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思想飛行的“工蜂”
廉 思
工蜂有舞,
舞喚同行。
途中苦厄,
終得蜜釀。
歸于蜂巢,
化于蜂群。
這是有關高校的故事,這是有關青年教師的故事,這是有關我們自己的故事。
高校教師,古語稱之為“先生”,先生不僅指授人學識使人考試不掛科的人,更指言傳身教以處世立身之道的人。相比較德高望重的“老先生”,高校青年教師可謂之“小先生”。在1918年的217位北大教員中,教授90位,平均年齡30多歲,大多是青年教師,他們透過教學、文章和社會事務,引領一代風氣之先。清華大學前校長梅貽琦回國時,只有本科學歷,任清華學堂物理系主任,教授物理和數學,當時的他只有26歲,比很多學生都年輕。那時的高校青年教師,少專家,多雜家,即在多個領域都是專家;不擅評職稱,更擅長個性教學法;有知識,更有情趣;有性格,更講人格和品格;教學相長,更傾力愛護學生;不獨守三尺講臺,更在廣闊的社會舞臺上展示大國民風范,學貫中西,更有民族氣節;熱心時政,更能為國家擔綱。他們對學生教之導之幫之扶之惜之愛之,提供學問坐標系與人格營養,示范風骨與風度,為后輩的成長贏得時間、空間和方向感。
那今天的高校青年教師呢?
今天的高校青年教師是一個平靜的群體,一個少人關注的群體。不溫不火,漸被淡忘。當權力、財富成為社會主流價值時,青年官員、青年富豪、青年明星,甚至新生代農民工、大學畢業生,所受關注都遠高于大學青年教師。在基于物質主義建立的坐標系中,極富極貧才引人注目,像高校青年教師這樣的群體,不上不下,境遇難免有些尷尬。
當然,每一個時代都有自己的榜樣和方向,社會環境不同,發展階段和資源占有不同,看問題的角度和取舍的標準自然也不同。今天的高校青年教師出生于20世紀70年代和80年代前期,他們的成長史伴隨著改革開放的歷程,他們有相似的成長經歷和共同的歷史記憶。當他們經過二十多年的苦讀“修成正果”拿到學位,又在與同齡人的競爭中獲勝,爭取到一個大學老師的教職時,他們中的很多人卻發現自己面臨比原來更大的壓力:外部、內部,同齡人、隔代人,學生、老教師。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科研經費、職稱晉升、學術成果、教學評估、結婚生子、兼職收入,這些本身并沒有關系的詞語,在目前的高等教育制度下發生了復雜的因果聯系。
在本書中,我們將高校青年教師稱為“工蜂”。工蜂不是雄蜂,他們是辛勤工作的雌蜂。在一個蜂群中,占絕大多數的是工蜂,他們以數倍于雄蜂的數量擔負了整個蜂群的全部勞動,世界上用材最少而容積最大的建筑在工蜂的飛舞中完成。
這個概念的誕生是因為2011年一次偶然的機會,我看到養蜂人打開蜂箱,一幅人類社會的草圖映入眼簾:一只大大的蜂后、幾只圍繞在其旁的雄蜂以及無數不停勞作的工蜂。工蜂的壽命只有半年左右,他們勤苦一生,不求回報,我頭腦中掠過一個概念:工蜂。是啊,工蜂的體型比蜂后及雄蜂都小,卻是蜜蜂社會里的中堅分子,據說一只工蜂每天采集上百朵花,也只能采回半克左右的花蜜。
“工蜂”和“蟻族”不同,作為青年中知識層次最高的群體,相比較低收入大學畢業生“蟻族”,高校青年教師在文化資本、經濟資本和社會資本上具有明顯優勢。就整體而言,工蜂在上,蟻族在下;工蜂在飛,蟻族在爬。就個體而言,工蜂的力量往往更為強大,有時還具有攻擊性,一旦遇到有敵害侵襲,其蜇針連同腸臟留在對方體中。盡管自己會死亡,也要給對方一擊,這就是工蜂的特點。
另一方面,蜂屯蟻聚,蜂房蟻穴,蜂趨蟻附,蜂扇蟻聚,“蜂”和“蟻”好像天然就有某種不可分割的聯系:兩者都是勤勞的昆蟲,蜜蜂不知疲倦地辛勤勞作,為人間釀造出甜美的蜂蜜,恰似老師把自己的知識毫無保留地傳授給學生;兩者同樣是社會性動物,這樣的物種很像人,他們生活的群落也極像人類社會,位于蜂群中最底層的工蜂,與高校青年教師當前的境遇頗有許多隱喻式的暗合之處。而那個高高在上、不可觸犯的蜂巢,不正是我們的大學抑或高等教育制度的象征嗎?
