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灌南方言中的副詞“很

摘 要：灌南方言屬江淮官話的洪巢片。本文考察的是灌南方言中非常有特色的副詞“很”，它在許多情況下與普通話中的“很”有相似之處，但又有其自身的顯著特點。本文主要從“語義涵蓋、句法分布和句法功能”三方面進行研究，旨在找出其特點，為灌南方言“很”的研究提供一些經過整理的材料。

關鍵詞：灌南方言 很 語義涵蓋 句法分布 句法功能

灌南縣隸屬于江蘇省連云港市，連云港市屬于中原官話區，灌南縣卻與灌云、東海（東部）、市區同屬江淮官話的洪巢片。灌南是連云港市的南大門，瀕臨黃海，四市交界，東與鹽城的響水相連，南與淮安的漣水接壤，西與宿遷的沭陽毗鄰。由于灌南地區特殊的地理環境，與普通話相比，灌南方言無論在語音方面還是在詞匯和語法方面都有著鮮明的特色。其中，灌南方言中的“很”雖然與普通話中的“很”讀音相同，但在語義涵蓋、句法分布和句法功能三方面有很大差別。本文以灌南方言中的副詞“很”為研究對象，試圖在語法方面揭示出灌南方言的某些特殊性。本文的灌南縣方言語料主要取自筆者的母方言灌南縣新安鎮話。

一、語義涵蓋

根據李榮《現代漢語方言大詞典》，灌南方言中“很”的語義比普通話中的“很”復雜一些，主要表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一）相當于普通話中的“很”，表示程度深，但要放在被修飾詞的后面。如：

黑很了很黑 白很了很白 美很了很美

高興很了很高興 負責很了很負責 高尚很了很高尚

羨慕很了很羨慕 著急很了很著急 后悔很了很后悔

愛他很了很愛他 能說很了很能說 想回家很了很想回家

其中有一種特殊的用法，即“很”直接帶上語氣助詞“了”表示“很多”的意思。如：

（1）你快點吃，不用管我們，鍋里餅很了鍋里餅很多。

（2）咦，我們學校食堂的飯菜放油很了食堂的飯菜放很多油，看上去就沒得胃口。

（3）你看他，又開始哼哼唧唧的了，今天這塊疼，明天那塊疼，各人都曉得他毛病很了大家都知道他的毛病很多，找你時候就別睬他。

（二）表示動作遠遠超過了某種程度，強調情況過分時的嚴重性。一般根據具體語境解釋詞義。如：

（4）他昨天走路走很了走路很快，一停下來就氣喘吁吁的。

（5）老王是個“熱心腸”，一到農忙的時候就幫人家收，幫忙幫很了過分幫別人，自個的麥子都趕不上收。

（6）一到大學，沒得人管了，我們家小孩花錢就大手大腳的，上個學期他花錢花很了錢花得很多。

二、句法分布

與普通話中的“很”不同，灌南方言中的副詞“很”在修飾其他成分時，一定要放在被修飾詞的后面，且必須以“了”字煞尾。灌南方言中放在被修飾成分前面的程度副詞不用“很”，而主要用“挺”“可”“抵”等。

（一）修飾動詞性成分

灌南方言中的“很”可以直接修飾動詞和動詞性短語，表程度高。

1.修飾動詞

灌南縣方言中的“很”可以修飾一部分表示情緒、態度、理解、評價、狀態的動詞。不能修飾大部分能愿動詞、大部分的比似動詞、使令動詞、有無動詞、判斷動詞。這與普通話中的“很”基本相同。如：

想很了很想 愛很了很愛 喜歡很了很喜歡 討厭很了很討厭

尊敬很了很尊敬 輕視很了很輕視 想念很了很想念 擔心很了很擔心

了解很了很了解 接近很了很接近 用功很了很用功 成功很了很成功

與普通話中的“很”不同的方面主要有三點：

1）灌南方言中的“很”可以修飾表意愿性的能愿動詞，不能修飾表可能性和必要性的能愿動詞。而普通話中的“很”可以修飾表可能性和必要性的能愿動詞，也可以修飾表意愿性的能愿動詞“愿意”，但不能修飾“敢”和“肯”。如：

灌南方言：敢很了 肯很了 愿意很了 *可能很了 *應該很了

普通話：*很敢 *很肯 很愿意 很可能 很應該

2）灌南方言中的“很”可以修飾部分表示復合趨向的動詞，表示動作進行的幅度太大，超出說話人的預料。而普通話中的“很”不能修飾表示復合趨向的動詞。即：

灌南方言： 下來很了下的太低了 進去很了進的太里面了 出來很了出來的太外面了

普通話：*很下來 *很進去 *很出來

3）灌南方言中的“很”可以修飾行止動詞，表動作開始、進行或停止的時間很長。如：

灌南方言：開始很了開始很久了 結束很了早就結束了 繼續很了繼續開始很久了 停止很了早就停止了

普通話：*很開始 *很結束 *很繼續 *很停止

值得注意的是，灌南方言中“表示動作遠遠超過了某種程度、強調情況嚴重性”的“很”在修飾動詞時，前面一定會加上具體的動作，構成“動詞+賓語+動詞+了”的形式。這也可以看成是“很”表達這種意義的標志。例如：

