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走時,他送我一個錫鐵盒子。途中,
一些綠色飛了出來(想像打開后),
從九月一直飛落到平安夜,冬天的寒氣
在秋陽里飄散。假設一個“關”的
動作之前,我猶豫該把什么放進去,
傻呵呵的笑,還是淚眼模糊的幾秒鐘?
那些綠色本來線條清晰,蜷縮
在一起。比一首詩還細密,只有用
同夜一樣靜的心情去泡開,才能品嘗到
原味。而他說,噓——,里面是空的。
他已計算出三個月的時間足夠我飲光
綠色能夠復制出的所有幻影。最后那點
苦澀之后,停留在舌尖的不是甜,
而是淡忘。哐當一響的是記憶給愛壯膽。
不信你把盒子拋到機窗外,所有的期待
都和天空一樣,無聲,無色,無息。
紅千層
幾乎和草一樣,細長細長。
花期也長,不需要水分
就能盛開,火紅火紅。
花床是小鈴鐺一樣的果子,
給入先結果后開花的錯覺。
其實你不結果。
你以最簡單的結構,開出
最不復雜的一生,你不介意
沒有花萼,花瓣,花冠,
天堂的花也這樣。
你甚至不介意不被叫做花。
地獄也開花呢。
你開刀,開劍,開針尖,
你刺傷我,再將繁殖我的花蕊
開在每一根針尖上。
你有個小名叫“瓶子刷”,
專門用來洗刷記憶。
只有時間知道,為什么你的花蕊
開在尖上——你用敏銳
將雜草清洗,只留下清晰。
秋天了,你落在我身上,
不介意我走到哪里,天堂或地獄。
納博科夫與蝴蝶標本
在深山,在峽谷,在光的縫隙中,
你沉迷于這些詭秘的,在空中拼貼圖案的
撲朔迷離,看它們盤旋于詩的高度,
盡情炫智,炫技,敏感于
你已識破它們同詞語一樣高貴,一樣安靜。
你用捕捉蝴蝶的方式,將這些本地具象
抽象化,然后以解剖學的精準,
將它們帶給你的眩目,細節描繪。
你把它們舉在冬陽下觀測,然后將透明翅膀
和蜜色小腿重新分類,命名于詩歌標本中。
哦,初雪的情欲。你博愛于標本
的秘密是禮物,也是天賦,你教學生
欣賞它們的美妙,和微妙,于是學生們成為
標本的讀者,讀者成為飛行鑒賞家,
也沉迷,也捕捉,也命名。哦,詩歌博物館。
你多情于置飛行于靜物的無情中,
然后以冷靜贊譽靜中之美。你清醒于
美麗會消失,果斷于新鮮會變質。你用戀人的目光
攝下絢麗的眩目——曾是生命,仍是生命,
最美的一只是叫做“洛麗塔”的小妹精,
永遠撲閃在十二歲的光線中。你相信
藝術的主題是時間,時間迷宮建筑于記憶和愛——
你制作的標本活在將來,五百年后也當下。
而一只飛蛾混入現場,褻瀆愛。綁架愛,
于是有一天,你的捕蝶網,燃燒成一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