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唐代是我國楷書發展的黃金時代,在統治者大力提倡,朝廷以書取仕、重視書法教育等歷史條件下,初唐沿襲“二王”遺風,形成了以歐陽詢、褚遂良為代表的崇尚瘦硬的楷書風格。中唐之后則大膽創新、別開生面,形成了以顏真卿、柳公權為代表的崇尚肥勁的楷書風格,充分體現了“唐人尚法”的時代風貌。
[關鍵詞]唐代;楷書;藝術特色
[中圖分類號]J292.2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3115(2012)18—0090—02
唐代歷時289年,其間書家輩出、流派紛呈,由于帝王提倡以書取仕,于朝廷設立“弘文館”,不論文武官員,凡列五品以上者皆可到弘文館內學書,于是學書之風蔚然,特別是楷書,達到了鼎盛時期。法度森嚴的楷法構成了唐代書風的時代特色,上承漢魏六朝,下啟宋元明清,千百年來的眾多書家,莫不取法唐人,可以說唐代是我國楷書史上的黃金時代。
唐代楷書基本上可以劃分為兩個時期:初唐沿襲“二王”遺風,崇尚瘦硬;中唐則別開生面,崇尚肥勁。就結構而言,大致亦可分為兩大類:一即斜畫緊結,一即平畫寬結。從總體上說,唐人楷書盡管風格不一,但皆法度嚴謹、結字端莊,有勻稱、協調、和諧之美,“唐人尚法”正體現出這一時代風貌。在初唐書家中,歐陽詢、褚遂良是最具代表的著名書家。
歐陽詢(557~641),初唐四家之一,字信本,湖南臨湘人。其書初學王羲之,后又汲取了六朝碑版墓志方勁峻利的筆意而自創風格,他的楷書險勁刻厲、清峻秀健。相傳,歐陽詢書八體盡能,尤精篆隸,得方圓之妙,因取法高古,流溢為楷書自然骨氣洞達,點畫工妙,又因其博采眾長,故其楷書結構秾纖得度、意態精密,卓然成一代大家。從總體上說,歐陽詢的楷書有以下兩個特點:一是點畫以方筆為主,鐵畫銀鉤,剛勁有力,有“森森然若武庫之戈戟”之譽。但世人只知其方,而不知其用筆圓,謂其寫得棱角分明、鋒芒畢露,此實誤解。郭宗昌《金石史》謂:“人知信本變晉法,不知結體用筆多從古隸中出。”其書法之中截極其渾厚,而其鉤趯折角處剛而有韻致。二是其結構險峻嚴密、橫勢用仰、縱勢用背,屬于斜畫緊結一路。王文治《快雨堂題跋》謂:“歐陽以險絕為平,以奇極為正。”歐陽詢的楷書看似奇,其實正,貌似方,其實圓。他流傳下來的楷書作品有《九成宮醴泉銘》、《皇甫君碑》、《化度寺碑》、《虞恭公碑》。
《九成宮醴泉銘》因是奉勅所書,所以寫得特別嚴謹,一筆不茍,點畫工妙,沉勁入骨,結字秾纖得度、意態精密。王澍《竹云題跋》評此碑曰:“率更風骨內柔,神明外朗,清和秀潤,風韻絕人,自右軍來未有骨秀神清如率更者,《醴泉》乃其奉詔所作,尤是絕用意書。”
歐體以瘦勁險絕為主,《皇甫君碑》在歐書諸碑中最具此特色,已脫盡“二王”面目而獨具風貌。清孫承澤《庚子消夏記》載:“其筆帶有漢人分法,是率更得意書,王元美云:‘比之諸碑,尤為險勁。’”清楊守敬《學書邇言》云:“歐書《皇甫君碑》最為險勁,張懷瓘《書斷》稱其森焉如武庫矛戟,此等是也。”清翁方綱更是竭力推重此碑:“是學唐楷者第一必由之先路,若不從此入手,則間架結構何由而入《九成》、《化度》乎?”
