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主持語:劉權是一位低調內斂、頗具儒士風范的油畫家,他的畫面傳達了對中國傳統文化、民族歷史、中西文化融合等問題的思考和努力,并用深沉的著色和厚重的筆觸對其思考進行藝術化表達,畫面深沉厚重又不失靈動,用自己的藝術語言探索出了一條具有民族氣度的獨特表達方式。
作為中國文化的局部單元,中國當代油畫如何以自身獨特的文化身份進入全球時代,如何利用中國本土文化資源,如何給油畫這種源自西方的藝術形式打上中國文化的印痕,如何在學習西方油畫的表現技法和藝術精神的同時而不被其同化,如何能夠一以貫之中國傳統人文特點都值得我們認真研究、仔細思考。在中國的傳統繪畫、雕塑中,有許多相關理想生活、哲學思考的圖形樣式,如何發掘這些存儲的圖式記憶乃至以當代藝術話語加以表現,也正是我所想在作品中探究的。
在我看來,首先要弄清中國藝術的精神氣質,中國文藝自始至終貫穿著悲壯、深沉的憂患意識,是一種沉郁的美。中國的人文精神,萌動于西周,形成于春秋,發展于戰國。在兩漢、魏晉、隋唐、兩宋、明清這些朝代都有較小的曲折的發展。中國人文精神的萌動、形成、發展、轉化都是在內憂外患下發生的;中國人文精神的內涵也是以憂國、憂民、憂己、憂人的憂患意識為主體的。最早的詩歌集《詩經》三百多首詩歌中絕大多數即是憂憤之作。司馬遷對《詩經》和中國古代的文藝作品作出一個判斷:“詩三百,大抵賢圣發憤之所為也。皆人意有所郁結,不得通其道也。”孟子還作了一個適應性更為廣泛的結論:“人恒過,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慮,而后作;征于色,發于心,而后喻。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恒亡。然后知生于憂患而死于安樂也。” (《孟子?告子章句下》)。
就近三十年來看,八十年代初當意識形態的鐵箍出現松動時,中國油畫開始突破“革命現實主義”一統的局面,西方美術史中的各種流派都被中國畫家們逐一“溫習”。正如八十年代人文精神領域的“文化熱”,出版了大量西方哲學、美學書籍,許多學者對這些西方學術領域早已耳熟能詳的思想展開討論、研究,相對于西方一脈相承的學理淵源以及發掘的深度,實際上起到的只是知識普及的作用。而近十年來,伴隨著經濟的繁榮、信息的便捷(主要指與海外)、體制與意識的混沌,中國卻又形成了 “文藝娛樂化、學術快餐化”的奇特現實文化背景,當今的中國油畫無疑正是這種奇特現實文化背景的鮮明映照。美國學者尼爾?波茲曼指出:“后現代社會的文化是一個娛樂化的時代,電視和電腦正在取代印刷機,印刷文化正在成為絕唱,圖書的‘闡釋年代’正在成為過去,文化的嚴謹正讓位于快速、思想性和深刻性正讓位于娛樂和快感”。娛樂化的效果涉及到對文藝本體的理解,文藝的重要功能是娛樂,但文藝的本質不是為娛樂而生,“游戲說”不是文藝的整體。這種“娛樂化”的后現代主義借助于消解語言中間固有的意義,從而消解人類的價值觀。中國與產生后現代主義的西方文化環境是完全不同的。如果說西方后工業社會,最大的問題是他們的思維方式過分規范化的話,那么處于轉型期的中國的最大問題剛好相反。“五四”以來,持續的各種革命,在某種程度上我們在思想、學術、道德、價值上失去規范并且一直沒有停止,我們不需要“消解、解構”而是需要建構。中國文藝需要尋找為人生為社會的精神源頭。
關于技法方面,我覺得應該注意在自己的繪畫中發展出獨特的用筆和結構并注重材質的運用,前期作品中我非常注意吸收傳統文人畫的筆墨情趣,倔強的線條、枯筆、澀筆、空白這些技法非常吸引我,文人畫那種“逸筆草草”的書寫感,我覺得表現性極強,滲透著極強的情緒。中國傳統繪畫本來就是表現性的,文人畫以繪畫形象蘊涵某種理想或觀念為繪畫的最高境界。這點在理念上與表現主義靈犀相通,“發憤以抒情”的觀點,用現代美學的術語來說,就是“表現論”。與表現論相聯系的是寫意原則,“發憤抒情”是關于動力的理論,傳統繪畫的“不求形似”則是關于手法的理論。西方哲學所使用的語言,是經驗科學的語言,即“形而下學”的語言,它首先是人們認識一事一物與一事一物之理的工具,它的功能是描述性的,所以言能盡意而力求名實相應,力求反映的忠實性,摹仿的精確性、再現的可以驗證性;與之相異,中國哲學所使用的語言是“形而上學”的語言。它主要地是人仍追溯萬事萬物本源的工具,它的功能是啟示性,象征性的,所以常常“書不盡言,言不盡意”。中國哲學常常強調指出這一“書不盡言,言不盡意”。而這也就是 “不求形似”的理論來源。二者在中國藝術和中國美學緩慢而又漫長的發展過程中統一起來。中國傳統文人畫高度的表現性、抽象性和寫意性,來源于它同哲學的自覺聯系。通過中國哲學來研究中國藝術,通過中國藝術所表現的哲學精神來理解它的形式,我們可以得到許多有益的啟示。此外,我認為要使自己的作品成熟,還需要認真研究表現主義繪畫,特別是德國表現主義繪畫,那種“放逸筆墨”、 “歌哭人生”(水天中語)式宣泄個人內心激情的繪畫形式以及黑黑的、亂亂的、糾纏不清的畫面構成也很吸引我。材質的綜合運用也一直是我力圖探索的領域,自己在繪畫中也始終努力地去進行嘗試,我認為富有生命力的材料在繪畫中的運用,能增強畫面形式構成的張力,它既是畫面材質表現的一種誘發劑,同時又是活躍創造性思維的一種推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