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通過對唐人小說《聶隱娘》文本的研究,解碼小說在營造神秘性上的成功秘訣,嘗試從小說的字里行間尋找小說藝術魅力的本質,從聶隱娘一生中重要的轉折點中探究其由凡人到仙人的蛻變過程,以便更好的體會唐人小說的精髓所在,揭示小說中人物的不朽之謎。
關鍵詞:神秘性;陌生感;符號化
中圖分類號:K242.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026X(2012)12-0000-01
《聶隱娘》是唐代傳奇小說中的名篇,出自裴铏的《傳奇》,對后世作品具有深遠的影響。魯迅《唐宋傳奇集》序例中寫道:“聶隱娘勝妙手空空兒事即出此書,明人取以入偽作之段成式《劍俠傳》,流傳遂廣,迄今猶為所謂文人者樂道也。”可見其非同一般的影響力。羅燁《醉翁談錄》所錄宋人話本篇目中有《西山聶隱娘》一目﹐當是據本篇編寫。清人尤侗據此所編的戲曲《黑白衛》頗受王士禛愛賞。直至今日,倍受期待的著名導演侯孝賢執導的電影《聶隱娘》也將于2013年隆重上映,“隱娘”將通過多元化的形式繼續著她的不敗神話。這篇小說之所以能夠永遠鮮活,有諸多因素,而其對神秘性的成功營造,是讀者即便穿越千年仍對其欲罷不能的關鍵。本文旨在嘗試把蒙在“聶隱娘”身上的神秘外衣一層層的“褪去”,尋找其藝術魅力的本質所在。
一開始小說中提到,聶隱娘在十歲的時候被一位“乞食尼”看重欲帶去教授武功,雖然聶隱娘父母極力反對,但最后還是“果失隱娘所向。”在隱娘被“乞食尼”偷去之前,作者只交代了隱娘的出身和當時的年紀,我們無從知曉她的相貌、性格、身體狀況等基本信息,更無法知道“乞食尼”為何這般看重只有十歲的隱娘,“任押衙鐵柜中盛,亦須偷去矣。”這就給初入讀者眼簾的聶隱娘披上了第一層神秘的面紗,它誘惑起了讀者的欲望,更暗示了小說中隱娘命運的不可逆性。
五年后,隱娘再次回家,父母問其所學,隱娘曰:“初旦讀經念咒,余無他也。”可是父母并不相信,又問,于是隱娘曰:“真說,又恐不信,如何?”峰曰:“但真說。”接著隱娘敘述了她神乎其神的練功過程。事實上其父聶峰只是讓隱娘真說,但并沒有說自己會真信,而隱娘的這番口述是否就是事實呢?這就產生了一個很有趣的問題,那就是作者為何要讓隱娘親自來敘述這段經歷,而不是像之前那樣以第三人稱的視角敘事。我認為,這種敘事視角的轉化絕非偶然,這是一種敘事技巧,作者以此來秉承這篇小說的一貫風格,也就是神秘性的營造,任何一個聽到隱娘“賣關子”的人(即讀者)都會自動站隊在聶峰的身后,像聶峰一樣將信將疑,而當這種懷疑態度與隱娘那段無第三方證實的傳奇經歷相碰撞時,勢必會營造出一種欲罷不能的化學反應,讓讀者在理性中懷疑,在感性中相信,從而徹底陷入小說所營造的神秘感中無法自拔。這也給小說的主人公聶隱娘披上了第二件神秘外衣。
在聶隱娘敘述自己的傳奇經歷時,有這樣一句話,“尼曰:‘吾為汝開腦后,藏匕首而無所傷。用即抽之。’”這句話很神奇,把武器藏在人的身體里,而且人還可以運用自如。這種“劍人合一”的神奇的表面實際上擁有著神秘的本質:第一,“乞食尼”的話標志著聶隱娘再也回不到她原本的世界中去,她腦中藏著的匕首把隱娘與封建社會的一切等級制度割裂開,不再受到封建等級制度的束縛。第二,“匕首藏腦”代表著人的物化,聶隱娘被“乞食尼”訓練成了殺人武器,異化的身體本身就給凡人大眾(即讀者)造成了一種陌生感,而這種陌生感正是營造神秘性的一部分。這是小說的第三層神秘外衣。
