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時間:2012年6月27日
地點:中央美術學院工作室
受訪者:馬 凱
采訪者:立 早
SHMJ:我覺得你的作品很有意思,可以具體談談嗎?怎么從版畫走到對材質,對肌理,到追求天然東西在里面。
劉嘉嘉:這12件作品都是我想象中的形象,特別有原創性。外面也不會看到類似的,都是我內心深處的一些形象吧,我把它們表達出來。我和一凡,我們做東西都是想在前面的,想得特別清楚,然后做的過程中,可能過程比結果還要重要。比如我的作品,本來開始我設計的圖案,不是我最終形成的圖案,中間會有很多變化。因為木頭本身就有生命,在做的過程,撫摸、磨削的過程當中,會反饋給你它的一些信息,你就會按照它給你的靈感再賦予它新的東西,是一次再創作的過程。所以我覺得我做這個木雕來說,這個過程對于我來說是特別重要的。因為我親身在做,所以我能體會到更深的東西,所以我比較清晰。
我進版畫系,其實是三年級進李帆的工作室我才開始創作的。以前都是在基礎課,或者是素描色彩這些,我沒有想到自己是通過這種方式把想法表達出來。其實從三年級才開始在逐步進入這種創作方式。像我剛才說的,我是一個不想走尋常路的人,不管是生活還是其它,我總想跟別人不一樣。我那時候很糾結,雖然我表面上看起來很放松,各方面也沒有很大的壓力,但是總是內心會想很多奇怪的事情。我就是有這樣一種心態,總想把內心的矛盾感表現出來。這是剛進李帆工作室做的第一個創作,是一個攝影的東西,就是把小人兒捆綁起來。那個時候我內心是非常矛盾的,包括版畫,是在一個特別狹小的空間,那時候就想表達這種東西。當時我寫了好多小詩,我的文字也是這種感覺的。我做的一本手工書,里面是我的一些文字。說一下我做版畫的過程吧。我就是很糾結,在做的過程中,一點一點把我心里面的小矛盾釋放出來,所以我等本科畢業的時候,那時候畢業創作我也挺糾結的,然后等到這之后,就慢慢輕松了。上研究生以后我畫的畫,就不再追求那些糾結的東西,我以前做捆綁、約束或者是很矛盾的東西,現在就越來越自然,自然本真的一種狀態。所以我說藝術可以治愈一些心理問題。你在做的過程中就是一種抒發。
SHMJ:你提到藝術的治愈性,你對自己的性格和生活怎么看呢?
劉嘉嘉:我是一個非常感性的人。我的內心世界跟現實是不一樣的,我經常幻想,構建一個世界,然后那個世界里面不是咱們現實的東西,都是些奇怪的東西。我寫的東西偏向于特別不正常的一些東西。我從小作文不是很好,還特喜歡瞎寫東西,其實寫出來我也很少給別人看,我覺得別人會覺得挺奇怪。
我本身壓力比較小,和我本身生活和周圍的人也有關系。其實我的壓力在于我自己,有時候經常有點兒小郁悶都是因為自己。因為我是一個特別敏感的人,后來我通過藝術釋放自己,我自己的問題也沒了,外面的問題也沒了,所以我基本上沒有問題,沒有任何壓力。所以現在看我的東西就老想讓人歡樂,希望能帶給別人歡樂。可能作品中還帶有我特別小、特別深的一些情緒,你可能看得出來或者看不出來。但是首先是讓人開心的去看你的作品。
我其實也想表達在這種比較歡快的情緒下,我想告訴參觀的人、觀眾一種情緒、生活的一種狀態。我表現的是自然特別本真、純潔的東西,那么我也想,其實這個是可以移到我們的生活中,可以這么真誠、自然的,首先我們要真誠地對待我們自己。對待自己的生活,就像大自然做的那樣。
SHMJ:我覺得你在對材質的觸摸和處理過程中,心理也得到了調理。你初次接觸木雕嗎?