當青年遇見大學教師,兩個群體的交集構成了高校青年教師——這樣一個極為特殊的群體,從大學教師的角度,他們是思想、價值觀念、意識形態的構造者、闡釋者與傳播者,他們長于思考、敏于觀察;而青年的特點又使他們富于熱情和激情,對社會現實常持批判主義態度,對社會未來常懷理想主義情懷。兩方面的疊加作用使得高校青年教師在社會功能上與其他社會階層具有明顯區別。作為改革開放的同齡人,當代中國高校青年教師既是這一偉大歷史進程的“觀潮者”,又是社會發展進步的“領潮者”。他們切實感受并深入思考了變革的推力和傳統的阻力,他們有足夠的自信對中國問題做出自己的觀察和認知。對于這樣一個獨特的群體,如何才能準確地把握?我們嘗試把高校青年教師置于三軸坐標系中予以考察,這三軸坐標系分別是:個體的微觀考察、歷史的縱向考察、現實的橫向考察,其中每個人都可以在這三條軸上找到相應的位置?對應著三條坐標軸,我們從不同方向和不同角度透視,力圖展示出這個群體在這個時代之下的特別之處。
基于這樣的思考架構,本書首先從個體微觀考察開始,講述有關高校青年教師的人物故事;然后將不同時代的學者名家引入進來,把青年知識分子歷史貫通,為讀者提供一個可以延伸的線索;最后是現實的橫向考察,我們將去年傾力完成的《中國高校青年教師調查報告》奉上,為大家展開一幅當代青年知識分子的畫卷。
第一篇:“蜂”貌——個體敘述與群體想象中的青年教師。每個人的所思所為,乃是世事遭際與人心互動的感知表達,絕非統計學意義上的數字所能呈現。對于青年教師群體而言,要使他們具象化,就要描繪出他們背后的家庭環境、成長經歷、情感態度、價值理念等。本篇由深訪組主筆,從課題組調查對象中抽取若干人物,圍繞他們各自的人生軌跡和心路歷程,講述他們自己的故事。如果說青年教師是一個群像,那么本篇每個人物都是群像的一個側面,不求面面俱到,但求言之有物。同時,為了增強文章趣味性,我們還特別邀請著名漫畫家聶峻先生手繪插圖15幅。本篇側重“點”的力度,見微知著,感人至深。
第二篇:“蜂”骨——士人學人之變中的青年教師。透過當今大學青年教師,“士人——學人”之變仍在繼續,并且映射為這個群體的重要特征。在以權力、財富為核心的衡量標準中,跟其他一些青年精英相比,大學青年教師的社會地位在下墜,“士”的觀念和意識會讓這個群體面對這種下墜時更加難堪。網絡媒體的興起,稀釋了大學青年教師在社會中的話語權。在這個群體內部,地域之異、學校之分、學科之別,把這個群體撕裂得更加支離破碎。應當說,在這個群體之中,出世與入世的糾結、理想與現實的差距、東方與西方的沖突、傳統與現代的糅合、獨立思想與行政體制的掙扎都復雜交錯地融合在一起?!笆咳恕獙W人”之變的歷史涵義,尤其是“士”作為士農工商社會之首的瓦解,以及“天下士”意識延綿不絕的影響,可以預見,完全的“學人”不會是這場大變局的最終結果。本篇訪談學者名家若干人,側重“史”的深度,思想碰撞,給人啟迪。
第三篇:“蜂”聲——內外交困中的青年教師。2011年,我們開展了高校青年教師全國抽樣調查,調查共涉及全國135所高校5400名高校青年教師,調查范圍涵蓋了高校青年教師的基本信息、生活狀況、社會保障、教學科研、網絡行為等情況以及他們對公共媒體、學術道德、社會公平以及當前社會問題的認識。調查結束后,課題組形成了1萬余字的總報告和5萬余字的分報告,報告引起了中央決策層的高度重視和學術界的普遍關注。本篇選取部分調研報告以饗讀者,讓讀者能夠從宏觀上把握當前高校青年教師的生存狀態和思想特點,本篇側重“面”的廣度,數據呈現,引人深思。
