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日本的文學作品中存在一種特殊的表現形式——在漢字上標注釋性讀音。這種注音并非該漢字的一般讀音,而是起到一語雙關或注釋等的作用,這同日本文化中特有的人名的特殊讀音現象十分相似,源于日語自身的特殊性,形成日本文學獨有的特性之一。本文中將其稱為漢字“假讀”現象,擬對這種表現形式的出現和在文學中的效果進行分析和闡釋。
關鍵詞:漢字“假讀” 日本文學 藝術效果
一、概述
日本人在將漢字和日語結合的過程中發展出一種特殊的文字表現方式。這種方式體現在日本文化中,就形成了一個非常有趣的現象——漢字“異”讀。比方說日本人在取名時,名字所寫的漢字和人們所熟知的讀音常常對不上號。這是因為父母在給孩子取名時,需填寫漢字和對應的讀音。有些父母會在讀音一欄填上和該漢字并不存在的讀音,例如漢字寫作“熊貓”,但讀音卻是パンダ,更夸張的甚至有漢字寫作“天使”,而讀音卻是あくま(惡魔)的。
這是由于日語在語言構造上的特點所造成的,是日語這一語言本身的“表現法”所具有的特征。這種語言現象不僅存在于日本文化中,在日本文學作品中也普遍存在。本文中將其稱為漢字“假讀”現象。
所謂“假讀”,即在文學作品中的某個漢字上注音,但所注讀音并非該漢字在日語中的一般讀音,而是起注釋作用的特殊讀音。這類漢字組成的詞匯當中,有一些甚至屬于作者所造,并為其注上作者意之所指的讀音。例如“魂”原本應該作訓讀的たましい,或音讀的こん,但在某些文學作品中,作者會特別為其注音為こころ,即“心”字的讀音。再比如漢字寫作“旋律”,本應采用音讀的せんりつ,但作者卻在讀音上特別注明メロディー,即英語melody的日語發音。
二、文學作品中的漢字“假讀”現象
漢字“假讀”現象在文學作品中屢見不鮮,如小說、文學評論、散文乃至翻譯作品等。
如二葉亭四迷在翻譯屠格涅夫的作品《幽會》時,對“彼得堡”注音為ペテルブルグ,即Peterborough。而在文章《我乃懷疑派》中,漢字“假讀”現象出現得更是頻繁。諸如“真実”發音ほんと、“未知”注音アンノーン(unknown)、“幸福”注音ハッピネス(happiness)、“人生”注音ライフ(life)等。在菊池寬的《無名作家的日記》中,我們可以看到“新鮮”注音為フレッシュ(fresh)、“初舞臺”注音為デビュー(d€閎ut),而“幽霊”則注音為ゴースト(ghost)。在岡本綺堂的譯著《圣餐祭》中,也出現了漢字寫作“聖水”,而注音則為ホリーウォーター(holly water)的漢字“假讀”現象。
此外,漢字“假讀”現象更經常出現在詩歌和歌詞中。
如島崎藤村在詩作《おくめ》中,為漢字“空鏡”注音かがみ,即“鏡”的讀音;將“印象”讀作かたち——這是“形”的讀音。而“祭壇”則讀作つくゑ,取“機”的讀音,意為“桌子”。在吉田一穂的詩作《母親》中,為“距離”標上了ディスタンス的讀音,取英文distance之音,而在漢字“最弱音”上注音ピアニッシモ,用的則是音樂用語的Pianissimo,即指樂曲中以最弱音進行的演奏。
如果再算上歌詞的話,我們可以發現更多類似的例子。諸如寫作“時間”卻讀作“時”的發音とき的,寫作“私達”卻讀作“二人”的發音ふたり等。這樣的例子簡直數不勝數。
縱觀這些漢字“假讀”現象中,大致可分為三種情況。第一種是以外文發音進行注音,也是最為常見;第二種以相近意思的日文詞匯注音;第三種則是采用文章中代表該漢字的意象作為注音。
三、漢字“假讀”在文學中的應用與作用
漢字“假讀”在文學中的作用同雙關語很相似。一般的雙關語采取同音或者同形的方式進行暗喻,從而起到一語雙關的作用。而“假讀”往往是通過漢字起到直觀的作用,同時通過讀音來闡釋作者的本意,使文字從字面上或讀音上產生一種詩意的浪漫效果。例如前面提及的“空鏡”,在讀音上采用了“鏡”的讀音かがみ,但漢字寫作“空鏡”,突出了一個“空”字,在聽覺與視覺之間產生耐人尋味的效果;而同一首詩中的“祭壇”一詞,在讀音中顯現的只是一張桌子,但漢字寫作“祭壇”,在視覺上造成一定的沖擊,使得這張“桌子”更加形象化;詩作《母親》當中,利用漢字“距離”給讀者留下直觀印象,而讀音使用英文單詞distance,一語雙關,既指時間上的距離感,也指空間上的距離感,并且在潛意識中給讀者留下“遙遠”的印象。
