框架語義學視角下英漢多義詞的對比研究

摘 要：本文以框架語義學為理論基礎，以漢語多義詞“水”和英語多義詞“water”為研究對象，對比分析它們在英漢語的不同認知框架下的意義生成機制。研究發現，框架背景對多義詞的意義生成機制產生重要影響；漢語多義詞“水”和英語多義詞“water”在分享“一種無色無味的透明液體”“河流”“水域”“水運”“水流”“水分子”等共性認知框架的同時，亦存在不同的認知框架機制。漢語多義詞“水”具有獨特的“五行之一”的道教文化內涵，英語多義詞“water”則無此內涵。

關鍵詞：框架語義學 框架 多義詞

一、引言

多義詞（polysemy）是自然語言中的普遍現象，指一種詞匯形式擁有兩個或兩個以上相互關聯的義項（Lyons，1977：550），如英語中“mouth of a river”與“mouth of an animal”，前者是后者意義的隱喻性延伸，但是兩個意義之間有著密切的關系，所以“mouth”是一個多義詞。多義詞現象是語言經濟性和靈活性的一種體現，是語言的一種優點，而非缺點（束定芳，2000：58），因為詞語獲得新的意義并不一定要失去原有的意義，反而是在不增加詞匯數量的前提下擴大了意義范圍。

傳統語言學只是片面強調語言系統的內在機制，認為多義詞的詞義是孤立的，卻沒有考慮到語言內部和外部之間的密切關系，忽視了人對語言的認知過程。當代認知語言學則以更全面和聯系的觀點來探討這一問題。國內外學者已發表相當多的文章，并且出版了兩本論文集：Polysemy in Cognitive Linguistics（Cuyckens Aawada，1997）和 Polysemy：Flexible Patterns of Meaning in Mind and Language（Nerlich et al.，2003），但是從框架語義學角度來探討多義詞的英漢對比研究還甚少，所以本文將從框架語義學的視角來探析這個問題。

二、框架理論的基本內容及對多義詞的解釋

（一）框架理論的基本內容

“框架”概念最早并不起源于語言學界，而是起源于認知心理學界，是由Fillmore最早提出的，由Langacker、Lakoff等人進一步發展這一思想。在認知語言學界，框架的定義有如下兩個：1.框架是“具體的、統一的知識結構或經驗的協調一致的圖示化”（Fillmore，1985：233）；2.框架是“任何一種概念系統，理解該系統中的任何一個概念都必須以理解整個系統為前提，引入任何一概念都會涉及系統內其他所有的概念”（Petruck，1996：1）。

在框架語義理論中，顯像（profile）指代詞語象征的概念，也稱概念顯像；框架（frame）則指代理解概念顯像所蘊含的背景知識或概念結構。在傳統語法里，對概念的定義只停留在概念顯像而常常忽略框架，但事實上概念顯像不足以定義一個詞語的概念，還需要其相關的背景知識或概念結構。同時，框架也不是一成不變的，選擇怎樣的框架，與概念顯像構成什么樣的組合關系，都要涉及到文化、區域，或一個說話者的偏好和情感。也就是說，概念從本質上是一種融入了說話者情感和意圖，受社會文化機制制約的一種建構。

語言的意義不僅僅在于語言本身，還在于許多認知活動構成的框架，所以給詞匯下定義應該從作為整體知識的框架結構出發。框架可以反映一個國家的特征，包括國家的歷史背景、人民的信仰、價值觀、生活方式等等，反之，豐富的文化知識能促進我們更好地掌握框架知識。本文正是從這個角度來討論英漢多義詞對比研究。

（二）框架語義學對多義詞的解釋

Fillmmore認為，“框架”是人類經驗、思維的結構背景，要理解系統中的任何一個概念都要先理解它所在的整體結構。框架語義學認為，框架是理解和界定詞義的基礎，對框架中任何一個概念的闡釋勢必要參照植根于生活體驗的結構、信念和實踐經驗（FillmoreAtkins，1992：76）。

