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安市吉州話中“發哩”小議

摘 要：在不同方言中表示“一點兒”這個概念的詞不盡相同，事實上，它們所表示的意義在程度上是有區別的，那一點兒細微的差別正是在長期的生活使用中所積累的。在江西吉安市吉州話里，“發哩”就是那個代替“一點兒”的詞。在吉州人看來，“發哩”比“一點兒”還要少，如需表示更少，則用“發發哩”這個重疊格式表示。“發哩”在句中可充當多種成分，大致與“一點兒”相似，可作補語、定語、賓語等。帶“發哩”的句子也可以出現在各種句類里。本文從“發哩”充當的句子成分和其所在句類展開論述。

關鍵詞：發哩 一點兒 方言情感

一、引言

吉安地區處于江西省中部，是贛客兩大方言的過渡地帶。由于地理和歷史原因，吉安方言內部差異較大。例如吉安縣、吉水縣、青原區和吉州區互相都聽得懂對方方言，而永豐縣、安福縣等要聽懂彼此的方言就有些困難了。吉州區是吉安地區的中心，如果其它方言算是土語的話，那吉州話就算是城市版的方言了。雖然普通話會削弱吉州方言，但某些特色方言詞卻早已融入了吉州人的骨子里。

方言中有的詞無法用普通話代替，即便那個詞與普通話意義相近，但終歸不會一模一樣。

例如“磕[k‘?112]子”指的就是一元面值的硬幣（人民幣），它與“鋼镚兒”不同，“鋼镚兒”是北方方言，南方方言沒有兒化音，韻調上與北方話有所差異。而且“磕[k‘?112]子”中的“磕[k‘?112]”是仿擬硬幣落地的聲音，每當聽到“你有[j?u?1]磕[k‘?112]子莫[m?22]”會感到這個“磕[k‘?112]子”很親切熟悉，并且聯想到硬幣落地時那清脆的響聲。而如果說“你有硬幣嗎？”就顯得文鄒鄒了，硬幣給人的是一種趨向抽象的概念，而非實體。自然，這是針對家鄉話里用“磕[k‘?112]子”的人說的。

二、“發哩”在句中的成分

吉州話里，有一個非常有特色的詞——發哩，在南昌方言中有相對應的“一嗲[di?33]子”，大致是普通話“一點兒”話的方言版。

在《現代漢語詞典》（2001年版，1473頁）中，“一點兒”有兩個義項：①表示不定的數量：我們沒活兒做了，你分給我～～吧。②表示很小或很少：我以為有多大呢，原來只有這么～～|只有這么～～，夠用嗎？“發哩”也具有這兩個義項，我們有時說“發哩”，有時還說“一發哩”，在語句中它可以充當補語、定語、賓語等成分。

（一）充當補語

“發哩”充當補語時，前面接的是形容詞。如：

（1）快發哩切。k‘uai221 f?112 li22 q‘i??1（快一點兒去。）

（2）快發哩耶。k‘uai211 f?112 li22 j?22（快一點兒吧。）

（3）求斯小發哩。q‘iu21? si21? ?iao?1 f?112 li22（就是小一點兒。）

（4）求斯小哩發哩。q‘iu21? si21? ?iao?1 li22 f?112 li22（就是小了一點兒。）

（5）求斯小哩個發哩。q‘iu21? si21? ?iao?1 li22 k??1 f?112 li22（就是小了這么一點兒。）

例（1）中的“快[k‘uai221]”用到的是其形容詞性中的“趕快”義，表催促，這是個祈使句。表達相近意思，我們還可以用例（2），都是表催促的祈使句。不過兩句還是有所不同，例（1）的重心是在“切[q‘i??1]（去）”，也就是說，可將“切[q‘i??1]（去）”這個詞替換成其他的動詞，如“掐[q‘i?112]（吃）”“下[?i??1]（寫）”“看[k‘?n211]”“哇[w?21?]（說）”等，以表示其他的祈使義。而例（2）的重心是在形容詞“快[k‘uai 211]”上，如果句式不變，表達其他的祈使義，可將“快[k‘uai 211]”替換成“慢[m?n21?]”等。兩個例句里的“發哩”都是用的第一個義項“表示不定的數量”。

需要指出的是，例（1）可被替換的“切[q‘i??1]（去）”是動詞，替換的詞也需要是動詞，例（2）可被替換的“快[k‘uai211]”是形容詞，替換的詞則需要是形容詞，如“慢[m?n21?]”。用公式表示，則為：

例（1）：A+發哩+V

例（2）：A+發哩+（語氣詞）

我們注意到，在例（2）中，“快[k‘uai 211]”似乎還可以替換成“掐[q‘i?112]（吃）”“下[?i??1]（寫）”“看[k‘?n211]”“哇[w?21?]（說）”等動詞，而且“發哩”用到的也是第一個義項“表示不定的數量”。那么替換成動詞后的例（2）還是以前那個“例（2）”嗎？答案是否定的，替換成動詞后，以“掐[q‘i?112]（吃）”為例，成了：

