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孔雀東南飛》,唱得人肝腸寸斷,“行人駐足聽,寡婦起彷徨?!币粋€凄美的愛情故事,引得人探賾索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但一些有失公允的評論卻又損害了《孔雀東南飛》的藝術魅力,破壞了作品的完整性。這實在令人遺憾。最突出的就是,說焦仲卿性格懦弱,不敢直接抗爭,只是消極反抗。
事實上,焦仲卿的性格是剛強的,對封建家長制乃至整個封建禮教進行了直接的激烈的反抗。他的反抗和劉蘭芝的反抗是等質的。焦仲卿完全可以稱得上是那個時代的大丈夫。
我們評價焦仲卿,不能脫離如下幾個前提。
第一,焦仲卿的身份。在家中,他是寡母的獨子,雖說不上母子情深,但道義上還是要順從母親的。在社會上,他是“廬江府小吏”,劉蘭芝評價他“君既為府吏,守節情不移”,是說焦仲卿在工作上恪盡職守。
第二,焦仲卿生活的時代,“漢末建安中 ”。漢初實行“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兩漢選拔人才把“孝”作為察舉征辟的極重要的科目,晉武帝更是以“孝”治天下??梢哉f,在漢末,封建禮教已形成了相對完整的思想體系了,只是還不像后世那樣嚴苛罷了,但它的影響已較普遍而深遠了。
第三,詩歌的創作目的和悲劇的性質?!岸嘀x后世人,戒之慎勿忘。”詩歌告誡后人的是,封建禮教,特別是封建家長制摧殘青年男女美好幸福的愛情婚姻的罪惡。因此,悲劇的性質就不是由性格造成的個人悲劇,而是由環境決定的時代悲劇,是由封建禮教“逼”出來的愛情悲劇。詩序中說“其家逼之”,焦仲卿說“逼迫有阿母”,劉蘭芝說“逼迫兼弟兄”,劉蘭芝還說“同是被逼迫”??梢?,一個“逼”字揭示了悲劇的根源。況且,焦仲卿劉蘭芝拼命反抗的,恰恰又是他們不得不依從的,這更是拓展了悲劇的內涵。
第四,從藝術處理上看,詩作是將焦仲卿劉蘭芝作為平行并列的正面形象,作為一個整體來塑造的。所以,我們的分析應保持藝術的完整性,不應肢解。貌似辯證地分析,硬要從雞蛋里挑出骨頭來,那是大煞風景的事。
當然,最重要的是看詩作對焦仲卿的具體描寫。
焦仲卿一聽說妻子受屈,就毫不遲疑地去找母親,態度堅決地維護妻子,保衛愛情,而不是像許多現代人那樣在母親和妻子之間和稀泥。他先道娶蘭芝的幸運,次表“黃泉共為友”的決心。這些都是與焦母的思想相對立的?!芭袩o偏斜,何意致不厚?”那更是對母親的質問和指責了!眼見母親無可理喻,一意孤行,焦仲卿就針鋒相對,“今若遣此婦,終老不復取?!焙喼笔且獟堵?!作為獨子,竟敢要挾寡母!
眼看兩人的愛情即將被雙方家長徹底摧毀,“卿當日勝貴,吾獨向黃泉?!笔惆l了一番抗爭終成空的憤激,表達了以死捍衛愛情的堅定的決心。回到自己家里,把自己以死殉情的打算告訴焦母,與其說是絕別,不如說是對嚴守封建禮教、壓迫摧殘青年男女、破壞幸福美好生活的家長所進行的最嚴厲的思想上的打擊。你逼走蘭芝,你迫我另娶,但是,我為了蘭芝,為了與蘭芝的愛情婚姻生活,我寧愿對君不忠——“不久當歸還”,對親不孝——“令母在后單”,我寧肯做一個不忠不孝之人。這種反抗,即使謂之驚天地泣鬼神亦可也。
最后,焦仲卿“徘徊庭樹下,自掛東南枝。”“徘徊庭樹下”不是猶豫遲疑,不是膽怯懦弱,而是抗爭后的無奈,是對美好生活的留戀,是一種不舍的追求。這與詩作開篇的比興“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的意蘊是一致的?!白話鞏|南枝”,則是以自己的整個生命來對以封建家長制為代表的整個封建禮教的罪惡進行最后的、也是最最強烈的控訴和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