說到聶隱娘的愛情,小說有意弱化情節,僅用了48個字就完成了兩人從相見到婚后的整個過程。但這也正是作者的高明之處,這48字中無一字多余,并且每個字背后都隱藏著大量信息。首先隱娘與丈夫的相遇源起“忽值磨鏡少年及門”,然后隱娘就確認:“此人可與我為夫。”這一個“忽”字,繼承了小說的一貫風格,即隱娘命運的不可逆性,這和之前被“乞食尼”帶走一樣,好像命中注定。關于聶隱娘的丈夫,原文只有一句“其夫但能淬鏡,余無他能”,甚至連名字都沒有交代,只是用“磨鏡少年”來稱呼他。作者在此運用了一個重要的“道具”,把隱娘的丈夫符號成了鏡子,而鏡子的引申含義可以推斷為兩點:第一,中國傳統文化認為,鏡的光明能照明一切,故能表明自己的心跡,鏡在女子心理上可能代表了自己對男子的幸福愿望,是愛情的象征。第二,葛洪《抱樸子》云:“萬物之老者,其精悉能托人形惑人,唯不能易鏡中真形,故道士入山以明鏡徑九寸以上者背之,則邪魅不敢近,自見其形,必反卻走,轉鏡對之,視有腫者,山神;無腫者,老魅也。群書所載古鏡靈異,往往可證。”鏡是以巫術中功利形態之用涉入道教中的。這正符合小說道教思想的貫穿。作者運用符號化的寫作手法,于字里行間神秘地隱藏了自己的意圖,又精準地表達了自己的意圖。
隱娘父死,隱娘夫婦不得不為錢財奔波,所以“魏帥稍知其異,遂以金帛署為左右吏”。“至元和間,魏帥與陳許節度使劉悟不協,使隱娘賊其首。隱娘辭帥之許”,這一事件,是小說的又一轉折,因為隱娘遇到了此生知己陳許節度使劉悟。劉悟還未出場時,作者就營造了充足的神秘性來烘托他——“劉能神算,已知其來”。命運的不可逆性再一次出現。隱娘為什么要“棄魏奔劉”呢?著名學者卞孝萱先生運用歷史考證的方法,證明“陳許節度使劉悟”即是劉昌裔,魏帥即是田季安,田季安“兇險”,劉昌裔“天子以為恭”,所以聶隱娘“棄魏奔劉”乃是“棄暗投明”的義舉。而小說文本中,并沒有明確的表現這一點,劉昌裔說服聶隱娘夫婦的理由也只是“魏今與許何異。照請留此,勿相疑也。”,那么,作者為什么沒有明確劉、田之間的區別呢?我以為,這和隱娘遇到“乞食尼”和“磨鏡少年”時是一樣的,《道德經》中有一句話:“大音希聲,大象無形。”正好可以用來說明作者深受道家思維影響,處處的說不清、道不明,正是表達命運的最高境界。不管讀者心中是否對劉昌裔和田季安有著既定的思維模式和評判標準,作者都在有意弱化這種客觀事實,使聶隱娘與劉昌裔的相遇更加神秘莫測,這也是隱娘身上的又一層神秘外衣。
當“自此尋山水,訪至人”的聶隱娘偶遇劉昌裔兒子的時候,發現多年不見的隱娘“貌若當時”。看到劉縱后,隱娘便預測“郎君大災,不合適此”,并拿出一粒藥丸,讓劉縱吞下,還說“來年火急拋官歸洛,方脫此禍。吾藥力只保一年患耳”,來年果被隱娘說中。此時的隱娘看似“貌若當時”,卻與之前有著很大的變化,儼然一副神仙姿態,讀者會去猜測隱娘隱退期間的故事以及她現在的身份,這就把神秘性自然而然地營造了出來。小說最后寫道“自此無復有人見隱娘矣”,這個開放性的結尾,使隱娘再一次神秘地消失在讀者的眼前,也永存在小說的藝術長河之中。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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