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藏族族源與藏東古文明》

作者簡介：李彥，四川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民族學專業。

（四川大學歷史文化學院 四川 成都 610000）

中圖分類號：C95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026X（2012）12-0000-01

藏族族源與藏東橫斷山區古文明的關系在藏學界歷來是受到較大關注的問題，到了上世紀八十年代更是出現了一個高潮。由那時至今，藏族族源問題的研究取得了較大的進展，本書即是其中頗具代表性的著作，著重討論的是藏族族源問題的一個方面——藏族族源與藏東古文明的關系。

本書根據章節共分為六大部分，步步深入地論述了這個問題。

第一部分即第一章的序論，針對題目中的兩個關鍵詞做一番介紹。首先是對前人的研究做批判性總結。上世紀八十年代以來，過去的藏族緣于“印度”說已受到摒棄，傳統的藏族緣于“西羌”、“鮮卑”之說也受到了挑戰和質疑，藏族“本土”起源的觀點逐步得到了接受。且作者著重指出了一種值得注意的新觀點：在承認藏族族源有本土起源的同時，也認為其來源當中包含了來自藏東地區的民族成分。作者完全贊同這一“多源說”觀點，同樣認為藏族族源與其東面的古文明有著莫大關系。然而對于藏東古文明的成分問題，作者卻有不同的觀點。

本章的第二部分即是對“藏東古文明”這一概念所指地域范圍所做的分析和界定。作者在書中所使用的“藏東”，其確切含義是指今天的青藏高原東緣的橫斷山脈地區。這一地區的生態和地理環境十分獨特，自古是古代部落人群頻繁遷徙流動的場所及西北與西南古代部落民族進行溝通聯系的重要通道，因此探討它與周邊文明的關系，對于揭示藏族起源及其早期歷史是具有很大意義的。

第二章由藏族關于自身來源的傳說切入，分析藏族起源與藏東古文明的關系。作者首先列舉了目前藏文史籍當中所能見到的三種藏族關于自身起源的傳說，第一個是印度徙入說，此說與佛教的關系甚為密切；第二個是卵生說，最早出現于苯教文獻中，被公認帶有明顯的印度文化色彩；第三個“獼猴與羅剎女結合衍生藏人說”則是作者最看重的一個傳說，此說在藏文史籍中記載最為廣泛，同時還有著廣泛的民間性，相反的前二者基本僅見于史籍。作者認為，以往對于“獼猴”與“羅剎女”的理解過于直觀和實際，應該將其看做標志兩個不同血緣氏族的“圖騰信仰”符號。生活于橫斷山區的藏緬語族民族當中，有11個民族都流傳著以猴為始祖的傳說以及猴圖騰崇拜痕跡。其中羌、彝、納西、傈僳和拉祜等民族與藏族在猴祖神話上關聯甚為密切，可能反映了藏族先民與青藏高原東緣橫斷山脈地區的藏緬語族的先民之間存在著某種經由聯姻產生的古老關系。同時，由這些民族的相關傳說、史料和習俗當中可得知，它們大多有著祖先來自北方的傳說，且所謂的北方都指向今天青藏高原東緣廣袤的川西高原地區。可知這一地區是今天廣泛存在猴祖信仰與猴祖傳說的藏緬語族先民的最早居住地，同時也是猴祖信仰與猴祖傳說最重要的發源地。因此，“獼猴與羅剎女結合衍生藏人”的真正含義是，以“羅剎女”為代表的藏地土著氏族同以“獼猴”為代表的青藏高原東緣地區氏族這兩大氏族人群之間的聯姻。為證明這一猜想，作者在藏文史料當中找到了這種聯姻存在的確鑿證據——“穆”、“恰”聯姻便是其藍本。

