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晝伏夜出,怕見陽光,給人神秘獰厲之感,而說一個人鬼氣,似乎又與靈氣沾邊。圪針,豫北方言,是草木用來防身而在枝梗上生出的刺,酸棗樹和棗樹上生圪針,花椒樹和皂角樹上也有,后者的刺扎進肉里除了疼,還多一層麻味。我說的鬼圪針,不是霸道的樹木,卻有著一個硬氣的名字,它只是一種野草。
草木與人類有相似的生存法則,抵外來襲擾,尋一方寧靜,譬如在周遭扎籬笆或栽種帶刺的植株。鬼圪針也屬弱小群類,若以為它的刺只是出于保護自己,那可小瞧它了。它的圪針是它的種子。種子狹長若針,頂端舉著尖爪,爪生刺,刺芒上有倒鉤,一撮莢果即是一包針,誰路過粘誰身,不管是人還是牲畜。鬼圪針的盛情讓人哭笑不得,拍不掉,得一根根扯去,沒人領會它的這份母親心。
褲腿蹚過,蹄子踩過,鬼圪針便在來年的春里隨那些腳步而遍地生根,開花結子,子再被粘附,帶走,再繁衍。如此,成年累月重復它的活法之后,鬼圪針的子孫遍布大地各處,國內外,江河畔,哪兒都有,大夫對它都不陌生。豫北的太行山上有,丘陵地帶我的家鄉也常見到它。
人與草木跟人與人一樣,因陌生而很少關注,相反,熟識得很了,對他的妙處也會視而不見。我老家的鬼圪針,荒地、山坡和田間到處都是,可沒人覺著它有啥派頭,任其榮枯,不管它生死。它自己也自知命不主貴,莊稼地里幾乎不見其影蹤,好比卑賤之人不輕易登大雅之堂,它愿與荒僻處的石頭為伍。鬼圪針我記住它是因為我小時候常吃它。
鬼圪針的氣味特殊,豬、牛、羊不聞,但我吃,不是喜好,是不得不。我少年時期的早餐,它是常就的下飯菜。母親總說“早起三光遲起三慌”,可印象中母親大多時候是慌張的,不管早起晚起。扇風,填劈柴,煙塵瞇眼,她的玉米粥快熬熟時總不忘急急地喚我下地去揪兩把鬼圪針來。煙火的背景是草嫩葉新的春天里。
好在出門就是山溝溝,鬼圪針不難找,我按母親教我的法子,只揪鬼圪針的葉子,棵留著,就像摘豆角和掐米谷菜(莧菜)的葉子似的,留下可以再發芽的梗莖,過幾天還可食。小葉鬼圪針能吃,大葉的人稱大狼把草的,沒人吃。小葉鬼圪針體形好看,蓬架有模有樣,像一顆修身極好的楝樹。一蓬一杈,舒展,有層次。葉子跟荊條葉相仿,有一種說不清楚的青氣味,很邪性。估計跟它愛在墳地出沒有關,都說墳頭的鬼圪針扎在身上鬼就跟著來了,我沒見過鬼,但我怕鬼,估計見了更怕,雖沒到鬼圪針結莢時候,我也躲開墳地跑到西溝去摘。深溝足跡稀少,鬼圪針,發現一棵,葉片便格外完整和肥嫩,易得手。回去母親切碎用鹽拌拌,揉掉汁水,有香油的滴兩滴,沒有就直接下飯了,喝一口玉米糊,叼一丁點菜,實在是太咸了,不敢多吃,也不好吃,苦。不如炒菜香,沒有咸蘿卜脆,沒啥吃頭。
30年后的今人喜焯水后蒜汁兒涼拌,滋味十足,以此來清熱解毒,降壓降脂。若把大狼把草當鬼圪針,食飲后則只見精力體力大增,不見血壓血脂有所改變。二者形相近,性相異,各有藥用。
鬼圪針與大狼把草很易搞混,鬼圪針的“鬼氣”與大狼把草的“狼氣”相比還是細弱了許多。花、葉、莖,都不一樣,光看莖即可區分,前者四棱,后者圓柱;葉子不同,鬼圪針,枝梢葉對生或互生,三裂或不裂,大狼把草,羽狀復葉對生,小葉三到五片,披針形;針刺也不同,大狼把草頂端有且只有兩個刺爪,鬼圪針有三個或以上刺爪,偶爾有兩個的;花兒有異,大狼把草無舌狀花,而花序下有發達的葉狀苞片,鬼針草有白色或是黃色的舌狀花;藥用不一,鬼圪針清熱解毒、散瘀消腫,民間中醫常用它單用或配伍使用,治療毒蛇咬傷、跌打損傷、闌尾炎、痔瘡痔、慢性潰瘍、凍瘡凍、高血壓、高血脂等癥。大狼把草則有強壯、養陰之效,中醫用它治療體虛乏力、消化不良、肺結核盜汗、泌尿系感染、肝炎等疾病。
說到這兒若仍識不準鬼圪針,那“鬼針草,鬼骨草,一包針,老鴉草,粘身草,家脫力草”,總該耳熟吧?不同地域,叫法不同,草還是那棵草。盛夏蚊多,捻鬼圪針葉涂抹叮咬處,有奇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