掐發哩耶。k‘uai211 f?112 li22 j?22（吃點兒吧。）

“發哩”在這里不再是充當補語了，而是動詞“掐[q‘i?112]（吃）”的賓語，這是下文要討論的內容，這里不再贅述。

例（3）和例（4）的句類則要根據標點，如果是句號則表明是陳述句，如是感嘆號則表明是感嘆句。按照上面的方法，我們很容易看出，“小[?iao?1]”是重心，可被替換成“大[t‘ai211]”“高[kao112]”“遠[jyan?1]”等，“小[?iao?1]”以及替換詞都是形容詞。這里的“發哩”是第二個義項“表示很小或很少”。“求斯[q‘iu21? si21?]（就是）”這個詞可以用“可能[k‘??1 nen112]”替換。事實上，例（3）、例（4）是一種語義的兩種說法，表示對某樣事物的大小尺寸不滿，情感度是差不多的。不過兩個句子細微的差別還是有的，例（4）多了一層“完成”義。

例（4）“求斯小哩發哩”中的第一個“哩[li22]”相當于普通話中的“了”，在《現代漢語詞典》（2001年版，1763頁）中，對于“了”的解釋有一條——“了”用在動詞或形容詞之后，表示動作或變化已經完成。此處的“了”用在形容詞“小”之后，可以表示“小”的變化已經完成。例（3）“求斯小發哩”的“小[?iao?1]”可以是尚未發生的變化，表達希望某樣事物的尺寸小一些。可用公式分別表示這兩個例子：

例（3）：求斯（就是）\\可能+A+發哩

例（4）：求斯（就是）\\可能+A+哩+發哩

例（5）是例（4）的擴展，多了個程度副詞“個[k??1]（這么）”。

這類句子可謂是抱怨句的典型代表，前面也可以有主語。

其實，通過仔細觀察會發現，例（2）、（3）、（4）是可以整合的，例（3）只是比例（2）前面多了個“求斯 [q‘iu21? si21?]（就是）”，后面的結構及成分是一樣的，而例（4）比例（3）多的那個“哩”有時可以有，有時也可以無。例（5）又是例（4）的擴展。這些句子前都可以加主語。如此，整合成如下公式：

（S）+（求斯\\可能）+A+（哩）+（個）+發哩+（語氣詞）①

按照這種方式推演，例（1）中，“快[k‘uai221]”之前可以出現主語，末尾可以有語氣詞。用公式表示為：

（S）+快+發哩+V+（語氣詞）

這樣，我們得出結論，“發哩”充當補語的情況句式大致有兩種：

（S）+A+發哩+V+（語氣詞）

（S）+（求斯\\可能）+A+（哩）+（個）+發哩+（語氣詞）

（二）充當賓語

作賓語的“發哩”應在動詞后面，構成動賓式。例如：

（6）掐發哩耶。q‘i?112 f?112 li22 j?22（吃一點兒吧）

（7）哦掐哩發哩。?21? q‘i?112 li22 f?112 li22（我吃了一點兒）

（8）哦求斯掐哩發哩。?21? q‘iu21? si21? q‘i?112 li22 f?112 li22（我就是吃了一點兒）

（9）哦求斯掐哩個發哩。?21? q‘iu21? si21? q‘i?112 li22 k??1 f?112 li22（我就是吃了就這么一點兒）

例（6）是一個祈使句，含有懇求語氣。這里“發哩”用的是第一個義項，表示不定的數量，像這樣的句子還有“來發哩耶”“多發哩耶”等等，把前面的動詞“掐[q‘i?112]（吃）”換下，變成“來[l?i211]、多[tu?112]、租[tsu?1]（做）”等，后面不變，就是另一種懇求了。在這類句型里，“發哩”只是給出了一個概數，不是真的讓人只吃這么一點兒。例（6）可用公式表示如下：

V+發哩+（語氣詞）

這與例（2）句式的區別在前文已指出。例（5）的“發哩”是賓語，接在動詞后，例（2）的“發哩”是補語，接在形容詞后。列舉的替換詞“多”是動詞。

例（7）是日常生活中常用到的“主、謂、賓”陳述句式，第一個“哩”，表示完成義“了”，第二個則是“發哩”結構的一部分。文中的主語“哦[?21?]（我）”可替換，但主要的還是“掐[q‘i?112]（吃）”的替換，如例（6）。公式可為：

主語+V+哩+發哩

例（8）是在例（7）的基礎上擴展而成的。可寫為：

S+求斯+ V+哩+發哩

例（9）是在例（8）的基礎上擴展而成的，可寫為：

S+求斯+V+哩+（個）+發哩

把例（6）、（7）、（8）、（9）整合起來，就是：

（S）+（求斯）+V+（哩）+（個）+發哩+（語氣詞）

將例（2）～（5）與例（6）～（9）相比，我們發現它們之間是非常相像的，只是前者的“發哩”前是形容詞，“發哩”充當補語，而后者的“發哩”前是動詞，“發哩”充當的是賓語。