我們可以利用最大眾的歌詞進一步來討論漢字“假讀”的應用。比如在歌曲《ユメノカケラ》中,“魂”字讀作こころ,直觀的理解為“靈魂”,而讀音則體現其側重于“內心”。而在歌曲《僕らだけの未來》中,漢字“心”卻讀作むね。這時以文字“心”表示位置,以讀音むね來強調胸腔中的感受。在歌曲《風花昇華》中,將 “孤獨”讀作やみ,使得“孤獨”與“黑暗”這一意象緊密關聯。這類詩意性的用法還可以詳細分出如下三種情況。
其一、使用漢字產生直觀印象,但讀音則受歌詞押韻的限制。
如歌曲《鎮 -requiem-》當中,三個小節的同一位置上,分別出現了三個不同的漢字:“寶”、“光”和“輝”,都讀作ひかり。為了押韻,在該小節的排比中使用更加形象的漢字“戒律”來表現,卻采用了漢字“誓”的發音ちかい。歌曲《Secret of my heart》中,將“ 理解”讀成同義詞“分かる”的讀音わか,是為了同前一小節同一個位置上的“疑う”達成一致。而歌曲《エルの天秤》中連續出現了“夢想的”,“ 戯曲的”和“嗜虐的”三個詞,分別發音為Romantic、Dramatic和Sadistic,都以“tic”接尾。
其二、同樣是使用漢字產生直觀印象,受限于字數采用特殊讀音。
比如“時代”、“時間”、“ 瞬間”都讀作とき,幾乎已成慣例。各種星球皆讀作ほし(星)也不罕見。此外還有前面提及的將“私達”讀作ふたり,以此將“我們”限定在兩個人的范圍內,也將原本的5個音節縮減到3個音節。一如《摩訶不思議アドベンチャー》中的“物語”,將5個音節縮減為3個音節的ドラマ。
其三、作為歌詞中的主要意象而特別使用,通常具有特殊的含義,成對子出現。
同樣在歌曲《エルの天秤》中,“いつも人間は何も知らない方が幸福だろうに,けれど他人を求める限り全てを知りたがる”一句中,“人間”和“他人”皆發音為ひと。從讀音上聽來都為“人”,但寫到歌詞中就有了強烈的對比。這首歌曲的作者善于利用這種方式來表現歌曲中的意象,在其歌曲中大量運用“假讀”的表現形式。如歌曲《エルの肖像》中,連續的一段:
やがて少年は彼の《理想》(idea\"L\")を求めるだろう…
やがて少年は彼の《鍵穴》(keyho\"L\"e)を見つけるだろう…
やがて少年は彼の《楽園》(e\"L\"ysion)を求めるだろう…
やがて少年は彼の《少女》(gir\"L\")を見つけるだろう…
其中“理想”“ 鍵穴”“ 楽園”“ 少女”四個意象,都分別采用英文中共有的字母“L”,讀作日文的“エル”,以此映射其組曲中的“楽園”、與Abyss(地獄)相對應的 Elysion(天堂)以及名為“エル”的女孩。
再如《月蝕グランギニョル》中,將“生”與“死”分別讀作エロス和タナトス。即希臘神話中的“死神”與“愛神”。而《鎮 -requiem-》中,則將“生”與“死”分別讀作もがき和わかれ,取“生”的“掙扎”之意,和“死”的“離別”之意。又將“肉”與“脳”分別讀作からだ和きおく。取“肉”的“身體”之意和“腦”的“記憶”之意。
此外,在翻譯文學中,常常以漢字為形釋義,以外文為音注解,起到注釋性的翻譯效果。比如漢字寫作“白襯衣”,讀音為シャツ(shirt)。即便不是翻譯文學,有些作家在寫作時運用到西方的詞匯時,也常采用“假讀”的表現方式。這在前文中的“未知”注音“unknow”、“新鮮”讀作“fresh”等就屬此類。類似的例子還有許多,在此不一一贅述。
四、結語
在漢字文化圈中,除日本以外,韓國、越南雖然也曾存在類似的文字表現方式,但如今韓國的文學作品中多已不使用漢字,而越南的語言表記法也已變為拉丁文字。因此漢字“假讀”現象作為一種特殊的文學表現方式,可謂日本文學所特有的。
通過上文中對漢字“假讀”現象的舉例和分析可以看出,這一現象在日本的文學作品中普遍存在。因此,有必要就其在日本文學中所產生的獨特的藝術效果進行深入的分析研究。此外,這一現象在日本文學作品中的頻繁出現,其讀音的“不規則性”也對日語初學者造成不小的困擾,但在目前各類教學書籍中均未見列出說明,因此在教學中也有必要適當提及。
(作者單位:福建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
參考文獻:
[1]二葉亭四迷.二葉亭四迷集[M].日本:集英社,1969.
[2]菊池寬.短編と戯曲[M].日本:文蕓春秋,1988.
[3]岡本綺堂.世界怪談名作集[M].日本:河出書房新社,1987.
[4]平井照敏編.愛の詩集日本編[M].日本:河出文庫,1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