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之間存在著復雜的關系,并不能簡單的以“司法中心結構”的糾紛解決模式來概括。從鑲嵌的視角來看,不同的糾紛解決方式都處在特定的社會結構之中,受相應的社會結構因素的影響。一種糾紛解決方式是否有效,取決于所處的社會結構,如果能夠很好的滿足其所鑲嵌的多方社會利益的均衡需求,一種糾紛解決方式就會得到群體和群體成員的認同和服從,才能夠產生解決糾紛、恢復社會秩序、重建人際關系的作用。
關鍵詞:多元化糾紛解決;鑲嵌;社會結構;動態糾紛解決結構
中圖分類號:D90—05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12)10—0096—05
無論從理論上還是從糾紛解決實踐來說,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都是一個不爭的事實。對于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的研究也有眾多的成果,但這些研究更多是從不同糾紛解決機制不同功能聯系上進行分析,很少對每一種糾紛解決方式所處的社會結構進行分析,也就難以深入揭示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的深層次的決定因素。
本文就借助于格蘭諾維特所提出的鑲嵌這一分析工具,試著對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的運行進行一個框架性分析,以提供對于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運行理解的基礎。并為我國現階段的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的建立提供理論的解釋。
一、鑲嵌理論與糾紛解決
在傳統的糾紛解決理論中,要么側重于宏觀的統計性的衡量。尋找一般性的糾紛解決方式的分布規律;要么用法經濟學中的理性人假設,將所有的糾紛解決當事人都劃歸為一個抽象的符號;或者是歸結為文化等結構功能的結果。無論哪一種,都沒有將糾紛解決真正置于現實的社會結構中進行分析。最為突出的問題是,糾紛解決理論為了追求自身的理論完整性。而將糾紛解決當事人以及糾紛和糾紛解決方式的運行予以高度的理想化,一定程度上偏離了糾紛解決運行的實踐。
對于當事人來說,并不是完全如經典的假設一樣可以完全脫離整個社會背景。事實上,糾紛當事人必然處在特定的社會背景下。具有獨特的個人生活史,并由此形成自己獨特的心理結構、價值觀和生活方式,這些因素從內在和微觀的層面上影響到糾紛當事人對于自己利益的認識。一個具有特定內在結構的當事人決定了多大程度上會認為某一利益能夠構成沖突,并采取相應的糾紛解決方式。如果是一個對于個人利益看得很淡的人,同樣的利益受損可能根本不會構成沖突,也就談不上糾紛以及解決的問題。比如有關啟功的一個趣事,在北京潘家園書畫市場有很多仿冒啟功的書法作品,友人告訴啟功后,啟功則一笑而過,說“人家用我的名字是看得起我,他學的這手字一定花了不少功夫,再者,他是缺錢用,才干了這種事,他要是向我伸手借錢,我不是也得借給他嗎?”糾紛當事人的內在結構決定了會否將利益變動認為是利益的沖突,一旦認定為是利益沖突的話,就會轉入下一個環節,就是以何種方式去加以解決。同樣,如果孤立的來看,每一種糾紛解決方式都有自己完整的程序特點,但如果脫離了糾紛解決方式所在的社會結構,就無法理解每一種糾紛解決方式的功能與價值。事實上。從不存在一個可以滿足所有社會結構的糾紛解決方式,更不存在如韋伯所說“建立所有由分析所獲得的法的原則的聯系,使它們相互之間組成一個邏輯上清楚的、本身邏輯上毫無矛盾的和首先是原則上沒有缺漏的規則體系,也就是說,這種體系要求,一切可以想象的事實在邏輯上都必須能夠歸納到它的準則之一的門下,否則,它們的秩序就失去法的保障”的理想狀態。