不得不承認,相比較“蟻族”研究,高校青年教師是一個比較難以把握的課題,一方面是因為我們團隊成員均為“80后”和“90后”,很多人仍是在校研究生,高校青年教師無論從思想深度還是文化層次均高于我們;另一方面自己作為團隊負責人,也是研究對象本身。作為“局內人”,我可能會不經意地遺漏很多習以為常的現象。加之身陷市場、金錢、地位、利益的諸多誘惑,又兼專業競爭的“社會達爾文主義”法則,身為一名體制內的大學教師,能否拿出點勇氣,堅守一點知識分子的道德操守,說出點真話,確實面臨種種壓力和考驗。
盡管有這樣那樣的困難,但我們在高校青年教師研究中始終秉承“蟻族”研究延續下來的傳統。一是通過實地調查獲得一手數據。我們始終堅持研究者必須“入場”,與研究對象面對面接觸,采取問卷填答、深度訪談、焦點小組討論和參與式觀察等方式進行社會調查,這樣做雖然費時費力,但事實證明,感性認識是研究問題的起點,沒有大量感性知識的積累,理性認識難以實現飛躍。二是通過專業優勢互補加深對問題的理解。中國當前的問題是復雜的、多元的,任何人都不是全知全能,多學科交叉合力是認識中國問題的重要途徑。我們團隊成員分別來自不同高校、不同專業,文理兼顧,各取所長。三是通過組織結構扁平化提升研究效率。團隊成員都是年輕人,沒有職務高低,沒有地位尊卑,大家都是主人,大家都是主體,團隊成員在思想相互撞擊、相互交融、高度整合的過程中,資源共享、互信互學、共克難關、創出精品。
寫史不容易,寫當代史更不容易,而寫與今天有直接影響,與明天還有重大聯系的當代史更加困難。中國有句老話“生逢其時”,什么時代的知識分子才算“生逢其時”?有人說,民國時期的知識分子最受尊重,有人說延安知識分子最充實,有人說20世紀80年代的知識分子最自由,當然,也有人說現在才是知識分子最幸福的時代。雖然我們做了5000多份的調查,又從中選取了十幾個典型人物來記錄他們的故事,但相對幾百萬的高校青年教師而言,我們書中論及的顯然是少數,但是,對一個時代的解讀,總是要有路徑的。希望這本書,可以給所有關心這個時代的人們一個路徑。
囿于主題、容量所限,且自己所知有限,書中疏漏、淺薄之處在所難免。從綜合性或系統化的意義上說,本書不敢妄稱是一部當代中國青年知識分子的記錄,它只是我們對某些特定問題的解釋和關懷,部分解決了我一直在思考的問題,它算得上是我們團隊對當代知識青年研究的又一個階段性成果。我們對知識青年研究的第一個成果是2009年出版的《蟻族》。書中首次提出“蟻族”概念,第一次向社會揭示了“大學畢業生低收入聚居群體”的生存狀態。“蟻族”的出現,折射出中國現代化背景下“知識”與“力量”逐漸背離的趨勢。其實質是反映了“學歷資本在階層晉升中的貶值”,或者更準確地說,是反映了以學歷為代表的制度性文化資本與經濟資本、社會資本乃至階級位置的關系正在發生復雜的變化?!跋佔濉币l我們思考:以學歷資本為代表的文化資本在中國階級晉升過程中發揮的作用及機制究竟是什么?比“蟻族”具有更高文化資本的群體是否也遭遇到了和“蟻族”同樣的命運?這構成了我們做高校青年教師研究的初衷和動力?,F在,就讓我們帶著這樣的疑問,把目光轉向高校青年教師——我們這個時代的知識分子。
(本文為《工蜂——大學青年教師生存實錄》序,題目為編者所加)
工蜂:內心與思想的觸碰
韓浩月
以主編《蟻族》而知名的廉思先生,推出了他的新書《工蜂》?!豆し洹愤€有個副書名叫《大學青年教師生存實錄》,從課題調研到撰文成書再到出版發行,沿用的都是《蟻族》的路線,但《工蜂》恐怕引不起《蟻族》那么強烈的反響。這是因為,《工蜂》的敘述群體要遠比“蟻族”小,“工蜂”身上聚集的社會矛盾也遠沒有“蟻族”那么多。還有很重要的一點是,校園高墻內的青年教師,還多停留在公眾過往理想化的想象中,覺得在高校教書的“先生”是個既有名又有利的職業。