Marin認為，框架是一種多維的概念結構，有一系列概括性概念組合而成，他把概括性概念范疇稱為“概念槽”，詳細說明稱為“填充項”。概念槽和填充項的可變性都會引發多義現象：一個框架內的不同概念槽凸顯程度不同，會引起對同一個框架的視角不同，因此產生不同的詞義；框架內同一個概念槽可以有各種不同的填充項，因此產生不同的詞義（Martin，1997：57）。為了更好理解，以hospital為例，用來說明這兩種可變性：

Hospital框架所包含的概念槽有：

概念槽1：Building（醫院所在的建筑物）

概念槽2：Function（醫院內正在進行的活動，如看病，治療等）

概念槽3：User（醫院內活動的參與者，如病人，醫生、護士等）

當概念槽1被凸顯時，“hospital”的意思就是“醫院所在的建筑物”；當概念槽2被凸顯時，“hospital”就指“醫療機構”；當概念槽3被凸顯時，“hospital”就表示“病人、醫生和護士”。

Fillmore Arkins曾經提出，多義詞實際上可以被認為是從一個語義框架到另一新的語域（通過換喻或隱喻）轉移的結果，換句話說，多義詞可以被認為是一種詞匯具有多重框架的現象，即一個框架就是一種意義。在框架語義學中，很多詞可以適合兩個或多個不同的框架，在日常生活中有其普通的用法，而在專業領域便有其特別的用法，如“angle”：在日常語言中，指兩條直線相較于一點而形成的形狀，如歪拐杖，垂釣等；而在幾何領域中，“angel”指一條直線繞著一個點掃過的區域，如角的度數，180度角或90度角等。本文正是根據Fillmore的理論解釋，試圖從框架語義學的框架角度來分析多義詞“水”的英漢特征和異同點。

三、對英漢“水”的框架語義分析

水是人類日常生活中常見的自然資源，是各類生物體賴以生存的必要條件，所以漢語和英語中關于水的解釋和描述相當多，又鑒于人們對“水”的熟悉程度很高，所以本文以“水”為例，比較其意義在英漢兩種語言中的語義特征，闡釋認知框架因素對多義詞詞義生成機制的作用。

（一）英語“水”的一詞多義現象

根據搜集《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朗文當代英語大辭典》及網上檢索的語料，結合具體例句，文章把名詞“water”的英語表達分成以下16類：

（1）a clear liquid，without color，smell or taste，falling as rain and is necessary for animal and plant life：bottled /mineral water.

（2）an area of water，especially a lake，river，sea or ocean

（3）a chemical substance in liquid form or state：H2O

（4）a supply of water，a water supply system：we had to turn off the water while repairing the broken drain.

（5）an area of sea or ocean belonging to a particular country：British waters.

（6）the surface of a mass of water：She dived under the water.

（7）the level of an area of water：Low water level

（8）flowing water：There are mighty waters in the river.

（9）travel or transportation on water：I went there by water.

（10）a liquid solution used for cosmetic purpose：lavender water

（11）liquid excretory product：make water

（12）amniotic fluid

（13）a wavy，lustrous pattern or making，as on silk fabrics or metal surfaces.

（14）the degree of transparency and brilliancy of a diamond ot other stones.

（15）degree of excellence：a scholar of the first water.