一種糾紛解決方式得到人們的認同。并在糾紛過程中得到選擇,其功能必然是能夠滿足糾紛當事人的預期,或者至少沒有逾越糾紛當事人對于相關結果的容忍程度。從宏觀上來說,如果一種糾紛解決方式在較大的概率上不能實現糾紛當事人的預期需求,該糾紛解決方式就會被人們放棄。相反,一個糾紛解決方式被穩定的選擇,則說明該糾紛解決方式能夠滿足相應的需求,這些需求既包括糾紛當事人,也包括相關的有利益連帶的群體。
如何理解糾紛解決方式的運行,就必須回答上述問題。在糾紛解決理論中常用的功能論和文化決定論以及建構論都不能提供足夠有效的解釋模型,因為這些理論中都將糾紛解決當事人以及糾紛解決機制的運行高度抽象化,剝離了所處的社會結構。
糾紛當事人有其內在相對穩定的結構,但在具體的糾紛解決運行中,這些穩定結構中的某些要素會發生多樣性的變化,從而產生不同的組合,在和當事人所處的不同社會關系相聯系的時候,這種變化更為復雜,對于糾紛解決方式的選擇也會具有特殊性。同時,糾紛解決也只有在特定社會結構中得到人們的認同,才能夠產生解決糾紛、恢復社會秩序、重建人際關系的作用。
二、糾紛解決中的當事人與糾紛解決方式選擇
對于傳統的糾紛解決方式來說,并不嚴格區分相應的糾紛解決方式所適用的當事人,而是認為相應的糾紛解決方式都是具有普遍適用的特性。這一觀念背后帶有強烈的西方法治的色彩。將法律看作是一個最為完美的適用于所有情形的具有普世價值的解決方式。并且以此為基礎而將所有的其他糾紛解決方式比照著完美的司法結構進行評價和建構。以司法為準的現代糾紛解決方式以及相關的理論都更側重于從國家利益的角度去衡量當事人的選擇行為。從而在某種程度上架空了真實的糾紛當事人,將當事人的糾紛解決行為變成了滿足國家秩序要求的一個標簽。
但這種過于宏觀和抽象的視角忽略了糾紛解決中的真正核心,那就是糾紛當事人。在這里就形成了一個現代法治理論中的一個自我矛盾。在現代法治理論中,有一個不言而喻的假定前提,那就是當事人是自己利益的最大維護者,也最清楚自己的利益是否受損以及是否予以補救以及運用何種方式予以補救。但在國家提供糾紛解決方式的時候,又給予不同的糾紛解決方式以政治上的價值判斷,從而使得不同的糾紛解決方式不僅僅是當事人的一個手段,同時變成了當事人表達自己的政治價值選擇的一個象征。這點在我國的20世紀90年代,尤為突出,因此產生了“一毛錢訴訟”、“女兒訴父母要求提供大學學費”等荒唐的訴訟案例。而在理論研究中,更多的以糾紛解決中求助于司法程序的多少來衡量人們的法治理念等成果,制造出從農村的落后到城市的腐朽等一系列需要剔除的不能滿足現代司法要求的落后問題。主張法律信仰的學者多出于對法治的熱情向往,是在為自己建立一種精神上的追求。然而,在承認“法律信仰”論具有一定啟蒙價值的同時,不得不指出,其實質是法律職業群體的自我訴求和利益的正當化,隱含著對其在法律體系中獨占地位的主張。在我國正急于向法治邁進的歷史背景下,這種理論很容易從一種法律意識形態發展為一種法律無所不能的迷信,將法律思維、法律技術、法律職業和法律規則神圣化,在隔離與社會傳統文化及習慣等的聯系的同時,否認各種非法律或非正式社會控制的正當性,最終通向極端的一元論價值觀和法律中心論。
從糾紛當事人的視角來看,司法和其他糾紛解決方式都是當事人在面臨利益沖突時的一個選擇,在諸種糾紛解決方式中,任何一種糾紛解決方式都不擁有絕對優于另外一些解決方式的先天優越性,也不能賦予當事人解決糾紛的更多強制性。這種假定一定程度上可以弱化因為假定國家價值優先所帶來的問題,從而可以回到當事人解決糾紛中的多樣化選擇的內在機制。
