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目前,我國的法學研究方法側重于以對策法學、法解釋學為主的“規范法學”。該方法以法律條文的制定、修改以及實施為研究目的,為我國完善立法,推動司法改革做出了巨大貢獻。但是,由于其研究視角的單一性,“規范法學”也必然存在一定局限。因此,在進行“規范法學”研究的同時,引入社會學、經濟學等其他社會科學的不同研究視角,形成多元化的法學研究方法,不僅可以彌補“規范”法學的固有缺陷,更能為法學研究提供新的思路。
關鍵詞:規范法學;研究方法;社會科學;多元化
【中圖分類號】 G642 【文獻標識碼】 B 【文章編號】 1671-1297(2012)09-0002-02
一 引言
德國著名法學家拉倫茨在其代表作《法學方法論》中說道:“法學之成為科學, 在于其能發展及應用其固有之方法。”[1]法學理論的創新,依賴于其研究方法的發展與變革。法律本身就是一系列規則、制度等法律規范的有機結合,這一特點決定了法學研究必須以這些法律規范為研究對象。因此,以法律條文的制定、修改以及實施為研究目的,以對策法學、法解釋學為主要研究方法的“規范法學”在傳統的法學研究中占據了重要地位,在實踐中,也為我國的立法完善和司法改革作出了巨大的貢獻。然而,任何一種研究方法都不可能完美無缺,由于“規范法學”更注重對法律條文本身的研究,此種單一的視角勢必會存在一定局限性。正如法國著名法學家勒內·達維所說:“立法者要改造法律條文本身很容易,但是法律條文背后的東西卻是很難改變的。”[2]法律條文是和整個社會的政治、經濟、文化和歷史相聯系的,我們只有從社會學、經濟學、歷史學等其他社會學科的不同視角,才能看清法律條文背后的東西,才能從根本上推動法學理論的發展。
二 “規范法學”及其局限性
陳瑞華教授認為,傳統的法學研究無非在做兩件事情:一是研究法律制度的制定、修改和完善,從而為立法或司法改革作出貢獻;二是對法律規則的立法原意和立法宗旨進行解釋,以保證法律制度得到較好的實施。前者稱為“對策法學”,后者則視為“法解釋學”。兩者結合起來可以統稱為“規范法學”[3]。
不可否認,“規范法學”對于法學研究而言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特別是在我國社會急速變遷的時代背景之下,“規范法學”更能夠快速促進法律制度的更新,解決實際問題。因此,我國才能在改革開放后的短時間內建立起一套相對完整的法律體系框架。然而,這種追求實效的做法必然會或多或少忽略其他一些社會因素,導致其他方面的社會矛盾。目前我們所面臨的法學理論研究和法律實踐的脫節問題便是一個很好的例證。“規范法學”視角的單一性,注定其存在一定的局限。
一方面,由于中國人歷來缺乏對理論的重視度,更加看重實際效果。我國的法學理論研究基本上都是在西方已有的先進理論基礎上發展而來的。法學家們通過研究發達國家的法律制度,運用“對策法學”為我國的法治建設提供立法建議。這種“對策法學”研究方法“往往采取教科書體例的研究模式,從概念到性質,從歷史沿革到發展趨勢,從比較法的考察到中國問題,提出對中國立法的建議和對策”,“以討論立法對策、改革建議和制度變革為目的,喜歡'洋為中用'、'古為今用'。” [4]“對策法學”看似有條有理、邏輯清晰,但受其研究目的的限制,這種“舊瓶裝新酒”、“換湯不換藥”的研究方法很難有理論上的推進和創新,也未必能夠提出真正有效的對策。
“對策法學”的邏輯推理大致是這樣的:大前提是西方的先進制度和理論,小前提是中國的現實問題,結論是借鑒西方理論提出針對中國的立法建議。而后,作為結論的立法建議又可以構成一個新的三段論,立法建議是“良法”,制度改革和實踐作為小前提,又能夠得出“良法美治”的結論。這種理論用于實踐的“實用主義”做法無可厚非,因為我們需要認識到與法治發達國家的差距,從中吸取經驗教訓。將先進經驗“拿來”,為我所用。然而,這兩個看似合理的三段論卻忽視了因果關系之間的必然聯系。首先,受不同政治、歷史和社會因素的影響,各國的經驗是不一樣的,西方的理論在中國并不必然具有適合其生存的土壤,未必能夠結出成熟的立法建議“果實”。其次,由于各國不同的發展模式,即使在相同的制度下也會存在不同的實際效果,作為“良法”的立法建議在中國背景下也并不必然就會帶來“美治”。上述邏輯推理至多只能說存在某種可能性,但“可能性”不等于“必然性”。如果忽略了理論應用帶來的其他可能性(負面影響),不僅不能真正解決問題,還可能帶來更多的麻煩。
另一個方面,由于法學研究者往往本身并不是法律條文的制定者,他們在解釋立法原意的過程中不僅會分析立法者的立法宗旨,也會在其中加入自己的理解和解釋,這使得“法解釋學”不僅是對條文的解釋,更是法學家們的創造性法學研究。然而,由于不同的人對于法律有不同的理解,法律解釋必然會帶有一定的主觀性色彩,這使得法律的穩定和權威受到了挑戰。首先,由于立法者與法律解釋者的不同,可能會造成解釋者對立法原意的曲解。其次,針對變化的實際,通過法律解釋對立法進行修正,也只能解決形式問題。更何況在中國的實踐中,連這些僅有的形式也往往都被架空,因之這些所謂的“解釋”也就無法解釋中國真正的現實問題。
總之,以對策法學、法解釋學為主的“規范法學”在研究方法上存在局限性,它忽視了法律背后的政治、經濟、歷史因素,將可能的因果關系當成必然,注重形式上的改變,僅僅治標,而不能不治本。
三 多元化的法學研究方法
“法律研究是一個開放的體系,任何一門學科的知識如果對解釋一部分法律現象有幫助和價值,都可以加以利用。”[5]如果將法律現象置于廣闊的歷史、社會和文化背景中去理解,就可以為我們的研究提供更為開闊的視野。
梁治平先生在其學術論文集《在邊緣處思考》中,展示了他“邊緣化”的學術之路。在這條道路上,梁先生從法學走向史學,又從史學走向社會學、人類學,從“大傳統”走向“小傳統”,從“廟宇”走向“田園”。[6]他運用跨學科研究方法,通過對特定概念地不斷相對化,抽絲剝繭地分析性研究,使其在復雜的中國語境中盡量的清晰。這種法學研究方法是多元化的,它沒有局限于傳統的“規范法學”研究思路,而是從不同的角度去審視法律這一社會現象。