對了解教育現狀、校園環境和教師生存的讀者來說,可以看到《工蜂》在寫實性方面是下了工夫的,這本書搭了一個橋梁,把過去斷斷續續、零零星星出現于媒體上的高校青年教師生存狀況,集中在一起以群像的方式呈現了出來,它把高校青年教師這個群體再向公眾推進了一步,但別指望公眾能對這個群體產生多大的理解或同情,受體制、觀念、信息等各方面存在的隔膜所限,高校青年教師目前所承受的委屈,還得要繼續承受下去。
在《工蜂》的“蜂貌”篇章里,編者一共提供了13個高校青年教師的生存樣本,年輕的采訪者以自己略帶稚嫩的文筆,勾勒出了這13個人在課堂上、教室里、生活中的模樣,文字追求理性與客觀,但字里行間卻藏不住對描寫對象的感性認識。這樣的采訪在深度上有所不足,但好處是為讀者提供了可讀性較強的文本,帶來了不錯的在場感。只是,縱覽這些文字之后得到的整體印象是,報道更多地涉及了高校青年教師的精神層面,這本書的副書名,改為《大學青年教師精神實錄》或許更貼切些。
是的,工作生活在作為象牙塔的大學中,怎能缺少對教師精神世界的追尋呢?教師收入低,七成每月收入難有結余,八成多自認處在社會中下層,這兩個數據就足以證明教師的生存狀況有多艱難。可想要了解教師的精神世界,單憑沒有溫度的數據怎么夠?所以,編者在記錄高校青年教師的生存狀態時,筆觸不由自主滑向對他們內心與思想的觸碰,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如果單是訴苦,這本書讀起來也會讓人覺得乏味了。
書中兩位教師給我留下的印象較深,一位是那位在A大學教授古文的余磬音,他身上有民國學者的氣質,但他的文人范兒卻與處在網絡時代的學生格格不入。另一位是荀夢,他在家鄉小城的大學辦起了自己的讀書會。讀書會設在自己的宿舍里,辦雜志、唱歌、看電影,做飯吃,喝紅酒,沙龍生活讓他忘記了身心內外的煩惱。在其他受訪者身上,都能清晰看到這兩位教師的影子,總的說來,僅以《工蜂》所呈現的教師樣本看,窘迫的現實讓他們疲累不已,有隱含的倦怠感,對社會時政有相似的認知與判斷,思維清醒,行動力不足,遁世心理強……
按照通常的描述,“工蜂”弱小但勤勞,承擔了蜂群的全部勞動,一旦遇敵侵害哪怕自己死亡也要給對方一擊。于是,問題和矛盾出現了,就辛勞和犧牲程度而言,“工蜂”說法是適用于高校青年教師的,但就社會分工和精神層面來看,作為應當受重視的一小群人,以及他們之于國家社會、民族未來所起到的重要作用,“工蜂”的說法是不合適的?!肮し洹钡奶攸c在于同時擁有建設與守衛功能,想象不出充滿倦意和遁世心理的“工蜂”,能為蜂群帶來多大的貢獻——當然,在發出這個疑問之前,我們應首先認識到,錯不在“工蜂”身上。
想要了解一個群體,首先要重視這個群體,作為被忽略甚至被遺忘的一群人,從外在看,高校青年教師的確在扮演著“工蜂”角色,他們需要得到關愛,需要得到尊重,需要從物質到精神給予精心的呵護,否則,失去工作動力的“工蜂”會讓蜂巢建設缺少一個強有力的引擎。這是《工蜂》這本書的最大價值所在,幫助讀者意識到“工蜂”的重要性,無論是高校青年教師,還是其他的利益被犧牲者,他們都需要公平地對待。
一個時代,如何讓最優秀的年輕人看到希望,這很關鍵。每個時代都有人才,問題在于,執政當局如何讓人才發揮作用,不至于被埋沒。人的智力其實相差不大,差別在于是否給希望、給機會。如果有希望、有機會,那么,很多人就會拼命努力,雖然只有一小部分人最后達成愿望,但是整個社會就在這種“努力”中向前發展。
我說過,大學里急需兩種人才:一是大家都在搶的學術大師,一是潛力無窮的年輕學者。前者可以出高價買,后者則只能自己培養——這點全世界都一樣。目前國內各大學都傾向于“選才”而非“育才”,我認為這是一種偏頗。
——陳平原
1992年以后,整個社會世俗化了,大家以金錢、權力來衡量一個人。知識分子在政治上不再有原來的地位,在經濟上和公司白領都沒法比。