當事人對于糾紛解決方式的選擇,受著內外兩個方面因素的影響。從當事人的內部因素來看,當事人自己的心理結構、價值觀和生活史等方面都會影響到當事人對于自己利益的認識,進而會影響到對于糾紛解決方式的選擇行為。從外部因素來看,當事人總是處在特定的社會結構之中,從社會學的意義上來說,從來都不存在絕對意義上的個人,而是在不同的群體背景下的個人的,同時任一群體背景中的個人形象總是和相關群體發生著連帶關系。因此,從當事人的社會結構來理解其所進行的糾紛解決方式選擇行為,能夠更加接近于糾紛解決實踐本身,這里混雜著各種合法非法、積極或者消極等各種力量,各種糾紛解決方式都和當事人相關聯的群體密切聯系,從而選擇某一解決方式就演變為相關群體間的利益之爭,而司法本身并不當然具有在競爭中勝出的必然性。
當事人的糾紛解決方式選擇行為本身只不過是鑲嵌的一個結果,眾多的社會資本集中作用于當事人的具體選擇行為中,而這些才是糾紛解決方式得以被選擇的背后決定性力量,而不需要依賴于正義、權利等規范性力量。正如范愉所稱,“只有常常意識到‘或許能找到比法律更好的解決方式’的可能性,使法律相對化,我們才能在保有自身道德確信的同時來運用法律”。
在一個具體的糾紛選擇過程中,必須交由個人來完成該選擇行為。如何評估和預測個人的選擇行為,很難通過單一的國家和社會視角來獲得準確測量,而必須借助個人的具體選擇行為來判斷。如果沒有連帶關系,每一個人都和國家或者所屬組織具有同等距離,在同等行為下所獲得的收益相同,我們自然可以做出一致的預測。但問題在于對于每個個體來說,無論是來自于自然還是社會的原因。每個個體都占據特定的社會位置。同時,每個個體都與其他個體組成更加復雜的社會網,進而也決定了同樣的社會規范對于不同個體的意義和價值并不完全相同。對于有些個體來說,更加依賴某一規范,這也意味著該個體在遵守這一規范的時候能夠得到更加多的收益,而對于其他個體來說,可以更加容易的違反某一規范,因為該個體遵守這一規范沒有足夠的收益。按照依賴程度對個體做出一個排序,可以呈現出對于某一社會規范依賴的一個等級序列,在該序列的一段,個體具有強烈的遵循某個規范的愿望,其不能對該規范有任何的違反,在另一端,個體對于該規范沒有任何的依賴,可以隨意的違反,對于現實來說,這兩種情況都不可能存在。普遍的情形是,個體既有遵循的理由,也有違反的理由,至于在一個糾紛中,個體的具體選擇方案會是哪一種。則依賴于個體所處的社會結構。只有在這一鑲嵌的視野下,糾紛解決方案的復雜性才能得到充分考察,才能夠更加準確的去描述和解釋糾紛解決方式選擇的多樣性。
三、糾紛解決方式與糾紛解決效果
在傳統的糾紛解決理論和法學理論中,對于不同糾紛解決方式的解決效果并沒有過多的研究。同時,因為受到法律中心主義的影響,國內的糾紛解決研究更多關注以司法為中心的糾紛解決機制的建構。對于非訴訟糾紛解決方式的評價也多以是否滿足司法所建構起來的形式理性為標準。但在美國的糾紛解決實踐和理論中,已經對于這種以司法為中心的糾紛解決理論和模式提出了諸多的批判和反思。
從社會學的角度來看,任何一種社會制度都發源、進化并繁榮于它所在的這個社會。這種視角認識到了糾紛解決方式和社會的關系問題,但一種糾紛解決方式的運行及其效果并不能夠僅僅從宏觀上就能夠得到解釋,而是需要考慮糾紛解決方式所處的特定的社會結構,才能夠得到有效解釋。
