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歲初中畢業后,我就沒有再去念書。終日晃蕩在街面兒上,和那些年紀相仿的青年混跡在一起。當時還用打零工掙得一些錢開了一家服裝店,一邊用來營生,一邊又用來作為我和那幫狐朋狗友們的據點。那段日子里,正經生意沒怎么做好,偏門邪道的狗事兒卻沒少干過。直到后來,在我們那個巴掌大點的城市混臭了名聲,也耗干了精力。三年的時間,我把青春期中最旺盛的時節都獻給了那段不三不四混街的生活。后來累了,想要離開,想趁著十九歲體力上好的時候走出那間閉塞的土窯,到外面去闖闖。離開,應該就像退去一件舊外套,連帶著青春期的憂傷和那些狗血一并扔進過往的垃圾堆里。是的,后來我離開了,陰差陽錯的學了畫。又幾經輾轉的考上了大學。
我要成為一個藝術家。這是我在大學之前幾年北漂的日子里所做出的決定。因為當時覺得用繪畫呈現過往的痕跡是一件特別浪漫的事情。而大學,或許可以為我獲得這種浪漫積蓄必要的資本。
我沒有考進美院,但北服至少讓我留在了北京,這座藝術青年們都心向往之的城市。并幸運的讓我在這所學校里結識了李世進、李颯、王煥清、邱忠明、喻高這樣的良師益友。他們使我慢慢了解到藝術這個詞所具有的意義。它至少不應該是一種制造浪漫的手段。那他應該是什么呢?是的,藝術是什么?我曾經拙劣的認為,它應該是制造一件完整像樣的作品和那個充滿期待的過程。就像我們耗費了幾個通宵打造了一張寬大柔軟的沙發床。然后躺進去美美的享受一場夢。然而在大量的實踐過程中,我慢慢的發現,藝術并不是一個或簡單或復雜的任務。不是一個按照規劃合理的步驟運行就能完成的事情。
藝術貼近靈魂,就像生長在心臟上柔軟的細胞壁。它能感知我們內心最微弱的顫動。我把刀口指向自己,企圖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打開一道口子,越過那里應該可以走向自己更深的地方。我想藝術在這里,應該就是那把可以洞穿靈魂的利器。是的,它如一把尖刀,用鋒利的刃刺破那些正在固化的防線。但過程不是想象的那般壯烈。更和浪漫扯不上一點關系。有些煎熬,當我把封閉在深處的東西一點點刨掘出來的時候。突然發現了人性中那些被自己善意化了的卑劣。已經在慢慢地進化成欲望的蛆蟲。他們不聲不響的腐蝕著我所有的良知。是的,藝術在這里是什么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喚醒了我沉睡已久的良知。
我現在常會懷念混街面兒的日子。至于最后選擇離開,或許是因為我內心里最柔軟的一面為我抵擋了更多惡化的欲念。后來畫畫做藝術,正是因為這種柔軟的碰撞,滋生了更多追問和創造的欲望。它塑造了我的另一面。尼采說:“人都是從自己的經驗出發,去看待別的事物”。我不認為這是具有任何褒貶之意的話,這是事實。但我確信的是,人只有看清楚自己,才能更加客觀地看待社會和他人。雖然看清自己是那樣困難。但這樣的努力至少能讓我們走向真正意義上的獨立。是的,獨立是一種重要的人格。
我現在的畫越畫越黑。很多朋友總問我,為什么老是表現那么多的壓抑。我不知道該怎么去回答。黑色對我來說并非是一種壓抑,而是一種溫暖。與刺眼的白光相比。黑色會讓人更有安全感。對,安全感!商業社會的進程太快了,快的讓很多人都沒有了思考的空間。經濟浪潮的鐵鏟兇猛的鏟掉了破舊的生活方式,也鏟掉了每個人生長在心理面兒的根。層迭的高樓帶走了舊日的簡陋,但是舒適安逸的新居里,人們卻活的空落落的。
我不想過多的為這種癥狀說明因由,因為它已成定局,并且強大到摧垮人類的靈魂。這是別人面臨的境遇,也是我所遭遇的現狀。藝術在今天,有它重要的存在必要,勝過以往的任何一個時期。
我認為表達常識性的情感不是藝術應該的工作。那屬于娛樂的范疇。因為它的特質與人潛存的意識有著深層密切的聯系。是的,藝術與人有關,與人的靈魂有關,藝術承擔不了我們所遭遇的物質困擾,但是它能承擔我們精神和心靈承受不了的那部分重量。在這一點上來看,它無疑是上帝恩賜與人的精神財富,我珍視這種饋贈,因為它在這個人情寥落的時代,這樣的事物為我平添了足夠的溫度。所以作為回報,我盡量的不讓它與相應的歷史發生聯系,也不想借助它與商業狼狽為奸。我只是希望用盡量的純度,將這些熱量再傳遞給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