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張婷婷(1987.8-),女,四川大學歷史文化學院,中國古代史專業10級宋史方向研究生。
(四川大學歷史文化學院 四川 成都 136001)
摘 要:余英時先生的《宋明理學與政治文化》以思想史與政治史交叉研究的視角,在思想史的語境中提出了政治史的問題,極大地推動了政治文化史和宋明理學史的研究,并由此開拓了思想史研究的新方法。本文由此為切入,試就此書在視角與方法的創新之處作以分析。
關鍵詞:余英時;政治文化;理學
中圖分類號:I5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026X(2012)12-0000-01
《宋明理學與政治文化》一書,本是余英時先生著作《朱熹的歷史世界》的緒說部分,其中討論了宋代理學的起源與發展,及其與政治文化之間的復雜關系。余先生在此基礎之上繼續深入研究了明代理學與政治文化的關系,使得此書自成體系。全書論述的焦點在以新儒學為中心的文化發展和以改革為基本取向的政治動態,從政治文化的歷史視野,系統而全面地探討了理學的起源、形成、演變和性質。通讀此書,以下幾個方面給我的印象和啟發最為深刻。
1、立足于政治文化的解讀
理學研究并非新課題,余先生此書的新意就在于賦予以往哲學史思想史的問題以政治史的解釋。書中所見不再是對心、性、理、氣等觀念的解說及新儒學體系的構建,也不僅僅是“尊德性”與“道問學”這些形而上的哲學命題,更多的是對士大夫政治理想的關注,是思想與政治的互動。為達到這樣的目的,他將“思想”重新放回到了整個的歷史場景中,構筑了一個宏大的歷史背景。從宋初的“回向三代”寫起,他發現了宋代“士”的政治地位和主題意識,這實際上也揭示了宋代政治文化的主要特征——士大夫與皇帝“共治天下”,“以天下為己任”,以及君權和士人所能達到的相對平衡。書中從古文運動、王安石改革、新學與道學關系三個方面來論述,北宋儒家的理想是要求重建一個合理的人間秩序,這也構成了朱熹歷史世界的一個大的脈絡。熙豐變法時,神宗與王安石是“千載一遇”。而在朱熹的時代里,孝宗與神宗有相似的改革之心,在這里朱熹與王安石的時代有了神奇的連帶,余先生稱其為“后王安石時代”。
如果說宋代理學家“治道”的先決條件是“得君”或“致君”,那么這條道路在明代,因為受阻于政治形態而徹底破滅,這使得明代的理學家必須另辟新路,以達到秩序重建這一終極目標。龍場頓悟后的王陽明意識到這一點,轉而走上了“覺民行道”的路徑,他不再將眼光投向上面的皇帝和朝廷,而是轉注于下面的社會和平民,而明代新出現的平民社會也誘使他做出這一轉折。與之相伴,陽明將“致良知”之教擴大到包括“士”在內的整個平民階層。“覺民行道”與“致君行道”看似南轅北轍,實則殊途同歸,共同落腳于于重建合理的人間秩序這一政治領域。
自九十年代中期以來,學術界出現了一種合流的研究趨向,即打破學科的界限,進行交叉學科的研究,政治文化史的興起也是表現之一。它是政治史、思想史、制度史、風俗史等諸多學科相互交叉的部分,選擇這一視角可以看到單純從政治史、思想史、制度史等看不到的現象,這是政治文化史研究的潛在學術價值。以朱熹為例,如單從哲學史的研究很容易陷入空洞的“思想世界”,而若單從政治史的視野,可能又會忽視其政治行為背后的思想動機。余先生此書將這兩個方面很好地結合起來,讓我們看到了真實的處于“歷史世界”中的理學家們——他們既有深邃的思想,又有明確的政治理想,并且這兩方面是交互影響的。
2、對理學史的重新敘述