首先,任何一種糾紛解決方式都是從相應的群體中產生的。是和一定群體的秩序要求內在相關的。這點在哈耶克的“法”與“立法”的區別中得到了細致的辨析。但這種分析并沒有更深入的去探究一定的糾紛解決方式和相應群體之間的關系。規范產生于人們的交互過程中,但規范如何呈現出來并被人們認可為規范,必須依賴的是作為規范的行為模式能夠穩定的發展。如果考慮到互動過程中的能力差異,以及天然的資源分布、運氣的偶然因素,互動過程則是一個更為復雜的過程。在這一過程中,互動模式并不一定會以傳統法學所假定的一樣遵循一個恒定的公平模式。對此,在涂爾干的經典描述中曾經涉及到一個規范在小鎮中得到實行的機制。即使如此,涂氏的理論還是對社會控制理論的發展做出了相當大的貢獻。對涂氏來說,任何社會都存在的越軌在冒犯“集體情感”時,也有助于社會凝聚力的增強。阿克塞爾羅德將這種協調行為和沖突解決機制歸結為存在規范。并將規范定義為:在給定的社會環境中,個人總是按照一種特定的方式行動,并且看到不遵循這種方式行動的人被給予懲罰,規則就存在了。但關鍵是怎么去為懲罰者提供激勵,尤其是存在“二級搭便車”問題時,實行懲罰措施不可避免地為實施者造成損失。阿克塞爾羅德提出了“元規范”的方式,即懲罰那些不支持它的人。這等于要建立一種規范,使得一個人必須懲罰那些不懲罰背叛者的人。通過元規范博弈的模擬,表明元規范的存在時使得一種規范開始運作的動力。并且一旦它被確立,元規范就對它提供保護。
其次,糾紛解決方式都是一種制度,按照新制度經濟學的理解,制度的存在一定是增加了人們的交易費用,相應的糾紛解決方式要求群體有一定的執行機制,也要求群體成員去習得相應的糾紛解決方式。如果一種糾紛解決方式的成本過高,群體成員就缺少學習和執行的動力。因此,從個體和組織的二元角度來看,糾紛解決方式并不是專一為了滿足群體秩序而存在,也不是單一為了滿足成員對于自己利益的維護而存在。糾紛解決方式的存在是否有效,最關鍵的則是取決于是否能夠為群體和成員提供一個利益平衡的備選機制,或者說糾紛解決方式是群體成員之間、群體和成員利益之間進行博弈的一個條件。一種糾紛解決方式之所以能夠在特定的群體內存在,是和這一群體在某一層次上的利益連帶相關。盡管導致利益連帶的因素很多,比如因為空間的封閉性而帶來的鄉土社會,因為編制關系而帶來的單位制,因為身份帶來的群體利益等等。這種利益的一致性要求群體有自己的制度規范,可以區別出來自己群體的利益以及利益的維護。
最后,一種糾紛解決方式是否有效,并不完全取決于國家的態度。而是取決于這一制度所處的社會結構,如果能夠很好的滿足其所鑲嵌的多方社會利益的均衡需求,一種糾紛解決方式就會得到群體和群體成員的認同和服從。社會結構確定了某一種權威是否能夠被相關成員服從。可以說,沒有任何一個權威能夠在廣度和深度上得到所有成員的服從,任何一個權威類型只能在某些方面得到成員認同。不同的糾紛解決方式依賴于不同的權威,對于依賴于道德的糾紛解決方式來說,說服當事人接受某一結果的理由必須建立在整個群體都接受的道德權威上。無論是傳統中國的家長、族長,或者現在的具有半官方色彩的村組干部、經濟精英和文化精英。對于法理型糾紛解決來說。權力的合法性是人們服從的重要條件。這些權威的來源并不完全相同,但都可以看到這一權威所在的群體中,成員在糾紛解決方式中對于權威的服從。相反,如果某一權威超越自身的社會結構,而想進入另外群體的領域,要么是這一權威被削弱,要么產生群體之間的劇烈沖突,這些在我國的農村糾紛解決中有明顯的體現,在單位制群體中也有明顯體現。
因此,糾紛解決方式和相應的糾紛解決效果并不能夠僅僅依靠制度自身的邏輯周延與否得到保證,而需要從其所處的社會結構中,從鑲嵌的視角來對糾紛解決機制進行理解。在原來的分析框架下不予考慮的一些因素,甚至是非法的因素都可以被納入到對于糾紛解決機制的解釋中來,從而避免傳統理論中過于強調糾紛解決的合法性而人為刪割掉影響糾紛解決機制效果的現實因素,可以將糾紛解決的理論和糾紛解決的經驗更好的統一起來,一方面增強對于現實中糾紛解決的解釋和預測準確性,另一方面也可以豐富糾紛解決理論,更進一步增強對于我國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法治建設的完善。