劉嘉嘉:是。我以前沒接觸過木雕。當時有這個想法。開始我這個草圖是畫的,想表達一個植物和動物的概念,就是生命中特別本真的一個感覺,那樣一種狀態,所以當時選媒介時,我覺得木材特別貼切。我想創作時都是先有想法再去找媒介,這是一個正確的創作思路,我也是這么去做的。當時我就找到木頭的材質,因為木頭有很強的生命感,它來自于大自然,有獨特的紋理顏色,我在做的過程中,每個木頭還有不同的味道。所以我就把這些本身就算有顏色和生命的木頭拼接起來,按照我的效果拼接鑲嵌。
這套作品我做了1年半的時間,特別辛苦,打磨的時候粉塵多,我都帶防毒面具,就用角磨機打磨。角磨機特別快,碎末飛滿屋子像煙霧彈一樣。在家里做創作,樓上有一個小陽臺,我關上門貼上封條,即使這樣也飄得家里哪都是。我們家也沒有工廠那種吸塵的東西,所以每次出來都跟從礦里出來似的,防毒面具上沾了很厚一層沫沫,整個一土人兒,要馬上去洗澡。
SHMJ:這些工藝還挺有難度,遇到了什么困難嗎?我發現作品中很多鑲嵌中還有鑲嵌,尤其是眼睛等一些細部。
劉嘉嘉:遇到很多很多困難,受過無數次傷。因為我要用那些機器,在家里制作,雖然都不太大,不需要很大的刨,但是會用一些小的機器,比如說角磨機。我當時把手傷了,這都一年了現在疤痕還沒掉。會有一些傷害,留下來各種傷,過程上也是挺難的,但是因為有興趣,我就一直在探索。也沒有人教我,我就上網查一些資料,自己琢磨,在試的過程中不斷總結,做成了我現在的東西。
像這里面很都有榫,技術含量挺高的。像這里我挖出來再放進去,等于眼睛和外面眼睛,先放的外面眼睛進去,再鉆眼兒。整個鑲嵌完,還要打磨拋光。實物看起來就非常平滑細膩的感覺。我選擇了需要的顏色,深淺、黃、紅、黑等,沒拋光的時候顏色也看得出來,但是效果就不好。打磨之后再上些核桃油,然后就像他們說的盤木頭,我不太懂,反正我在家就磨一下,用手搓一下,把多余的油再擦掉。
SHMJ:小雕塑整個展示的環境是一起構思的,還是雕塑完成后自然生發出來的?
劉嘉嘉:是先出的木雕,但是最后還剩幾個沒做的時候,我就開始想背景怎么做,我應該怎么去展示,我一開始是這么想的。因為展示是非常重要的,你把它放在什么環境里,它可能有一些新的含義。那我就想把我內心的東西構造一個世界出來,把我心里面的世界表達出來,當時也試了很多種方式,比如用有機玻璃啊,一層一層的,還有面粉、鹽啊,好多東西都試過。最后,因為我這個東西是比較自然的東西,我也想表達自然的主題,既然這樣干嘛不用自然的東西。我就選擇了天然的海沙。我先把模型做出來,再把沙子慢慢慢慢地、一層一層篩上去。有人就會問你這沙子是不一布展就掉了,其實不會掉,它能非常結實,硬化。挺牢固的。有兩種沙子,一種是黃色的粗一點的,還有一種可能我覺得是三亞亞龍灣的白沙,特別細像鹽一樣。兩種顏色的天然沙子,我覺得很有意思。我把它們擺在一起,白色的就做一些雨滴啊、塵土、一些小圖案,水。沙子是我在網上買的,我是一個網購狂人。
SHMJ:你現在作品是擺在家里,還是已經被收藏了?
劉嘉嘉:美術館收藏了兩件,現在在和收藏家談,他就想買我的作品,然后現在還有798那邊的兩家畫廊在聯系做展覽。我那些東西太多了,放在教室里拿來拿去的特別不方便,因為特別多箱子,12個,比較麻煩。給它們找一個好的安身之所。過兩天把兩個給了美術館就會好些了。
SHMJ:作品被美術館收藏,對于作者來說是件很快樂的事,但我發現你的作品被收藏后,保養可能也是一個問題吧?
劉嘉嘉:是,它的濕度得夠。但如果裂了也沒關系,就把它放進一個小盒子里面,放一杯水,它就慢慢合上了。想一開始有裂紋的,我都用燕尾榫給它扣住,讓它不會裂的太嚴重。開裂也是一種自然狀態,但是木頭還是在濕一些的地方好。
(有個外國姑娘來問路,怎么去看畢業展,劉嘉嘉耐心地為她指路,并告訴如何購票。)
SHMJ:我看到你本科時候創作的是木刻水印,你最早是在木刻工作室嗎?
劉嘉嘉:我做過一段兒油印的木板。然后后來畢業時候做的水印木刻,我挺喜歡水印的效果,我還特別喜歡版畫書的效果。下一步,我有一個想法就是用水印木刻,然后還原我這些小動物,可能要改些造型什么的,但主體還是這些動物。然后做成古版畫小書的形式。因為中國的制書傳統很好的,尤其是宋明時期,刊印的版畫小說都是手工印刷、手工雕刻的,所以本身的價值非常大,但是現在咱們卻放棄了這種制書傳統。所以我就是特別想通過這種傳統的方式,來把我這個新的思路加進去,利用這種方式。現在保留下來的木刻水印可能從題材到技法都很傳統,我的會非常原創。
SHMJ:平時在家除了做創作,生活中還有什么愛好嗎?