作為社會科學的重要組成部分,法學、社會學、經濟學、歷史學等學科都具有各自的研究對象和目的,正是由于研究對象和目的的不同,才使得這些學科擁有自己的研究方法。這些方法在某些時候可能是對同一社會現象的不同角度的分析,因此,它們具有一定的共通性。如果將其他社會科學不同的研究視角引入到法學研究當中,形成多元化的法學研究方法,就能從不同的角度去理解和解釋法律問題,真正了解“規范法學”所無法改變的法律條文背后的東西。
社會學是人文社會科學中的一門重要學科,它從整體的角度研究社會現象及其發展規律。社會是由人組成的,因此社會學重視人的因素,研究人類的活動對社會的影響。
法律作為社會現象的一種,也可以從社會學角度對其進行解釋。例如,在現代法治理念中,“法治”與“人治”應該是兩種完全對立的治理方式,“法治”意味著公平正義,法律至高無上,而“人治”則代表個人的特權,往往帶有貶義。但在社會學家看來,它們之間并沒有無法逾越的鴻溝,也不存在好與壞的區別。正如費孝通所說:“所謂人治和法治之別,不在人和法這兩個字上,而是在維持秩序時所用的力量,和所根據的規范的性質”,“法治其實是'人依法而治',并非沒有人的因素。”即使在鄉土社會這樣的“無法”的社會中,“無法”也不會影響這社會的秩序,因為鄉土社會是“禮治”的社會。[7]可見,從社會學角度,“人治”或者“禮治”不再帶有那么多的貶義色彩,對于社會學者而言,無論“法治”,還是“人治”都是在不同社會情態中的起作用的社會秩序,都具有其相應的社會基礎。
經濟學研究方法在法學研究中越來越受到重視,經濟學是運用數學語言和模型進行邏輯推理、論證,從而得出某些結論。在法學家看來,法律的首要目的是實現公平正義,而在經濟學家看來,法律的首要功能是保證效率,提供一種激勵機制,誘導當事人事前采取從社會角度看最優的行動。張維迎教授對“殺人償命”規則的分析就可以看出兩種研究視角的區別。從法治角度看,殺人者侵害了他人的生命權,以命抵命可以實現社會的公平正義。但從效率角度講,“殺人償命”的合理性并不是因為它在事后為受害人提供了補償,而是因為它提供了最有效的事前防范激勵。[8]經濟學為法學研究提供了很多的研究方法,如成本收益理論、博弈論、激勵理論等,這些理論都可以幫助法學研究者從不同角度解釋法律現象。
除此之外,人類學、歷史學、哲學這些社會學科的某些研究方法都可以引入到法學研究中來,這種多元化的法學研究方法也必然能夠發現更多新的問題,推動理論的創新。當然,無論采用何種研究方法,最終都應該落到中國的實際問題上,我們要從不同的視角考察法律背后的政治、經濟、歷史因素,“注重利用中國本土的資源,注重中國法律文化的傳統和實際”,“而不是簡單地以西方學者的關于法治的表述和標準來否認中國社會中規范人們社會生活的習慣、慣例和法律。” [9]這樣在中國背景下,從不同的角度,運用不同的社會學科研究方法,某些在西方觀念看來無法理解的規則、制度就可以得到一定程度的詮釋。
四 結語
古詩有云:“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傳統的“規范法學”為我們“觀賞”法律這座“大山”提供了一種角度,而其他的社會科學研究方法又為我們提供了不同的角度,看到了不一樣的風景。當我們局限于法律條文本身的研究而舉步維艱之時,不防跳出來,考察法律背后的政治、經濟、社會、歷史等因素,從不同的角度進行研究,也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在法學研究領域,我們應該清醒的認識到自己同西方國家的差距,我們還需要長時間的資源積累和沉淀,理論以及研究方法的創新,但不是要盲目立法,不是要一味的照搬照抄,也不是僅靠所謂的“對策法學”立法建議就能解決的。
法律不只有一種形態,法學研究方法也不只有一種范式。多元化的法學研究方法不是要否定“規范法學”的重要地位和作用,而是要彌補其固有的缺陷,為法學研究提供新的思路,注入新的血液,創造更為廣闊的研究空間。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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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陳瑞華.《法律人的思維方式》,法律出版社2007年版,第55頁
[3] 陳瑞華.《法律人的思維方式》,法律出版社2007年版,第47頁
[4] 陳瑞華.《論法學研究方法》,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3,177頁
[5] 陳瑞華.《論法學研究方法》,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72頁
[6] 梁治平著.《在邊緣處思考》,法律出版社2010年版,第226頁
[7] 費孝通.《鄉土中國 生育制度》,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49頁
[8] 張維迎.《信息、信任與法律》,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3年版,第79頁
[9] 蘇力.《法治及其本土資源》,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6,22頁
作者簡介: 楊鏡民:南京大學法學院2010級法律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