四、基于鑲嵌結構的動態糾紛解決機制
傳統糾紛解決理論更多關注糾紛解決方式在靜態和封閉狀態下的作用,一旦加入更多的社會因素時,這些理論的解釋力就大為受限。而通過前面的分析,可以看到糾紛解決行為本身是一個綜合了各種因素的復雜過程,但正如蘇力所說的,“一個民族的生活創造它的法制。而法學家創造的僅僅是關于法制的理論”,因為“與現實相比,任何理論都不過是一種解說,而且永遠不會是最后的解說。”基于鑲嵌結構的視角可以為分析糾紛解決的實踐提供更為貼近的分析工具,但在鑲嵌結構中,還比較容易僅僅封閉在一個糾紛解決行為的某一個過程的橫斷面,而很難關注到糾紛解決過程中各種因素的加入以及復雜因素所帶來的不可預期的后果。這一問題受到了棚瀨孝雄的關注,提到了需要將對于糾紛解決的分析從關注規則轉向關注過程,從而將政治學、人類學、社會學、社會心理學等社會科學的分析工具例如行為科學、意思決定模型、網絡分析、象征互動論等積極導入糾紛解決過程的研究。
從基本的構成要素來說。糾紛解決的基本要素可以分為糾紛解決當事人、第三方、糾紛解決機制和糾紛解決環境。
1 糾紛解決的當事人本身既有內在的結構,影響著在糾紛解決中的策略選擇,同時,糾紛解決當事人一定處在特定的社會結構之中,也就意味著該當事人的糾紛解決行為一定是和相關的群體有連帶關系。而這點在社會科學中有多人提到過相關連帶關系對于個人行為的影響。在布迪厄這樣定義自己的場域:“一個場域可以被定義為在各種位置之間存在的客觀關系的一個網絡,或一個構型。”場域是由不同的社會要素連接而成的,社會不同要素通過占有不同位置而在場域中存在和發揮作用。場域就像一張社會之網,位置可以被看成是網上的紐結。位置是人們形成社會關系的前提,“社會成員和社會團體因占有不同的位置而獲得不同的社會資源和權利。”布迪厄認為場域作為各種要素形成的關系網,是個動態變化的過程,變化的動力是社會資本。布迪厄把資本劃分為三種類型:經濟資本、文化資本和社會資本,集中研究了資本之間的區分及相互作用。這一理論中已經蘊含了糾紛解決當事人行動時作為場域一個焦點的問題;而林南的定義更加具有中國文化背景下的特色,所謂資源在林南看來,就是“在一個社會或群體中,經過某些程序而被群體認為是有價值的東西,這些東西的占有會增加占有者的生存機遇。”他把資源分為個人資源和社會資源。個人資源指個人擁有的財富、器具、自然稟賦、體魄、知識、地位等可以為個人支配的資源;社會資源指那些嵌入于個人社會關系網絡中的資源,如權力、財富、聲望等,這種資源存在于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之中,必須與他人發生交往才能獲得。社會資源的利用是個人實現其目標的有效途徑,個人資源又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著他所能獲得的社會資源。在糾紛解決中,當事人在糾紛產生以及整個解決過程中,這些影響當事人未來社會位置的因素都不斷在發生變化,而不能假定當事人的社會位置以及內在結構線性的對糾紛解決策略發生影響,因此建立在靜態而線性的分析基礎上的糾紛解決理論就會不能適應糾紛解決實踐。相應的,如果考慮到當事人在不斷的相互交換過程中,既考慮自己的內在結構的需求,也考慮未來自己社會位置的變動,從而對糾紛解決的結果做出更加符合當事人自身的利益需求的判斷,采取一個更加內在當事人的視角,以取得自己預期的結果。那么,這一糾紛解決過程就不僅僅是對于過去利益和人際關系的修復問題,而是一個更加著眼于未來的人際關系以及未來利益的再生產問題。