到了2000年以后情況又有變化,這個變化就是國家開始有錢了,開始大規模投入大學科研體制。這以后,和社會一樣,權力也好,對資金的支配也好,都在少數“大碗”“精英”手里。
拔尖以后,少數知識分子的地位、收入可以和社會上的一些人比肩。但是,青年教師、青年研究員的相對地位在下降。整個過程大概就是這樣的。
現在國家的主導政策,我稱之為“只有錦上添花,沒有雪中送炭”。
如果你是成功人士,它會把資源都集中在你手里:各種各樣的課題,各種各樣的榮譽稱號,物質的、精神的都集中在這里。但如果你是一個尚未成功的、哪怕具有潛力的人,你要被“雪中送炭”也很難。
這個生存邏輯非常殘酷:贏者通吃。而且現在社會好像開始默認這套規則,每一個人都想要削尖腦袋,想要做那個冠軍,第二名就不稀奇了。變成這樣,是整個社會環境、制度環境在惡化,生存環境在惡化。比生存環境、制度環境更惡化的是人的心態,心態的惡化到了從未有過的程度。
——許紀霖
大學青年教師的這個點我覺得抓得好,可以通過這個群體來了解中國教育的困境,還沒有人從這個角度分析過。這個角度非常重要,因為這些人代表中國以后的20年。
一個重要的問題是,我們這代人和他們這代人的區別。拿我來說,我們在中學時代受到非常完整系統的文化教育。當時的老師,有的是“一二·九”運動那一代人,有的是20世紀40年代“反饑餓”那一代人,他們有強烈的愛國熱情,只是新中國成立以后被壓抑了,但是他們的言傳身教對我們產生了潛移默化的作用,我們因此受到了傳統士大夫的某種影響。而現在的青年教師這一代是斷層,因為他們的老師是紅衛兵一代,紅衛兵一代本身就沒有受到過什么教育,所以我覺得文化上真正的斷裂是從現在開始的。
從人本身來說,這代人和我們那一代人沒有什么太大的區別,但是他們所處的文化環境和我們有很大差異。
——蕭功秦
青年人才在現行體制、現有科研文化下脫穎而出,很難。青年人才一定要有伯樂發現,要有環境支持才行。僅僅靠自強不息,靠自己玩命干,個別的可以起來,但整個群體起不來。
有一次我與一個新招聘的年輕人聊天,他很直率地問:“一公,我回來以后,需要多少時間出去拉關系?”不要責怪他被多少人灌輸了這個想法,就連我剛回來的時候,我那些還在國內“混”的大學同學就跟我講,“一公,既然回國,你不可能不被染黑,咱們就順勢,順水推舟,就不要太頑抗了”。一個人如果真是有學術自尊的話是不會這樣做的,一個人如果真是有國際領先水平的話也不會這樣做。對我來講,如果這樣做,干嘛回來?可是青年人才很難有我這樣的基礎和底氣。
留學歸國的青年學者,適應能力強的可能會很快融入國內的科研體系,但學的是另一套。真正能堅守留學時期所推崇的學術操守、堅持道德標準的青年學者,我不知道還有多少。在這樣的環境下又能有多少青年人才能夠脫穎而出?
國內很多人對我的看法持不同意見,說我言過其實了,“我們做得也不賴,國外做的東西我們基本上也能做得差不多,他們做出來以后我們比他們晚半年就做出來了”。甚至說“你發三篇論文,我能發五篇”——不是這種態度。在科技創新領域,永遠需要和時間賽跑,和技術競技。不要說晚半年,就是晚一個月也是晚了,意義就不一樣了。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在清華大學招人,其實我不看你有沒有學位,你是不是有Nature或Science的論文。如果你能通過我們面試這一關,跟我們談科研津津有味,能講個出色的seminar(討論會),有較高的scholarship,他毫無疑問會是個優秀的科學家??匆粋€人有幾斤幾兩,就像是金庸小說里的高手過招,難道你要看他以前學過什么,跟哪個老師學過,讀過幾本武功秘籍?你過兩招自然心知肚明了。
——施一公
責編:思 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