劉嘉嘉:我挺喜歡游泳、唱歌。我覺得自己挺有音樂天賦的,我可以自己哼哼歌,感覺比他們明星唱的好聽多了。沒事兒瞎哼哼,我前天去聽一個音樂會,俄羅斯的一個弦樂團,聽完了我回來路上就一頓哼哼。我聽到他們之后,就哼自己新的東西。我每次從國家大劇院回來都這樣。
我小時候彈過鋼琴,但是我小時候是個很難堅持下來的人。彈著彈著就不想練了,因為很辛苦。我爸爸是學音樂的,我舅舅也是,家里還是有很多人學音樂的,他們教我,可我堅持不下來,學兩年就不學了。藝術我學了很多年了,其實在開始時,我覺得也有堅持不下去的時候,但是現在就特別能找對方向,因為我發現藝術是我不可能再分開的一項職業了,它已經和我的生活緊密聯系在一起。開始從本科的時候或者初期研究生的時候,我一直在通過它來釋放我自己,所以我初期的作品一直是釋放為主題的。那么現在我通過它來表達自己,可能也是種釋放,所以這個對我的生活來說非常重要,它在幫助我,所以我不可能離開。
SHMJ:通過交談,感覺你們都很有才華,畢業作品都很好。現在做些什么創作呢?
劉嘉嘉:我又生成好多新的想法,就是做這個作品開始,我就有一種能延續做下去的感覺,其實之前在本科,包括本科畢業創作時,我還有些迷茫,就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做。但是做完這個組品之后,我的想法就特別多。現在的東西我能生成,再往下走,有很多想法,有的是和作品一脈相承的生成方式,還有的就是技術上一點兒關系都沒有,只是我的主線想法的一個延伸。現在有四個新的想法,我覺得都挺好的。有兩個是在做畢業作品過程中想到的,還有兩個是半個月之前的展覽中生成的。我覺得這幾個想法都還是蠻好的,比我現在這個想法好,又往前跨越了一步。但是這些東西,是我非常重要的一個過程,是我這段過程的一個展示,是無法替代的。
(翻開作品集)這是我畫的一些水彩,原作是比較細膩的,印出來就都變了,而且好多細節沒有了,顏色也不一樣了,這張還行,和原作還相似,灰灰的顏色。還像這些頭發里面的水紋稍微能看到,變化比較豐富。我打算下一步做一些創作,這也算其中一個課題。我也是表現人物內心的一些狀態,可能是我的一些狀態。
SHMJ:作為職業的藝術家,現在有和畫廊開始接觸嗎?
劉嘉嘉:也開始接觸了,這也是以前我沒有面對過的一些問題。現在接觸也覺得挺有意思的,就是一些新的東西進來。以前想的特學術,就覺得把自己創作做好了就行了,光想著這里面的事。以前還覺得接觸這些特別俗啊,談價錢、跟別人談想法,有時候他們特別商業,就覺得挺俗。但是現在接觸起來,發現你是一個藝術家也需要市場的支持,那么你首先也要貢獻、奉獻一些給市場,包括經濟上、精神上,這個過程也是挺有意思的過程。
有一個收藏家之前想買我的東西,他跟我說你為什么要打榫、要嚴絲合縫、一定要鑲嵌,為什么不用粘貼等省事的方法。我說這個過程很有意思,每一步實施它的時候,我覺得是在跟我的想法越來越貼近的過程。如果我真是粘上去的,你現在把兩個東西擺在一起。效果肯定是不一樣的。我鑲嵌進去的東西就特別有手工感,這種手工性在我作品里是很重要的。這是我在跟木頭的一種對話或者一種互動。我賦予了木頭新的涵義,它也給我了新的信息。所以我要把它做到極致,做完整,這是我的想法。所以我每一步都非常認真地去做,當別人看結果的時候,可能不能一下子看出來,但由于這個東西特別細膩,他們能長時間的去看。
SHMJ:那你做這個雕刻就是唯一的,沒有復制性,以后對版畫或者媒介有什么考慮?
劉嘉嘉:我不限媒介,先有觀念,再去尋找合適的媒介。所以什么媒介都不排斥,我接受任何媒介,只要它是最符合我觀點的,我就一定會嘗試。并且做過畢業作品之后,我對這個事信心更大了。因為我克服了一個非常大的難題,因為我在技術上面我可能已經做得很好了,木工的拼接這種技術我覺得我已經做得很不錯了。
以后再碰到沒接觸過得媒介,但是它特別適合的時候。那我就拿來用吧。先嘗試,如果我實在掌握不好,可以跟技師合作。我們不能一輩子就用一種或幾種唯一的媒介去做,那會限制我們。
我是一個特別不拘泥的人,總是希望我的生活不要被別人貼標簽,就是別人覺得你應該這樣去做,我們的生活應該怎么樣,我不喜歡這樣。我喜歡的生活就是能按照自己的心情去做事情,我覺得一個人活在世上,每一天都是精彩,都應該有自己的活法,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