2 如前分析,糾紛解決方式本身內在于特定的社會結構,沒有相對應的社會結構提供足夠的支持,任何一個為其他意圖而設置的糾紛解決機制都會在實踐中被當事人通過各種方式規避掉。從韋伯式的理想型出發,可以從不同的角度對糾紛解決方式進行分類。在國內常見的劃分為仲裁、信訪、調解、和解以及訴訟。在國外的糾紛解決研究中更多著眼于從當事人出發,多以協商、調解和裁決劃分。但從糾紛解決實踐來說,并不能明確區分出每一種單一的糾紛解決的純粹因素。相反,在糾紛解決過程中,這些要素被當事人以不同的方式利用著,在糾紛解決過程中作為不同的策略來實現自己的目的。這一過程并不受糾紛解決方式的先定影響,而是受著最為具體的糾紛解決情景的影響,而圍繞這一情景,糾紛解決當事人會對不同的糾紛解決方式進行不斷的解讀、利用和規避。
這種不斷的選擇既有宏觀影響,也有微觀的影響。在宏觀上,并不能通過具體案例清晰的分辨出社會結構的影響效果,因為對于宏觀上的時間尺度來說,一個具體糾紛解決的時間尺度無法顯現其效果。這一角度只能在宏觀統計概率上看到,在不同的社會歷史條件下不同的糾紛解決方式的分布并不完全相同。從時間尺度上來說,法律在整個社會糾紛解決中的價值愈加重要,這點無論是從純粹的意識形態上,還是糾紛當事人對于糾紛解決方式的信賴程度上,都有這種變遷。而從社會空間分布的廣度來看,通過法律的解決也越來越占據整個社會中糾紛解決的高端部分,而其他的糾紛解決方式則分散在多元化的替代性糾紛解決機制中。
3 在一般的法律理論和糾紛解決理論中,認為第三方可以通過相應的機制以中立的立場出現。但這無疑建立在一個高度理想的基礎之上,這點在司法的理性主義設置中更為明顯。這種理想型認為通過理性程序的設置,可以將其他因素隔離在程序之外,從而不考慮糾紛解決中所有主體的社會利益連帶,也不考慮主體作為一個社會人的自我需求。但從鑲嵌的角度來看,糾紛解決中的第三方無論在何種意義上,都需要在這一過程中得到相應的回報,而無論是來自于國家的政治、經濟或者名譽資源的回報,或者是來自于民間的社會資本的回報。如果認為通過理性程序就可以隔離這些影響,事實上反倒可能使得通過理性程序侵害私人和社會利益的行為獲得法律上的正當性,最終導致和程序正義相背離的結果。
糾紛解決中的第三方并不可能站在中立的立場上,而是參與進一個目標并不相同的策略中。這一問題在布萊克的《法律的運作行為》有所涉及,在棚瀨孝雄的《糾紛解決一糾紛的解決與審判制度》中也有涉及。但如何去衡量和評估第三方在糾紛解決中的立場,也需要如同對于當事人一樣所處的社會結構之中來理解。對于第三方來說,不存在無立場和無利益的絕對中立者,第三方之所以提供相關的服務,要么是來源于正式權力的強制,要么是來源于非正式的社會影響力。作為第三方出現的時候,既是第三方已有社會資本的顯現的結果,意味著第三方對于當事人以及其他相關群體的影響力和支配力,也意味著第三方可以通過解決糾紛來再生產出自己的社會資本,正如布勞所說,“通過向別人提供所需要的服務,一個人建立了對于他們的權力”如果與這一條件無關,就不可能出現第三方,即便有形式上的第三方,也會在多個層面上被第三方和當事人給規避掉。
但這些要素內部構成以及要素之間的結構,并沒有固定的模式,只有建立在鑲嵌結構的動態分析基礎之上,才可能解釋和預測某一糾紛解決的運作。因此,對于糾紛解決的研究不僅僅需要宏觀的或者微觀的不同層次考察,也需要從糾紛解決的不同要素的不同角度出發。也許這樣看來所有的糾紛解決過程在微觀層面上呈現出無序的特征,但這可能更符合糾紛解決的經驗邏輯。這一角度很容易和傳統的宏觀視角產生表面上的沖突,甚至會造成弱化法治的印象。但只有承認和認真考察微觀尺度上的無序糾紛解決方式,才能夠更好的理解宏觀的理論在實踐中的邊界,從而一方面改進理論的預設基礎,另一方面更加寬容的看待糾紛解決實踐的多樣性,而不是固守理論邊界去刪割現實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