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吾城武漢》的開篇,是手寫體的一句話:給我個斑馬的武漢,“斑馬”一詞上劃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大叉。
張大水:本名張懷引,1985年生于重慶,武漢大學城市設計學院研究生,《吾城武漢》手繪本作者,曇華林“大水的店”店主。
《吾城武漢》——這本只在咖啡館和網店售賣的手繪地圖,定價35元,兩年內已經賣了兩萬冊。有背包客說:“到了武漢,黃鶴樓可以不爬,但一定要買本《手繪武漢》。”
這本100多頁、用精致牛皮紙集結成冊的手繪地圖里裝滿了很多早已被武漢人遺忘的角落:曇華林里的小教堂,黃浦路上的古德寺,被拆遷的吉慶街……精細、流暢的工筆畫,以點帶面的表達方式,使得繪本上的老武漢,綠陰環繞,古樸生動。
張大水是朋友眼中有點“悶”的文藝青年。坐在大水的店的院落中,對于我這個突然的來客,他甚至有些靦腆。左手拿燒餅,右手握一罐牛奶,邊吃邊喝,回答問題時基本都是簡單的短句,實在難以讓人將他與繪本中,那個表達情緒一瀉千里的人聯系起來。
關于作畫的初衷,他給了一個很平凡的理由:“初來武漢,日子孤獨。繪畫是與自己交流的最好方式,恰好畫老建筑也是自己的專業,所以就……”
但在博客中,他真誠地袒露心扉:因為愛上一個武漢人,便來到愛人的城市。如今愛人已經離開,自己固執地留下來以這種方式悼念愛情——走遍愛人走過的街道,畫下愛人看過的風景。
后來,繪本突然在豆瓣這個文藝青年聚集地,火了。這是張大水始料未及的:“我從來沒有想過當成商品做,更別說賣錢。”
緊接著的事情更是讓他更加意外,有人盜走存著繪本電子檔的電腦,隨后盜版繪本四處泛濫。他置之不理,仍然單純以為“做好自己就夠了”——積極為繪本的改版做準備。這符合一個隨性的藝術青年做派:“在這個社會,做很多事情是很無力的,這是一個小人當道的社會,沒有宗教約束,道德日益敗壞的社會,盜版也變成一種習以為常的東西,所以去維權很多時候也是徒勞無功的。”
但是他的妥協和退讓并未換來和平,偷盜者甚至帶人前來砸店,羞辱他的親人朋友。這個并不強硬的人突然變得憤怒,不過最后他并沒有任何激動行為,而是帶著幾分無奈的怒氣在豆瓣上發出“支持正版繪本”的聲援,并十分禮貌地對代賣盜版的店家說:“請你們不要再賣了!”全文不帶一個臟字。
“我一直帶著熱情,為這個城市努力做一些事情,但這個城市,讓想努力為這個城市做點事的人有點萬念俱灰。”
雖則悲觀,但他總還是在需要的時候挺身而出,為熱情,或正義。
當母校武大牌坊被拆之時,這個幾乎不用手機和電腦的人,突然在10月9日至10月10日兩天內,發了12條微博,從專業的建筑學角度,詳細解構牌坊拆除的損失。
“校門作為武漢的一處城市文化遺產——武漢大學的校門屈居于武昌街道口高樓大廈間隙,這是歷史對于武漢城市建設現象的嘲諷——因為失誤的城市規劃導致街道口高層建筑群似乎完全無視一座百年學府的校門存在。”
張大水覺得拆除牌坊事小,但新規劃的校門將破壞武大沿用百年美國人設計的科學軸線,新軸線只是一個將就武測的混亂軸線。武大最美的是本部,也是武大精神所在,新的軸線是將就蘇聯人規劃的武水和武測的軸線,硬生生的劃在本部上,就像為本部劃傷了一條深深的傷口。
他的觀點得到了轉發和支持,甚至有學妹感嘆:“學長,你放棄你所學的專業真是太可惜了。”
不過,張大水自己倒不以為然,現如今,他在曇華林一角找了個老房子開了家咖啡館,棲身于此,不用手機,極少使用微博、QQ等對外聯絡工具,他說這樣很好,沒人打擾:“我在這里找到了我自己。”
“不知不覺你在這個城市呆了兩年,你對這個城市也漸漸有了感情,但也不清楚到底是喜歡上了武漢,還是喜歡上了在武漢的那些愛過的人,還是因為你把最好的青春,最激烈的付出放在了這個城市,你喜歡上的只是那段無法挽回的時光。”在《吾城武漢》的倒數第三頁,他寫下這些。
追溯至他第一次來武漢,是坐火車,從家鄉重慶開往武漢的T258,那是2007年夏天。
當他站在漢口火車站出站口時,悶熱的空氣中充斥著泡面和啤酒的味道,撲面而來的市井氣瞬間瓦解了那個在他腦海中構想了二十多年的武漢:黃鶴行云、白云流水、晴川歷歷、芳草萋萋……這是崔顥詩歌里大唐的武漢。
2008年,他告別了大學四年的城市——青島,前往武漢大學攻讀城市設計碩士學位。
那時,他住在位于凌波門的武大工學部宿舍。日子是簡單的,每天出宿舍門,402——這輛武漢的旅游專線公交車便足以串起他的全部生活,一路有水有樹有風,美不勝收。
但是當他離開校園,慢慢深入這個被稱為“一張大餅“的城市時,躋身于各路公交,才發出另一種感嘆——這里有全國最瘋狂的公交車,司機不是殺手級的瘋子,就是瘋子級的殺手。
城市規劃的詬病在各路瘋狂的公交車中一覽無余,他為武漢的城市規劃遺憾:“有一個著名的規劃師說武漢是城市規劃師的天堂,水資源可以與芝加哥、威尼斯媲美,但可惜的是規劃師們沒有珍惜這上天賜予的財富。”
而就在今年,凌波門橋因頻繁出現游泳安全事故被拆除,張大水亦感到失落:“夏天的凌波門是武漢人民游泳的好地方,拆除就是毀了市民的親水性。事實上安全隱患應該由城市管理者想出更合理的對策,而非強制拆除啊。”
就像他的名字一樣,他愛水,他說看到地圖上的武漢時,曾以為她美輪美奐,因她湖泊廣布。
不知不覺,他像水一樣流淌在這個雅俗共賞的城市中,滿含包容,偶爾憤怒。
“漢正街雖然現在亂七八糟,但是最初的商業文化是儒商文化,后來不僅商業整個武漢城都變得俗氣了,可能與碼頭文化有關。”他以為,也正得益于這種文化,武漢才變得如此豁達、包容。“天南海北的人都聚集于此,到最后就很難定義她的文化,這是個屬于漂泊者的城市。”
《吾城武漢》的開篇,是手寫體的一句話:給我個斑馬的武漢,“斑馬”一詞上劃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大叉,無從知道他的具體深意。
“這是最好的城市,也是最壞的城市。”愛恨交加中,生活在這里已成習慣,他說這是一種毒癮,一種依賴和眷念。要么趁早離開,要么被毒死在這個城市的腹中。
我問他,下一個十年你會離開嗎?他說:“不會,我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