元趙孟頫跋:“唐貞觀間能書者歐陽率更為最善,而《化度》又其最善者也。”明王世貞《弇州山人稿》記:“趙子固以歐陽率更《化度》、《醴泉》為楷法第一,雖不敢為然,然是率更碑中第一,而《化度》尤精緊,深合體方筆圓之妙。”《化度寺碑》特點為點畫似方而實圓、結構似正而實險。
楊守敬謂:“《虞恭公碑》為最晚年之作,平正婉和。”此碑已脫離歐體所具有的凝重嚴謹的特征,而更趨于自然流暢。
褚遂良(596~658),初唐四家之一,字登善,杭州錢塘人。其書初學虞世南,后又上朔“二王”及漢隸,楷書自成家法,點畫遒勁瘦鑠,結字清遠蕭散,微雜隸意,古雅絕俗。張懷瓘《書斷》評曰:“遂良書少則服膺虞監,長則祖述右軍,真書甚得媚趣,若瑤臺青鎖、窗映春林、美人嬋娟,似不任乎羅琦。”言其用筆清雅婉逸也。《唐人書評》謂:“褚遂良書字里金生,行間玉潤,法則溫雅,美麗多方。”褚遂良傳世楷書作品亦各具風貌,如《伊闕佛龕碑》、《孟法師碑》、《房玄齡碑》、《雁塔圣教序》。
書寫《伊闕佛龕碑》時期,褚遂良風格與其晚年所書迥異,王世貞《跋孟法師碑》曰:“褚公以貞觀十六年書時尚刻意信本而微參以分隸法,最為端雅,饒有古意。”因以方筆為主,兼有歐、虞之勝,并將隸書畫平豎直的體勢融入其楷法之中,顯得古雅絕俗,細觀此碑雍容自如,用筆清勁,結字寬博,平正之中寓有變化,看似拙,其實巧,十分大氣。
褚遂良寫《孟法師碑》時正刻意于歐陽詢楷法,故其點畫方峻遒勁,體勢端嚴莊重,用筆時雜參分隸遺意,古趣盎然。王文治評此冊曰:“古趣幽光洋溢楮墨之上,而結字之樸拙,用筆之沉摯,全從秦篆漢隸而來,迥異尋常蹊徑。”吳寬謂:“書家謂作真書能寓篆隸法則高古。”
比較《房玄齡碑》與褚氏的其他書跡則不難發現,褚書始終充滿著一種變化的生命力度,該碑書法與《伊闕佛龕碑》、《孟法師碑》已大不相同,在技藝和風格上更接近于后來的《雁塔圣教序》。此碑可以說是褚遂良變法的里程碑,而變法的契機源于王羲之書法的影響。
《雁塔圣教序》用筆清腴溫潤、流麗婉暢,有行書筆意,是典型的褚楷風格,特別是其點畫,看似柔,其實剛,貌似瘦,其實腴。正如王世貞謂:“評書者謂河南如瑤臺嬋娟,不勝羅綺,第狀其美麗之態耳,不知其一鉤一捺有千鈞之力,雖外拓取姿,而中擫有法。”
從某種意義上說,法度森嚴的楷書作為學書的基礎有其重要的作用,遺憾的是流傳下來的唐人楷書以碑刻居多,書家真跡一經刻工鑿刀斜入則筆意全失,用筆的質感、墨色的變化、筆勢的往來和運筆的節奏等微妙細膩之處是碑刻所無法表現的,故歷代書論都倡導重視墨跡,并提出“間架結構可學碑刻,用筆非真跡不可”的見解。
唐開元以后,字漸豐腴,初唐沿襲“二王”之風為之一轉,提倡“骨勁而氣猛,肉豐而力沉”之美,于是納古法于新意之中,出新法于古意之外,別開生面,這種審美觀的變化不僅體現在書風上,也體現在佛像雕塑的造型上。如果說初唐書風仍受“二王”影響的話,則中唐時期更能在前人的基礎上承上啟下、繼往開來,大膽革新而獨創風格,出現了以顏真卿、柳公權為代表的著名書家。
顏真卿(709~785),字清臣,山東瑯琊臨沂人。其書法初學褚遂良,后上溯北碑及篆隸,又從民間書法中汲取養料,并采用了漢隸中橫平豎直的體勢,以古為新,以拙為巧,逐漸形成了豐腴雄偉、雍容端莊的楷書風格,從而跳出了“二王”的束縛,另辟蹊徑,將書法帶入一種嶄新的審美領域,卓然成為開宗立派之大家。蘇軾評其書謂:“魯公書雄秀獨出,一變古法。”歐陽修《集古錄》亦曰:“斯人忠義出于天性,故其字畫剛勁獨立,不襲前跡,挺然奇偉,有似其為人。”方孝孺評其書謂:“公之書,人皆知其為可貴,至于正而不拘、莊而不險、從容法度之中而有閑雅自得之趣,非知書者不能識之。”顏真卿的楷書看似拙,其實巧,貌似肥,其實勁,形似濁,其實清,平畫寬結,堂堂正正,猶如“端人雅士垂紳正笏于廟堂之上,不敢褻近”。其傳世碑刻較多,著名的有《多寶塔碑》、《麻姑仙壇記》、《顏勤禮碑》、《顏氏家廟碑》。
