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以往分析祥林嫂悲劇產生的原因時由于受到主流意識的影響,一般都把“元兇”結為“封建思想、封建禮教、宗教制度”。筆者認為祥林嫂固然受到封建思想、封建禮教、宗法制度的殘酷精神虐殺,但造成其悲劇結局的根本原因應是深入骨髓的奴性。
關鍵詞:祥林嫂;奴性;魯迅
兩千年來,中國傳統道德一直把國民當“奴才”來馴化,而以發展科技為特征的現代文明又把人變成了支離破碎的“物”。中國人從未有過真正意義上的“人”! ——吳光遠
凡是讀過魯迅小說的人,沒有不記得那個在新年的祝福聲中倒下去的,在中國的封建社會中默默地生長、萎黃、枯死的國民。
——祥林嫂
她卑微、貧賤、無以依賴的一生成了“祝福”儀式中的犧牲品,被悲劇地供奉在中國傳統文化的祭壇上,這昭示著20世紀初期中國普遍民眾的命運。那么,是誰把祥林嫂推到了傳統文化的祭壇之呢?是魯四老爺、是柳媽,還是祥林嫂自己?一時眾說紛紜。祥林嫂的悲劇,恐怕不能歸結為某一個人。魯鎮上的人們從魯四老爺到柳媽,誰都無意逼死祥林嫂,他們都只是按照各自的身份、地位、遵循著各自的信仰在日常生活中說話行事,當然也就在祥林嫂的問題上顯露出各自的不同看法、態度。魯四老爺、四嬸、柳媽以及魯鎮上的人們,山村的婆婆、衛老婆子、大伯、還有小說中的“我”組成了祥林嫂生活于其中的社會環境。但是我們應該清醒地認識到人物與環境之間的辯證關系是:環境決定人物性格及其命運,人物又能動地作用于環境。換而言之:環境規定了一個人遭遇的可能范圍;性格則規定了他對遭遇的反應方式。由于反應方式不同、相同的遭遇就有了不同的意義,因而成就了本質上的不同。這正好應印證了赫拉克利特的這句名言“性格即命運”。從這種意義上可以說祥林嫂的悲劇是深入骨髓的奴性造成的。魯鎮上人們的所作所為、一言一笑,無疑不謀而合地共同織成了一張大網,使祥林嫂置身其中無處可逃。而織成這張網的經緯,便是人們習以為常、代代相傳,甚至奉為神圣,不敢亦不愿越雷地一步的所謂三從四德之類的封建宗法制度、封建禮教道德、封建迷信思想。這就是魯鎮這一特定的外部環境,規定了祥林嫂遭遇的可能。但是封建禮教積淀于性格深處的潛意識規定了她對不幸遭遇作出的反應是什么呢?
魯迅對于卑怯者的持強凌弱,他憤憤指出:“勇者憤怒,抽刃向更強者;怯者憤怒,卻抽刃向更弱者。”祥林嫂處于社會最底層是“更弱者”,有人認為:她從山里逃出到魯鎮做工,在上有嚴厲的婆婆,外有封建孝道和婦道禁錮的環境中她的行為是對封建夫權的反抗;改嫁時,出格的吵鬧表明了她的不滿意,不順從婆婆為其安排的命運,反抗的是封建族權;臨死前對鬼神的懷疑,則直接指向了封建統治者用以麻痹人民,摧殘人民的神權。如果把以上算作是祥林嫂對“夫權、族權、神權”的反抗的話,其反抗的實質是“想作奴隸而不可得”。因為在祥林嫂身上,封建禮教已經深深地扎根在她的思想和性格之中。“反抗”的過程卻恰恰是維護甚至加強封建禮教的過程。在她的性格中封建禮教是以“成品”的形式存在的,從小說一開始她便處在封建禮教的文化氛圍之中,并按照這一邏輯的要求采取行動。這就更增加了她的悲劇色彩。
關于祥林嫂面對不幸遭遇所作出的反應,魯迅所持的態度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其理由有三:1.她從婆家逃出來做工是要用自己的勞動去換碗飯吃,以求生存,只要能勞動她便“臉上更白胖了”,這只是表現其不幸,看不出有什么反抗的性格。2.她被賣改嫁時,一路嚎罵、“出格”地吵鬧,“以至于兩個男人和她的小叔子使勁地擒住她還拜不成天地”,也并非出于對舊社會的反抗。作品中明確交代過,她所以如此,是“因為在讀書人家做過事,所以與眾不同”,也就是說祥林嫂在魯四老爺家受到封建禮教的毒害,禁錮了她的思想,使她誓死不肯改嫁的原因是“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好女不嫁二夫”等封建倫理觀念,所以不能算是她對舊社會的反抗。3.她對靈魂有無問題的疑惑的含義中,“希望其有”是為了在萬家祝福的時刻趕到陰司、與愛子團聚,以彌補生前的遺憾;“又希望無”,是指怕死后被鋸開身子,分給兩個男人。可見她所謂“疑惑”,正是她欲活不能、欲死不敢的心理反應,這是封建思想對她毒害摧殘、折磨的結果,也不能說是其反抗性格。所以說祥林嫂是遵守封建道德的,她為了守節不惜以死抗爭;再嫁后心理一直有一種極強的罪惡感;魯四老爺不讓參加祭祀,她沒有一點不平和反抗,而是認為自己不干凈去捐門檻以求獲得寬恕。她從未對壓迫她的思想提出什么疑問、更不能說進行反抗,而是順從地承認自己的“罪過”,希望得到饒恕。
這種自覺的奴性,正是造成祥林嫂悲劇的內在原因。祥林嫂的悲劇,還表現在她不僅受到封建禮教與神權、迷信的殘酷精神虐殺,而切在于她一生順從封建禮教,到頭來卻被封建禮教活活吞食;她受到封建禮教與迷信的迫害,卻又被摧殘麻木得自覺和不自覺地維護封建禮教和迷信(沈振煜)。
在中國社會、文化發生劇變和轉型的時代,宗法鄉土農民及其文化系統、結構,是“五四”時期作家們首先抨擊或解構的主要內容。而在封建禮教、宗法制度籠罩下,最受壓迫和毒害的自然是農民,尤其是女性。《祝福》對這一形象的塑造,自然寄托了作家對家鄉宗法、文化制度下婦女命運的審視。這一形象也十分恰當地表現了魯迅投身文藝創作的初哀和目的:即揭示出群眾的病苦,以引起療救者的注意。只有將這麻木的國民展示出來,將積淀在她心靈深處的不覺醒、愚昧、迷信的奴性曝光,才能使“療救”者看到這些病癥,同時也使群眾獲得一面審視自己靈魂的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