余先生不滿足于過去對理學史的傳統敘述方式,指出“以往關于宋代理學的性質有兩個流傳最廣的論點:第一,在‘道統大敘事’中,論者假定理學家的主要旨趣在‘上接孔、孟不傳之學’。在這一設論之下,論者往往持孔、孟的‘本義’來斷定理學各派之間的分歧。第二,現代哲學史家則假定理學家所討論的相當于西方形上學或宇宙論的問題。根據這個預設,哲學史家運用種種西方哲學的系統來闡釋理學的不同派別。這兩種研究方式各有所見,但卻具有一個共同之點,即將理學從宋代的歷史脈絡中抽離了出來。”(書第156頁)由此而發,他以理學家承繼的是是宋初儒學的主流,特別把道學看成是宋代儒學復興運動的一部分,又以重建合理的人間秩序為主線,把古文運動、新學與道學以及明代學術的轉軌貫穿起來,并揭示出思想背后的政治文化涵義。
在思想文化研究領域,向來認為王安石并不曾“上接孔、孟不傳之學”,對王安石在理學史上的地位也沒有給予足夠的重視。關于王氏新學與二程洛學關系的研究更遠沒有達到學術范式轉型的意義。不管是以前的理學研究還是王安石研究,都把政治與思想給割裂開來了。以政治文化為關注點,余先生發現了王安石在理學史上的關鍵性轉折作用,同時也對道學起源的問題作出了新的解讀,寓新學與道學于相反相成之中。初期儒學因急于重建秩序而偏重于“外王”方面,“內圣”領域則未暇顧及。到了王安石變法的中期儒學時期,則“內圣”與“外王”并重,二程道學與王氏新學皆是如此,區別在于二程與王安石在“內圣”領域的認識有重大分歧。兩方的激烈爭論使得道學在與新學相對抗的過程中產生。另一方面,道學與新學有共同的淵源,那就是以“治道”為起點,重建合理的人間秩序,而這一點,正是承繼古文運動提出的“三代之治”的理想。而對道學家辟佛問題的探討,則是從道學與佛教的關系的角度討論道學起源問題,這些都是前人研究未涉之處。
至于明代理學的轉軌,書中不僅從宋明兩代不同的政治形態的角度進行了新的詮釋,也同時著意討論了王陽明“良知”說的社會性格。“良知”配合了“覺民行道”的需要,是因為王陽明以民間語言“良心”代替“良知”的施教方法兼顧了“士”與平民大眾的精神需求,有別于宋儒僅將“人皆可以為堯舜”視為一個虛懸之境。“天理即是良知”與此相類,兩者都打通了理學系統與民間思想信仰的隔閡,最后又都落實到“覺民行道”的構想。這使得他的學說贏得了最廣大的追從者,學術也因此而轉軌。這也是傳統的哲學史思想史關于“致良知”之教未嘗措意的另一層面。
總之,余先生以歷史的視野來觀察,不僅考察了士大夫的政治文化,也對傳統宋明理學的發展演變給予了新的解答。
3、研究方法的借鑒意義
余先生此書的成功之處不僅在于具有卓越的智識和宏觀的建構,本書的研究路徑和寫作技巧也同樣值得借鑒。
首先,基于史學的研究必然更注重對時間背景的強調,借助于“歷史情境”回到思想史的原點來重構歷史世界,而哲學史的研究則習慣于把宋代理學的思維和主張高懸于當時的歷史背景之上抽象地去討論。從歷史學的視角去研究以往的哲學史的問題,他的這本書提供了一個很好的范例。
其次,以往的思想史或哲學史的研究,以闡釋或構建思想概念為重點。余先生則把對思想概念真實歷史內涵的考察看成是思想史史料運用的一種手段,他的目的是找出新問題,如孟子與顏回的比較、從批評《西銘》的角度檢查其思想構造等等。這就不僅從觀念自身出發來討論問題,更是把重心放在了探尋觀念背后所潛藏的思想來源與資源,重在于分析把握思想傳承的內在脈絡。
綜上,余先生在書中將理學放在儒學傳統中去認識,把理學的興起與發展放在宋代政治文化史的脈絡中加以考察,這對學術研究范式的轉變有著重要意義。
參考文獻:
[1] 余英時《宋明理學與政治文化》,吉林出版集團有限責任公司2008年4月第1版。
[2] 劉述先《評余英時〈朱熹的歷史世界—宋代士大夫政治文化的研究〉》,《九州學林》2003年第2期。
[3] 鄧小南等《歷史學視野中的政治文化》,《讀書》2005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