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葛蘭西繼承馬克思主義的歷史唯物主義,強調從生產的角度去化解馬克思主義的抽象先在論的概念化理解,反對預先安排和計劃的目的論,而且拋棄了客觀規律和必然性,打破存在與意識、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物質生產與精神生產等二元對立,實現兩者的有機統一,并在此基礎上強調文化的生產邏輯,即在具體的特定的社會生產實踐中,人們發揮自身的生產創造性,相互斗爭與融合,形成集體意志,提升人的主體性力量,以實現自身的再生產,不斷地創造出新的文化形式。
關鍵詞:葛蘭西;文化觀;生產邏輯
馬克思曾在《手稿》中提到人與動物的本質區別在于人是“有意識的類存在物”、“有意識的生命活動”,通過全面的、自由的、自覺的、合目的性與合規律性的生產活動,即人能動的創造性的勞動實踐,在人的本質力量的對象化過程中,人成就了自己的本質。馬克思通過與動物生產的一系列對比來說明人的本質特征,諸如片面的、直接的、滿足肉體需要的生產與全面的、真正的、滿足各種需要的生產,只生產自身與生產整個自然界,按照種的尺度與按照包括內在的任何尺度等等,在這些對比中,生產成為整個自然界的本體性概念,差異只在于生產方式與類別的不同。就有意識的生產作為人類的本質特征而言,馬克思將整個人類世界說成是這種本質力量的對象化活動的結果,“勞動的對象是人的類生活的對象化:人不僅像在意識中那樣理智地復現自己,而且能動地、現實地復現自己,從而在他所創造的世界中直觀自身”,①這其中就包括所創造出來的精神意識世界和社會現實世界,以及創造者自身的世界。這一角度無疑開創了理解現代世界的新視野,但同時也引發不少問題。
馬克思主義在談到文學藝術等文化生產時,最具典型意義的理解是將其作為精神生產的范疇,與之處于相對范疇的物質生產既有聯系又加以區別,兩者是辯證的統一,物質生產是決定性的,而精神生產有其特殊的發展性,對物質生產具有反作用。從哲學角度而言,馬克思主義確實主張物質決定意識,物質是第一性的,而社會結構被分成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原本為著方便闡述與理解歷史社會的分析方法卻被當作其本體論的觀點,實際上也就被認為是歷史社會的本質反應而被抽象化、模式化,逐漸發展出康德意義上的純粹性和先在論,由此衍伸出一系列的機械唯物主義、物質決定論與經濟還原論,這些理論被廣泛地運用于無產階級革命運動中,成為一種單一因素的革命論、宿命論以及革命必定到來的等待論,同時這種抽象化和純粹性的作法又使得新康德主義潛入馬克思主義陣營中,對議會斗爭和意識革命論的過度強調,兩者最終匯流成一種混合型的盲目樂觀主義和消極革命論。
在歷史特定階段的資本主義社會中,文學藝術等文化生產被納入資本運作創造價值,具有商品屬性。在文化創作和生產關系的理解上,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大綱》的注釋中說到制造鋼琴的工人是生產者,而鋼琴家并非生產資本的勞動而不屬于生產勞動者;①在《剩余價值理論》里他又談到作家因出版其著作而使書商發財,即作為某一資本家的雇傭勞動者時才是生產勞動者,而他制造出觀念的創作行為,則并非生產的。②馬克思首先從人的地位及作用的角度對生產的精神性與物質性區別開來,而事物的商品屬性源自其生產的物質性,進而從其所從事的工作性質來劃分生產的二重性,雖然兩者都強調生產所固有的資本運作的商品屬性,但都加重了物質生產與精神生產的分界,純化了它們的界線,使得超越兩者的統一變得困難起來,為其他理論的介入提供了溫床。