第三章當中著重探討了“穆”氏族與橫斷山區民族的淵源關系。作者指出“穆”氏族為今天彝語支民族之祖先的可能性最大，而文化積淀異常豐富的納西和彝則是其中兩個十分突出的主干民族。然而在與“穆”氏族的聯系方面，納西族則更為突出。作者使用了史料以及親屬稱謂、民族的古稱等方面的資料，證明“穆”氏族是納西族先民的可能性是完全存在的。通過對文獻的對比，作者發現，藏地止貢贊普之前的早期苯教即篤本、納西族東巴教和“穆”氏族的宗教，其宗教面貌有著驚人的一致性：都以對“天”和“天神”的崇拜為特點，并且“天”都是指“祖先居住之所”，“天神”都是指“祖先的神靈”。這揭示了三者之間的淵源關系，進一步證明了藏地早期苯教與納西族東巴教是以“穆”人的宗教作為共同來源的。

作者在第四章探討了“穆”人的族屬問題，認為“穆”這個氏族應該為今天彝語支民族的先民。而在彝語支民族當中，彝和納西是彝語支集團當中的主干民族，要想探究“穆”人的族屬問題，就必須從它們入手。對于這兩個民族的族屬問題，作者駁斥了過去流行的“泛羌論”，認為這兩個民族并非“羌”系民族的后裔，而是“夷”系民族的后裔。隨后作者又用語言學的資料證明了這一點。由此作者推出，“穆”氏族屬于橫斷山區的古代夷人。“穆”與“夷人”，在歷史上所處的地理位置一致，且都與今彝語支民族存在密切的淵源關系。為了佐證這一點，作者引用了比較語言學的研究成果。《白狼歌》是漢代留存下來的“夷人本語”，通過詞匯、語音和語法等方面的研究，發現白狼語不僅同彝語支語言相近，也與藏語有很多同源或相同之處，這說明了夷與藏族也有著密切的聯系，這個結果則印證了作者的推斷：“穆”人屬于古代“夷人”。隨后作者論證了嘉絨族群的本源和主體成分是“夷”，是歷史上“夷”系民族的后裔，而非傳統所認為的“羌”和“氐”。

在第五章“從考古文化系統看橫斷山區的古代夷人”當中，作者首先充分運用考古材料以及史料，駁斥了“石棺葬是古羌人的遺留”這種與“泛羌論”相對應的主流觀點以及童恩正先生在上世紀七十年代提出的“氐”人說，提出石棺葬文化實為古代夷人的遺留。首先，石棺葬所分布的區域與史籍所載夷人的分布范圍完全吻合；其次，橫斷山區石棺葬的時代也與史籍當中所反映的夷人的狀況相吻合。另外，石棺葬在橫斷山區的發展呈現了一個完整的相互銜接不間斷的年代序列，只有夷人是幾乎唯一能夠與此契合的橫斷山區土著族群。并且，橫斷山區石棺葬所反映的習俗及社會狀況來看，也與史籍當中有關橫斷山區夷人情況的記載大體吻合。這一系列事實表明，橫斷山區延續久遠的石棺葬正是由該地區古老的土著族群——夷人所遺留的。

而通過對橫斷山區與西藏地區石棺葬文化的聯系和比較，可以明顯發現西藏石棺葬和藏東橫斷山區石棺葬的關聯性。種種跡象表明它們是同屬于一個大的族系系統。而與此相對的是，分布于雅魯藏布江中游江北岸以昌果溝遺址為代表的考古文化，以及分布于雅魯藏布江以北拉薩合谷地帶以曲貢遺址為代表的曲貢文化，這三種不同的考古文化所分別代表的三個文化面貌不同的古代族群的分部，與藏文史籍中記載的“穆”、“恰”和“蘇毗”等幾大支系的情況是大體吻合的。

第六章為全書的總結。在這一章里，作者進一步探討了“穆”、“恰”聯姻與西藏吐蕃時期的史實之間的互相印證，可以肯定“穆”人即藏東橫斷山區的古代夷人，他們在極為遠古的時代便與藏族祖先人群“恰”有了密切而廣泛的關系，是構成藏族祖先人群的重要族系。有關藏族起源與藏東古文明的關系問題，本書得出了以上結論，使我們得以重新認識了藏東橫斷山區的古代文明、藏族族源以及與藏東古文明的淵源關系。

除了以上所說的重要學術價值之外，本書另一突出的特點是邏輯鮮明，步步緊扣，并且所使用的材料十分豐富和廣泛，并不拘于學科之內，為我等學人提供了一個思考問題、撰寫文章的極佳范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