喝水喝很了喝了很多水 跑腿跑很了總是為別人幫忙 說話說很了說了很多話

*喝很了 *跑很了 *說很了

2.修飾動詞性短語

在修飾動詞性短語時，灌南縣方言中的“很”與普通話中的“很”差別很大，主要體現為三點：

1）灌南方言中的“很”所修飾的動賓短語中的動詞都是單音節動詞，不能修飾雙音節動詞。而普通話中的“很”不存在這種限制。如：

黏人很了 敬他很了 愛干凈很了 歡收拾很了

*黏吁人很了 *尊重他很了 *高興干凈很了 *歡喜收拾很了

2）灌南方言中的“很”不能修飾帶“得”“不”的動結式、動趨式。普通話中的“很”可以修飾這些形式。如：

灌南方言：*看得起很了 *看不起很了 *過意不去很了 *沉得住氣很了

*靠不住很了 *合得來很了 *經不起檢查很了 *拿不定主意很了

普通話：很看得起 很看不起 很過意不去 很沉得住氣

很靠不住 很合得來 很經不起檢查 很拿不定主意

3）灌南方言中的“很”不能修飾“動詞+數量名”的形式，這點與普通話中的“很”也有很大差別。如：

灌南方言：*有兩下子很了 *去過幾回很了 *找了一陣子很了 *認識幾個人很了 *費了一番心血很了 *花了些（點兒）錢很了

普通話：很有兩下子 很去過幾回 很找了一陣子 很認識幾個人 很費了一番心血 很花了些（點兒）錢

（二）修飾形容詞性成分

灌南方言“很”可以修飾形容詞性成分，主要修飾性質形容詞和中性以及褒義的形容詞，也可以修飾形容詞的否定成分。同時，“很”可以重疊為“很很”，直接用在形容詞后面，表程度高。下面我們將對“很”修飾形容詞性成分所形成的三種格式“形容詞+很+了”“不+很+形容詞”和“形容詞+很很+的”進行分析。

1.“形容詞+很+了”格式

在這種格式中，需要作出說明的是“很”能修飾的形容詞的特點：

1）“很”只能修飾性質形容詞

從所修飾的形容詞的性質而言，灌南方言中的“很”只能修飾性質形容詞，不能修飾狀態形容詞。這與普通話中的“很”基本相同。如：

白很了 冷很了 紅很了 香很了 爛很了

*煞白很了 *冰涼很了 *通紅很了 *噴香很了 *稀爛很了

不能修飾單音節形容詞重疊式。如：

*白白很了 *冰冰很了 *紅紅很了 *香香很了 *爛爛很了

也不能修飾雙音節形容詞重疊式。如：

*白白凈凈很了 *清清涼涼很了 *紅紅火火很了

2）“很”只能修飾中性、褒義形容詞

從所修飾的形容詞的感情色彩而言，灌南方言中的“很”只能修飾中性和褒義的形容詞，不修飾貶義的形容詞。這與普通話中的“很”差別很大。普通話中的“很”所能修飾形容詞并沒有詞性的限制，既能修飾中性和褒義形容詞，又能修飾貶義形容詞。例如：

苦很了 甜很了 重很了 輕很了 陡很了 好很了

飆很了很漂亮 滑溜很了很光滑 歡稍很了很伶俐

偉大很了 *壞很了 *丑很了 *粗噶很了很粗糙

*癡過很了很傻 *害蜃很了很猥瑣

2.“不+很+形容詞”格式

灌南方言中的“很”可以修飾形容詞的否定形式，但只能進入“不+很+形容詞”格式。“不+很+形容詞”表示“不太……”，減輕否定的程度。如：

不很扁不太扁 不很削不太薄 不很飽不太飽

不很穩定不太穩定 不很厲害不太厲害 不很緊張不太緊張

不很好看不太好看 不很順溜不太順利 不很康健不太健康

不能將否定副詞“不”插在“很”與形容詞之間，也不能直接放在“形容詞+很”之前，即不能進入“很+不+形容詞”格式和“不+形容詞+很”格式。如：

*很不好看 *很不順溜 *很不康健 *不好看很了

*不順溜很了 *不康健很了

要達到普通話中“很+不+形容詞”這一增強否定程度的效果，需用灌南方言中的程度副詞“抵”來代替“很”。如：

抵不好看很不好看 抵不順溜很不順利 抵不康健很不健康

3.“形容詞+很很+的”格式

灌南方言中的“很”在修飾形容詞時，可以進行重疊，說成“很很”，但必須在后面加上語氣詞“的”，形成“形容詞+很很+的”格式，表示的程度比“形容詞+很”程度更深，可解釋為“非?！?。如：