《多寶塔碑》為顏真卿傳世最早之碑。此碑點畫豐腴,用筆勁健,結字茂密,體勢端莊。盛時泰《蒼潤軒碑跋》謂:“魯公書《多寶塔碑》最窘束,而世人最喜。”王世貞《藝苑卮言》又謂:“《多寶塔碑》結法尤整密,但貴在藏鋒,小遠大雅,不無佐史之恨耳。”
歐陽修《集古錄》評《麻姑仙壇記》曰:“其體法持重舒和而不局蹙,《麻姑仙壇記》則遒峻緊結,尤為精悍,把玩久之,筆畫巨細皆有法,愈看愈佳,然后知非魯公不能書也。”
《顏勤禮碑》是顏真卿為其曾祖父顏勤禮所立的墓碑,此碑結字端莊,寬潤疏朗,氣勢雄健,骨架開闊,方形外拓,體現了顏書寬綽、厚重、挺拔、堅韌的風格。
《顏氏家廟碑》為顏真卿書碑中最為完好者,代表了顏氏楷書的最高成就。其筆力雄健,結體茂密,風格質樸無華、拙中寓巧,同時又具威嚴肅穆之感,在此碑中,顏真卿把《顏勤禮碑》和《麻姑仙壇記》那種以篆隸取勢、端穩布局、裹鋒運筆的特征發揮到了極致。與南朝書法不同,此碑結字開闊,氣象宏大,左右豎畫呈圓弧形而具彈性和張力,同時,其用筆以中鋒和藏鋒寫出“蠶頭燕尾”,使線條的力度和厚度得到了加強,加之其形質樸拙老辣,韻味醇實茂密,給人以充沛的氣勢和巍峨的氣象。故王澍在《虛舟題跋》中說:“評者議魯公書,真不及草,草不及稿,以太方嚴為魯公病,豈知寧樸無華,寧拙無巧,故是篆籀正法。此《家廟碑》乃公用力深至之作……年高筆老,風力遒厚,又為家廟立碑,挾泰山巖巖之氣,加以俎豆肅穆之意,故其為書莊嚴端愨,如商用彝鼎,不可逼視。”
柳公權(778~865),字誠懸,京兆華原(今陜西耀縣)人。其書初學王羲之,又遍閱當代書法,增損取舍而自成一家,其代表作品有《玄秘塔碑》、《神策軍碑》。他曾學顏真卿的楷書,但他將顏字豐肥的筆畫改變成清勁挺拔的筆畫,變顏魯公的“博大、豪邁、莊嚴、氣壯”之勢為“端雅、犀利、透骨、露筋”之筆,正如蘇軾所謂:“柳少師本出于顏,而能自出新意,一字百金,非虛語也。”所謂“新意”即他在用筆上汲取了北碑中峻利筆意,在體勢上又融合了歐、虞斜畫緊結、中宮收斂的結字特征,十分巧妙地將顏、歐的風格結合在一起,從而形成了其楷書清剛雄健、氣象雍容的獨特風格。米芾《海岳書評》謂其字:“如深山道士,修養已成,神氣清健,無一點塵俗。”由于柳公權的楷書筆力沉勁,點畫挺拔,故世有“顏筋柳骨”之稱,“筋”是含忍之力,“骨”是果敢之力,正因為柳公權的楷書富有一種陽剛之美,故深受世人的喜愛,尤其是他“用筆在心,心正則筆正”的筆諫,加上他骨直氣剛、獨立不阿的人品,更被世人傳為佳話。
楷書以唐代為盛,初唐楷書以瘦硬為特征,中唐以后則推崇肥勁之美,這是時代審美習俗的差異,其實,肥瘦二字只是形貌上的不同,但卻都必須控制在“度”的范圍之內。瘦貴清腴秀潤,不可露骨;肥貴豐腴雄渾,不可露肉。這是一種動態的平衡,又是一種富有變化的中和之美,這種相生相濟的審美觀呈現出唐代楷書的高度成熟和風格多樣,故唐代諸家楷法皆能標新立異、自立門戶,或圓潤、或方勁、或瘦硬、或清峻、或雄渾,雖風貌各異,卻無不以端莊勻稱為主,從而達到一種神形兼備、骨肉相稱、意法相參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