馬克思為此曾經作出過相當的努力,因為這種普遍性差異的抽象化就是其理論批判的目標。馬克思主義從兩方面提出過警示,一是強調“思想、觀念、意識的生產最初是直接與人們的物質活動,與人們的物質交往,與現實生活的語言交織在一起的”③。精神生產是物質關系的直接產物。意識就是被意識的存在,而存在就是人們具體的現實生活過程;二則認為無論是精神生產還是物質生產,將其抽象化的那些因素,是脫離具體的歷史現實的,“用這些抽象要素不可能理解任何一個現實的歷史的生產階段”,④馬克思批評那些將物質生產普遍化的做法時說,“把物質生產當作一般的物質財富的生產來考察,而不是當作這種生產的一定的、歷史的發展和特殊的形式來考察”,⑤就失去了理解的基礎,也就無法理解在此基礎上的精神生產和意識形態。不過這些觀點并未能引起足夠的重視,結果被馬克思主義批判的做法又被后來的馬克思主義者重新或變本加厲地運用起來。
當然,問題依然存在。就文化生產而言,既然馬克思主義將生產作為人的類生活與類存在物的本質,并將生產說成是能動的創造性的活動,且馬克思主義一直從生產的資本運作與商品屬性的角度來探討資本主義社會,資本主義社會看作是生產與資本性的結構體系,并揭示其必然滅亡的命運。也就是說,生產其實就是資本主義社會的本質結構。那么精神生產與物質生產的關系到底如何呢?如果先行劃分精神生產與物質生產,然后再來探討它們之間的關系,將它們說成是決定與被決定、以及自主性的辯證關系,是否有利于馬克思主義不再陷入其批判的抽象化和普遍性的運用呢?如果將文化等精神性活動看作是一種生產,又該如何去理解這種生產?僅僅將其作為物質性力量而存在嗎?生產又是怎樣將物質活動與精神活動連接成統一體的?生產作為一種結構,是先在的,還是隨著歷史社會的實踐活動逐步建構起來的?假如生產是建構起來的,那它是否固定不變呢?它又是如何通過再生產發展自身的?這些問題存在于整個馬克思主義的發展歷程中,無論是對于過去的革命,還是現代社會的理解,它們都發揮著重要作用。作為西方馬克思主義的開創者,葛蘭西重新回到馬克思主義的唯物主義和歷史主義的道路上,站在“絕對的歷史主義”和“歷史的絕對人道主義”⑥的角度上作出了自己對這些問題的清理與回答。
馬克思主義自身的“矛盾”使得機械唯物主義和新康德主義匯入其中,這兩個看上去相互對立的思想,難以同時與馬克思主義結合起來,但實際上這兩者有其共同之處,都將馬克思主義的基礎概念,如物質與精神、存在與意識、客觀與主觀、經驗基礎與上層建筑等加以抽象化,固定為一個純粹的先在,而沒有從運動生成和歷史變化的角度去理解,它們必須放在特定的歷史社會現實中,與事件環境相聯系,既歸屬于其中,在其中創造自己,同時也創造新的現實,一切都在變化發展,都是運動生成的。客觀地說,葛蘭西繼承了馬克思主義從運動發展的角度看事物的觀點,他認為沒有事物是固定不變的,在將事物概念化和抽象過程中要非常警惕其脫離歷史現實的做法,也就是說沒有任何東西是先在的、固定的和預設的,只有在特定的歷史現實中才能創造,才能生成自己,人類社會也因此才能真正地予以理解。絕對的歷史主義表明事物是在特定歷史條件和社會現實中的事物,它自身是不斷運動發展的,具有自身的歷史性,通過與其他事物的聯系、變化與發展,互相掣肘也互相促進,不斷地創造新現實,生成并改變自己,這點是絕對的,因為即便是歷史、物質與基礎等這些概念,只要被普遍化和抽象化,就會成為一種僵化機械的理解,而無法達到對特定的、具體的社會現實的有效把握。這是葛蘭西解決文化生產問題的哲學基礎。