（16）fictitious assets or the inflated values in the stock or a corporation

正如上面提到的，一詞多義現象可以看成是一個詞可以適應多個不同的框架，一個涵義就是一個框架。從范疇化的角度上看，多義詞范疇下的不同涵義是通過語義鏈而相互關聯的（泰勒，2001），家族相似性是構成語義鏈（meaning chains）的主要原因，而且家族相似性越顯著，其詞義就越接近原型義。也就是說在不同的專業領域里，其寓意框架不同，“水”的詞義自然也是不一樣的，但彼此之間是相關聯的。（1）“一種無色無味”，這一解釋是“水”的最基本意義，也就是范疇里的原型義，是用來對其下定義的。（6）（7）（8）分別是由（1）經轉喻擴展而得，依次解釋為“水面”“水級”和“水流”。要全面理解多義詞，需要將其放置于不同的領域（domain）里（泰勒，2001），當框架切換到自然科學（化學）領域，“水”在（3）中指分子式H2O；當“水”處于一個特定的“金融領域”的框架時，其解釋擴展為股票和合作中的虛構資產；“水”的意義在（2）和（5）里都是從有關地理的角度解釋，分別是河流，海洋和海域；在“交通運輸”的框架下，“水”的意思指經轉喻擴展為“水域里的運輸方式”——“水運”；當這個概念處于“美容”行業，“水”經轉喻解釋為“香水，熏衣水，等”；從生理角度上看，“水”在（11）和（12）有“尿液”和“羊水”的意思，如果進一步細分到具體醫學學科的話，前者就屬于“尿道科”的框架，后者則屬于“婦產科”的框架里；（13）處于具體的“絲綢”這一框架，它可以涵蓋許多概念顯像，如做工，質感，料子，顏色，光澤等等，在這里“水”的概念是“光澤度”。而與之相類似的是（14），這是一個“鉆石”的框架，包含硬度，色澤，材質，透明度等概念顯像，而這里“水”指“透明度”。

根據以上分析所得，多義詞“水”在不同的框架下，其意義是不同的，但是相關聯的。“水”有基本義擴展為多種意義，跨越多個領域，這正好把它看出是一個多義詞處在不同的框架下經轉喻或隱喻擴展成為多種意義的過程。“水”在不同的領域里，如科學、地理、醫學等，其意思是不同的，所以要判斷“水”的正確概念，必須找到其正確的框架，即相關的背景知識或概念結構。

（二）漢語“水”的一詞多義現象

本文以《新華字典》為基準，結合具體事例，對漢語“水”的解釋分為以下17類：

（1）一種無色、無臭、透明的液體：開水，雨水

（2）河流：漢水，湘水

（3）一種以液體存在的化學物質：分子式為H2O

（4）五行之一：五行一曰水。（《書·洪范》）

（5）水域

（6）水運，水路：水貨

（7）水生動植物：無力買田聊種水，近來湖面亦收租（宋·范成大《四時田園雜興》）

（8）水軍：諸人徒見操書言水步八十萬而各恐懾。（宋·司馬光《資治通鑒》）

（9）官名：水官

（10）水流：水泄不通

（11）洪水：故堯禹有九年之水，湯有七年之旱。（漢·晁錯《論貴粟疏》）

（12）液體，汁：淚水，藥水，汽水

（13）標準：水，準也。準，平也。天下莫平于水。（《說文》）

（14）額外收入或附加費用：發水

（15）星名：水宿

（16）水族：中國少數民族之一

（17）貨幣中銀的含量：貼水；匯水；水絲

與英語一樣，漢語“水”的其他意義由其原型義“一種無色、無臭、透明的液體”擴展而得。下面我們將借漢語成語和古詩詞來更全面理解漢語“水”的涵義。由于許多涵義是比較復雜和冷僻的，因此需要較多的文化背景知識來正確理解其涵義。在這些涵義中，有些漢語和英語的原型義是基本一樣的，在此我們就不再重復了，如（2）“河流”，（3）“化學物質H2O”，（5）（海域或水域），（6）“水運”。筆者將詳細講述與英語不同的意義。“水”在（4）中的意義為“五行之一”，很顯然此概念是處在特定的“五行”這一框架才成立的，它涵蓋了“金、木、水、火、土”這五個概念顯像，這便需要具備相關的中國宗教（道教）背景知識；（8）“水軍”是通過與基本意義與水相關的“容器所裝內容代指容器”的轉喻擴展為“水域”后，再經過“在水域活動的人代指水域”的轉喻擴展而成的。在軍事領域里，“水”延伸成為一支特殊的軍隊，其專門從事水上作戰，顧名思義為“水軍”；在中國古代的官場，單獨一個“水”字用來指“水官”，專門管理水運，水利等行業；在天文學領域里，（15）“水”有“水宿”的概念，是一星座名；從氣象學上講，（11）“水”自然指“洪水”，意為很多水，由“水”的本義擴展而得；當“水”處在古人“做生意”的情景下，它有“額外收入和費用”的意思，而“發水”就是“發財”的意思；如（16）所示，“水”指由“水域”經再次轉喻擴展為“生活在水域的民族”——水族，只有把范圍定在了“民族”這一框架，才能準確獲得其概念。