（7）還沒到六月份，這天就熱很了天氣就很熱。

（8）這天熱很很的天氣非常熱，沒得什么事就別出去啦。

（9）最近我又瘦了，以前很合適的衣裳松很了衣服很松。

（10）衣裳松很很的衣服非常松，根本就不能穿。

（11）鋪地板最基本的也要讓地板平很了很平吧？

（12）我們家的裝修師傅很有經驗，他鋪的地板平很很的非常平，我倒一杯水下去都不會流開來。

通過分析上面的例子可知，例（8）、例（10）、例（12）中的“X很很的”均比例（7）、例（9）、例（11）中對應的“X很了”程度要深。

一般要在“形容詞+很很+的”前加上形容詞所修飾的名詞，“形容詞+很很+的”不能單獨存在。

（13）大青年壯很很的很強壯。 *壯很很的

（14）面包摁很很的面包很硬。 *摁很很的

（15）房子光很很的房子里面什么都沒有。 *光很很的

灌南方言中的“很”修飾形容詞時，還有一種特殊的用法，即在“很”修飾“多”的時候，形容詞“多”直接省略，“很”就可以直接放在名詞性成分后面，表示“很多”。一般必須要在名詞前添加時間名詞或者處所名詞，形成“時間名詞/處所名詞+名詞+很+了”格式。這時可用“子了”結尾。

（16）一到過年過節，街上車很了/車很子了車很多，肯定堵！

（17）外頭地上水很了/水很子了水很多，你出去注意丁個。

（18）明個你們擱肯定人很了/人很子了人很多，我就不去湊這個熱鬧了。

三、句法功能

灌南方言中的“很”可以充當補語和謂語，“X很”則可以充當謂語、補語和定語，加上時間名詞或者地點名詞后還可以單獨成句。

（一）灌南方言中“很”的句法功能

在灌南方言中，“很”的句法功能是主要充當補語和謂語。普通話中的“很”既能作補語，又能借助結構助詞“得”作狀語，不能作謂語。灌南方言中的“很”只能充當補語和謂語，不能充當狀語。

1.充當補語

“很”可以充當補語，且必須以“了”煞尾。

（19）這個牌子的香水香很了很香，你來聞聞看看。

（20）昨天作業做很了作業做得很多，我今天碰全不想碰。

（21）昨天上體育課，我跑步跑很了跑步跑得太快，一下子撞到別人了。

2.充當謂語

“很”可以充當謂語，句首一定要加時間名詞或者處所名詞，且要以“了”或“子了”煞尾。

（22）我今天作業很了/很子了作業很多，沒得事別來打擾我！

（23）地下室材料很了/很子了材料很多，你看好什么就拿去吧，別客氣！

（24）他們家雞很了/雞很子了雞很多，平時跑得一只兩只根本就不找，不想費這個勁。

（二）灌南方言中“X很”的句法功能

為了進一步認識灌南方言中“很”的語法特點，有必要從整體上考察“X很”的句法功能?！癤很”的句法功能是充當謂語、補語和定語，加上時地名詞還可以單獨成句。

1.充當謂語

（25）這包帶子松很了很松，我害怕背背就壞得了。

（26）昨天買的面包現在硬很了很硬，還能不能吃啊？

（27）人家全說那大青年青年人壯很了很強壯，哪個曉得連根木頭都抬不動，丟死的了。

2.充當補語

（28）天突然冷了，什么準備都沒有的他挨凍得厲害很了很厲害?。?/p>

（29）孟興莊鄉政府門前的路才鋪好，各人都走得順當很了很順當，什么事也沒發生過。

（30）這人出去打了半年工，回來就變得能說很了很能說，老是聽他滔滔不絕地在那講。

3.充當定語

“X很”可以充當定語，但不能單獨作定語，必須在“很”與名詞之間加上結構助詞“的”。

（31）她一般都不吃便宜很了很便宜的糖。

（32）劉民老家的三間祖屋已經成了光很了什么都沒有的房子了。

（33）這個軟很了很軟的獼猴桃買了有兩星期了，一直沒得人吃。

4.單獨成句

在“X很”前面加上時間名詞或者地點名詞就可以單獨成句。

（34）昨天人很了人很多，我擠都擠不過來。

（35）架子上書很了書書很多，總有一本你想看的書吧？

（36）他家糧食很了糧食很多，還總是不夠吃，我看就是平時浪費太嚴重了！

經過上文的分析，筆者認為，灌南方言中的“很”在語義涵蓋上除包括普通話中“很”的意義之外，還有其他意義；在句法分布上可以修飾動詞性和形容詞性成分；在句法功能上只可充當補語、謂語，不能充當狀語；“X很”則可充當謂語、補語、定語，加上時間、地點名詞之后，甚至可以單獨成句。需要注意的是，“很”之后一般要加上“了”字才是完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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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密 湖北武漢 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 4300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