（三）充當定語

充當定語時，“發哩”修飾后面的賓語:

（10）看發哩虛。k‘?n211 f?112 li22 ?y112（看一點兒書）

（11）看哩發哩虛。k‘?n211 li22 f?112 li22 ?y112（看了一點兒書）

（12）求斯看哩發哩虛。q‘iu21? si21?k‘?n211 li22 f?112 li22 ?y112（就是看了一點兒書）

（13）哦求斯看哩發哩虛。?21? q‘iu21? si21?k‘?n211 li22 f?112 li22 ?y112（我就是看了一點兒書）

在例（10）中，“發哩”修飾的是“虛[?y112]（書）”，作定語。與例（1）“快發哩切”不同，例（1）中的“發哩”修飾的是“快[k‘uai221]”，作補語。

這里“看虛[k‘?n211 ?y112]（看書）”是個動賓結構，可以替換的詞，也應當是動賓結構，如“參錢[can211 ?‘ian]（賺錢）”“掐飯[q‘i?112 fan21?]（吃飯）”“夾菜[ki?112 ts‘?i21?]”等。需要注意的是，這些詞應當是離合詞，也就是可以拆分、中間可以加入一定成分的詞，并且，這個動賓結構中的“賓語”可以受“發哩”修飾。“洗澡“也是離合詞，但“澡”不受“發哩”修飾，所以不能替換。用公式將例（10）表示，則為：

V+（發哩）+N

由例（10）到（13），都是一步步推演，和前文所述非常相似，在此不再贅述，將（13）的公式表示如下：

（S）+（求斯）+V+（哩）+（發哩）+N

其實，充當賓語的“發哩”和充當定語的“發哩”有相近之處，在例（10）～（13）中，“發哩”修飾后面的賓語，作定語；在例（6）～（9）中，“發哩”后面省略了賓語，于是“發哩”升格為賓語。

“發哩”所能充當的成分可能不止上述這些，而且，文中所列公式還不夠詳盡有待進一步補充完善。

三、“發哩”句類

在各種句類里，都有“發哩”的蹤影：

（一）祈使句

（14）快發哩切。k‘uai221 f?112 li22 q‘i??1（快一點兒去。）

（15）多掐發哩。tu?112 q‘i?112 f?112 li22（多吃一點兒。）

（二）陳述句

（16）夾哩發哩菜。ki?112 li22 f?112 li22 ts‘?i21?（夾了一點兒菜。）

（17）參哩發哩錢。can211 li22 f?112 li22 ?‘ian（賺了一點兒錢。）

（18）看哩發哩虛。k‘?n211 li22 f?112 li22 ?y112（看了一點兒書。）

（19）求斯小哩發哩。q‘iu21? si21? ?iao?1 li22 f?112 li22（就是小了一點兒。）

（三）感嘆句

（20）求個發哩！q‘iu21? k??1 f?112 li22（就這么一點兒！）

（21）求斯小哩個發哩！q‘iu21? si21? ?iao?1 li22 k??1 f?112 li22（就是小了這么一點兒。）

（四）疑問句

（22）求個發哩呀？q‘iu21? k??1 f?112 li22 j?22（就這么一點兒呀？）

（23）看哩發哩虛啵？k‘?n211 li22 f?112 li22 ?y112 p?22（看了點兒書沒？）

（24）不會小哩發哩吧？pu112 wei211 ?iao?1 li22 f?112 li22 p?22（不會小了點兒吧？）

四、“發哩”的特色

雖然“發哩”與普通話“一點兒”非常接近，但它們所承載的信息并不相同。

在江西吉州人看來，“一點兒”比“（一）發哩”稍多，只有用“發哩”，才能表達當地人所想說的“少”，究竟少多少，是沒有辦法準確衡量的。

要表達比“發哩”還少的話，吉州方言會說“發發哩”，用重疊來制造情感疊加以加深程度。

（25）求個發發哩錢，冒搞錯？（就這么一點點錢，沒搞錯？）q‘iu21? ko21? fa112 fa112 li22 q ‘ian21?， mao211 kao?1ts‘u?21?

（26）求個發哩錢，冒搞錯？（就這么點兒錢，沒搞錯？）q‘iu21? ko21? fa112 li22 q ‘ian21?， mao211 kao?1ts‘u?21?

很明顯，例（25）的情感表達程度更深一些。

要表達比“發發哩”還少的話，就只能用“渺渺哩”，都到“渺小”的境地了，估計不會有其他方式來表達更小、更少。

五、結語

方言中的某些特色詞是普通話詞化所不能代替的。從小浸泡在鄉言鄉語里的當地人，已將情感與家鄉話融合在了一起，提到某句家鄉話，必在心底勾起一段回憶。“發哩”就是吉州方言對普通話“一點兒”的特殊表達。

注 釋：

①括號內的詞可同時出現，也可分別出現。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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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范曉.試論語法研究的三個平面[A].三個平面的語法觀[C].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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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嘉 浙江金華 浙江師范大學人文學院 321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