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雅麗的詩（4首）

蘆葦帖

秋末，蘆花就要跌入干凈的河洲

順著流水抵達一個青藍傍晚

一陣風吹得雪花滿天了——

一陣風折斷大片的蘆桿

驚起，河澤里嘰喳做愛的雀鳥

該是詩經中的蒹蘧蒼蒼，非水墨淡影

是泛黃的狼毫在時間之上隨意潑灑

細腰鄉姑，白發紅顏

承蒙過白露為霜，就把一生交付給流水

漫天絨絮說起前生暖澤

但我只記得某個時候的恩典

殘陽鋪地，落日浩蕩

即將迎娶滿湖柔軟的新娘

大地是又白又碎的婚床

細小的軟——細小的暖——細小的疼——

親愛！這真是眼睛望著眼睛的滋味

沅人居

我退回到村莊——

不再渴望人間的巔峰，而于沅人居

筑木樓，做田野里的小家碧玉

靜碧的溪水中，我領養了油菜花

金黃的倒影。岸上是火焰，是明亮的光

漫延到，那無比清新的水中島嶼

做一回沅水隱士，倚河而筑這高處之眼

閑時看新孵雞崽爭食，窗外一對白鵝戲游

流水輕輕蕩蕩，桃花開于柴門

晨起挑桶擔水，見一尾魚兒凝然不動

直到我輕喚“小青，哦，小青”

青鰭一擺——

這是魚兒在詩里的名字

萬物創造的美原是這般樸素

當時間的鐘擺走動在農事的耕作里

光與影，寂靜與微響——這是我所擁有的

你聽啊，遠處溝渠日夜不停的

嘀噠，嘀噠，流水聲

又將我的靈魂——染成翠綠

倒述

我愛上這些手法，比如倒述

人們從中年的夢里倒退回年輕的夜晚

哪一次停頓，像風停住喘息

當我把手伸向你，布滿礁石的身體

我記得海水海潮，浪掀起通天漩流

你醒著

一座沉默的島嶼在黑暗中微微

發燙——當我把臉貼在你的脊背上

感覺拍打我們的是，豈止激烈的愛

更有一種痛苦的良知

如果能倒述一生

倒述回那個開滿百合花的甜蜜夜晚

我們終將會被命運原諒

這是我所知道的

最好的——結局

三月種稻

要怎樣讓自己變輕，變得明亮——

三月的稻種撒過新犁的水田

我來時，機耕牛忽忽地開走了

太陽，突然散發出三倍的熱量

因為愛，所以忍受著

田野邊小心翼翼不出聲

不露出膨脹的心

在拐彎處，也不悄悄地長出翅膀

油菜花鬧得幾許輕狂

鋪天蓋地的紫云英

嘩啦一聲展開淡紫的衣裳

隔半晌，會有一只布谷響亮的啼叫

“阿公阿婆，插麥種禾。

“三月種糧，四月嫁郎。”

三月了，所有的詞藻都變得枉然

整個下午，我忘記怎樣說話，如何唱歌

整個下午，我在想一個人……

腳邊啦，河水已暗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