根據上述漢語“水”的分析來看，需要從宏觀上對中國文化背景知識有一定的了解，掌握了這個大框架，才能從微觀上來把握各個領域的小框架，框架越小，概念顯像更細化，多義詞的概念就越準確。“水”在道教、軍事、天文、商業和氣象等不同框架下，表現出的涵義也有所不同。

（三）多義詞“水”的英漢對比研究

“水”在英語和漢語里都有許多涵義，而且很多涵義都是通過有原型義經轉喻或隱喻不斷擴展所得，各意義之間的關系有不同程度上的關聯。通過對比分析圖表一和圖表二，可以發現兩種語言間存在著許多共同點，如英漢“水”的核心意義都是“一種無色無味的透明液體”，而且英漢都有“河流”“水域”“水運”“水流”“水分子”等擴展意義。為什么兩種語言的多義詞“水”之間會存在著這些共同點？我們可以從框架的概念來解釋這個現象。歐洲國家和中國分別位于亞歐大陸的西面和東面，都面臨大海，而且都擁有豐富的水域資源，所以各有“河流”“水流”“水域”等意義，也因為他們在地理位置上存在著相似之處，這就自然促成交通運輸方式的相近。我們可以把它們相似的地理位置或交通運輸看成是兩個相似的框架，既然背景框架極其相似，那么其概念必然非常相近了，這就解釋了為什么“水”在漢語和英語里都有“水運”的涵義了。其他例子也類似，本文不再多言。

由上文兩圖對比可知，相比于共同點，多義詞“水”在英漢兩種語言中存在著更多的差異，產生差異的原因主要是兩者的哲學文化背景截然不同。英語深受亞里士多德嚴密的形式邏輯的影響，注重形式論證，表現在語言上就是強調形態的外露及形式上的完整；而中國深受儒家、道家和佛教的影響而重“悟性”，表現在語言上就是“意合”。例如，在英語里，因為考慮到水的透明性和流動性，“水”還可以用來表示鉆石的通透度，描述絲綢錦緞的流線。這也剛好符合西方人追求“形合”的特點，他們從科學的角度利用水的物理特性，來賦予其“通透度”和“流線”的意義。但是漢語卻剛好相反，漢語更加追求“意合”，表達的意義更加抽象，用“水”來命名官位、民族和星座，如（9）“水官”、（16）“水族”、（15）“水宿”，又或表示收入。這些意義相比英語而言，漢語“水”在隱喻的作用下多了許多抽象的意義。又如，在漢語里，“水”有道教里“五行之一”的意義，而英語則完全沒有，這是因為中國和西方國家的宗教文化截然不同，也就是說他們之間的宗教框架不同：道教認為五行是萬物始源，是自然世界的五個最基本要素，但是這在西方國家的宗教（基督教，伊斯蘭教，天主教）里是聞所未聞的。正是由于宗教框架的巨大差異，才造成了只有漢語里有“五行之一”的解釋，而英語里沒有。

四、結語

本文從框架語義學理論的視角對多義詞進行了分析，解釋了導致多義產生的不同語義框架，并闡釋了各不同框架彼此的聯系和影響。以多義詞“水”為例，本文對其英漢意義進行了對比分析，結果發現“水”的意義在兩種語言里既存在著共同點，也存在著差異，并詳細解釋了導致這種現象的原因，即框架背景的不同。多義詞“水”在不同的框架下，其涵義是不同的，但彼此是密切相關聯的。“水”由基本義擴展為多種涵義，跨越多個領域，可以將其看成是一個多義詞處在不同的框架下經轉喻或隱喻擴展成為多種不同涵義的過程。“水”在科學、地理、醫學、軍事、天文、宗教等領域里，其涵義也隨之變化，所以要判斷“水”的正確概念，必須找到其正確的框架，即相關的背景知識或概念結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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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玉萍 浙江寧波 寧波大學外語學院 315211；李天賢 寧波大學科學技術學院 315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