維無限延伸，而是在理性范圍的前提和基礎上讓人物的意識如淙淙細流般緩慢延伸及擴散，從而為表現作品的主題而服務。

正如王蒙自己曾反復強調指出：他一方面“推崇藝術直覺”，“堅信藝術的直覺、藝術的感覺在文學創作中的重要作用”，一方面又“始終沒有忘情于概念的運用和迷人的邏輯推理” 。④王蒙的文學創作始終沒有放棄感性和理性的相互融合。在感性中理性，在理性中感性，這是作者的創作原則，也是讀者在作品中的深層感受。

主觀和客觀、感性和理性，王蒙用他獨特的視角對這些關系問題作了深入的理解和認識，使這些辯證唯物主義的東西在他的作品中得到了很好的表達和反映，從而使他的意識流小說帶上了辯證唯物主義的印跡，成為與其他意識流小說作品與眾不同的東方意識流小說，為如何正確對待西方現代派提供了有益經驗。

王蒙的意識流創作手法是獨到的。傳統現實主義手法和現代注意表現手法的有效結合，使作品的形式和結構不再單一化，而是在作者的腦海中自由任意地展開聯想，然后根據人物意識流動的主線來結構和組織全文。王蒙在借鑒西方意識流的同時，打破傳統現實主義的表現手法，他用自己純熟的文學技巧，讓文字游離在意識的流動之間。當然，這種游離并未讓作品有所遜色，反而產生了奇幻的心靈反映。他的創新使他凌駕于時空之上且魅力非凡，而他在進行文學創作時所堅持的辯證唯物主義原則又使他的作品帶上了辯證唯物主義的印跡。在關于主觀和客觀、感性和理性的關系問題上，他又很好地拿捏了兩者之間所表現的程度，既不強調前者，也不側重后者，而是根據作品所要表達的內容、情感、意旨等來做出判斷，使作品在整體風格上有一種獨到的審美趣味需要讀者去細細咀嚼、玩味，進而品味出作者在作品中展現出來的生活和時代的氣息。所以說，王蒙的意識流并不是單純的“意識”，而是與現實和實際密切聯系的。

作家能夠保證藝術創作的不斷前進。

［注 釋］

①王蒙：《關于“意識流”的通信》，見《王蒙文集》第7卷，華藝出版社1993年版，第72～74頁。

②張鐘、洪子誠、余樹森、趙祖謨、汪景壽：《當代中國文學概觀》，北京大學出版社1986年版，第496頁。

③④中國作家協會研究室：《當代作家論》，作家出版社1993年版，第35頁、第37頁。

［參考文獻］

［1］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當代文學研究叢刊（第五輯）［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4.

［2］王嘉良，金漢.中國現當代文學［M］.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1995.

［3］任廣田.中國現當代作家作品專題［M］.西安：西北大學出版社，2005.

［4］王慶生.中國當代文學（下卷）［M］.武漢：華中師大出版社，1999.

［5］劉建勛，王靜波．中國當代文學百題［M］.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1991.

[6]劉夢溪：文學的思索[M].中國文聯出版社，19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