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豆腐香

年紀(jì)漸漸大了，我總覺得口中淡而無味，對雞鴨魚肉不感興趣，思來想去，童年時的家常豆腐便從記憶中跳了出來。這家常豆腐，我在大酒家和大排擋也點(diǎn)過幾次，什么煎炸蒸煮鹵等各式吃法，總感覺做得不正宗，吃到的也不是記憶里那個美味。小時候，即使是數(shù)九寒冬，只要一吃上母親做的家常豆腐，心里就熱乎乎，美滋滋的。

記得那時，往往臨近年關(guān)總要下場大雪，房前屋后的老樹上會積滿厚厚的雪，屋檐上總有透明冰棱在陽光下晶瑩地閃爍。我們在屋子里生了紅紅的炭火，被油煙熏黑的木板窗門擋住了北風(fēng)的呼嘯，點(diǎn)燃松脂，橘色的燈光靜靜地灑落，這些是我熟悉的家的味道。因?yàn)榧邑殻猿燥垥r我們飯桌上常見的只有大白菜和白蘿卜，實(shí)在吃膩了，我們就會盼望母親做豆腐。

做豆腐時，先上閣樓把平時不舍得吃的黃豆舀幾大勺下來，那可是自家種的土生土長、原汁原味的“田心豆”。把它們放在清泉水里泡一夜，等豆皮基本泡松散的時候，再拿去村東頭的趙鐵匠家，用石磨磨好。磨好的豆汁挑回家，煮成豆腐花后——當(dāng)然豆腐花被我們幾個猴急的小饞貓偷吃一部分，剩下的就被壓制成一板板整齊的豆腐。然后煮一鍋沸水，把豆腐切成大塊放進(jìn)鍋里。趁著這空檔，母親用細(xì)細(xì)切過的蔥姜蒜加上醬油，調(diào)出了醬，這醬香久久地彌漫在房子的各個角落。一家人擁著木炭爐火而坐，笑著、說著、鬧著，等待豆腐在鍋里打夠了滾，然后我們就可以去“搶”滿鍋的豆腐，熱熱地蘸了醬，大口大口地吃著。這熱熱的豆腐，是那個年代令人垂涎的美味。

那時我們也并不奢望冬季里還有其他的美食，母親做的家常豆腐就是我們最好的期待。后來，我漸漸長大了，離家了，走出了全家擁爐而坐的畫面，走出了吃著家常豆腐長大的年代，卻始終走不出父母牽掛的目光。那一鍋鍋翻滾的豆腐，那熊熊燃燒的爐火，還有那爐火映紅的每個親人臉上的歡笑，總是在不經(jīng)意間輕叩我的心弦。

時光飛逝，我已年過花甲，父母早已作古。如今的物質(zhì)生活已經(jīng)極大豐富，可豆腐卻不一定如前——豆子變成了轉(zhuǎn)基因的，豆腐被不法商人添加了漂白劑。偶爾我也會叫老伴用精致的火鍋煮大塊的豆腐給自己吃，真的不知道到底是時代變了還是豆腐變了，總是吃不出那童年時代母親做的豆腐的余韻。在感慨之余，往事就如同蠶繭層層剝離，漸漸呈現(xiàn)似豆腐般柔嫩的部分。渾濁的眼淚悄悄地滑落，于是，我的心就開始有一點(diǎn)兒疼痛，然后是淡淡的傷感與甜蜜。

人老了，常做夢，夢見母親，夢見母親做的家常豆腐。也許，倦鳥思巢，葉落歸根，也是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