馬克思主義認為動物也有生產實踐,而人作為類存在物的本質在于有意識的生產實踐,生產成為具有自然本體論的地位。就人類而言,將生產作為人成為人的本質所在,在存在中生成并創造自己,同時創造新的存在。如果這種存在指的是“那些‘整體的生活方式’方面的形貌情狀”,①那就是威廉斯所說的“文化”,它就是與外界現實的結構統一性存在。換句話說,不能將存在理解為先在和預設的概念,它就是活動本身、活動過程及其所涉及的一切。葛蘭西同威廉斯一樣,都反對抽象化的做法,但威廉斯的文化主義與結構主義的立場使其傾向于將“文化”作為生活方式的結構整體性,并以此來解釋英國的歷史與社會現實,而葛蘭西更強調“文化”的創造性與方向性,即個體在社會實踐中提升自己,達到一種理性的自覺境界。換言之,人作為生產的人而存在并得以創造自己,并改造社會現實,建設人類的文化,這種觀點強調人的生產實踐自身所帶來的自由性與創造力。因此,葛蘭西認為,對以往所有哲學的批判性研究都應該以人究竟是什么為出發點,也就是說認識你自己,只不過這種認識是歷史過程的產物。從某種意義上說,認識你自己,人究竟是什么,源自于康德哲學的最終命題,可以說,葛蘭西的馬克思主義有著濃厚的康德主義色彩。
以“人是什么”、“認識自己”為出發點的哲學是一種康德意義上的啟蒙精神,葛蘭西秉承啟蒙性的話語結構,并在這種結構中納入人之為人的能動性、創造性,在歷史社會中的改造,即強調文化的生產性以及所能達到的自覺的整體水平。通過社會的生產性實踐,人能達到自己“內心的組織與陶冶”,認識并能夠與“自身個性的妥協”,發揮自己自由自主的精神作用,達到一種“更高的自覺境界”,這就是“文化”。如此,才能明確自己所能發揮的功能與作用,即“懂得自己的歷史價值,懂得自己在生活中的作用,以及自己的權利與義務”②。將自己從一種物質的、沒有精神自主性的、零碎的、不成體系的“常識”(common sense)轉變成一種自由自主的、發揮創造性和能動性精神的、形成整體化統一的“健全見識”(good sense),即從機械哲學到有機哲學、從自發哲學到自覺哲學、從而有著自己精神指導力量的思想體系。
要認識自己,明白自己究竟是什么,就必須通過生產性的實踐和改造來完成。首先,葛蘭西指出,必須對自己的舊有世界觀進行批判,對形成這種世界觀的所有哲學進行研究,在自我批判中提升自己到“世界上最高層次的思想水平”,完成自己的理性思考,能形成“融貫一致的統一體”,③從而為創造新文化奠定作為個體力量的基礎。其次,葛蘭西強調一種絕對的歷史主義,是一種實踐哲學或行為哲學,在社會歷史中個體的生成性與創造性,它不是純粹的思辨哲學或純粹的唯物哲學,而是力求將人放在“不純粹的”、具體復雜的社會發展中,放在“最粗俗、最事故意義上的”現實世界中加以考察,①即“思想的絕對的世俗性和此岸性”。“真正的哲學家是而且不能不是政治家,不能不是改變環境的能動的人”②。再次,通過他人認識自己,通過自己指導他人。只有在社會實踐中,人們才能互相斗爭、互相聯系、相互促進,在團結與斗爭、協商與妥協中完成自己本質的不斷塑造,實現自己的人性,同時實現人與人之間的統一體,即“集體人”,只有在這種由大眾“常識”改造提升的“集體人”的“健全的見識”,其統一意志才能發生革命,才是革命成功的保證。因此,在葛蘭西看來,沒有所謂的“純粹的人”,“大寫之人”,普遍的人性。只有動態的各種關系性存在,人與自身、他者、自然世界與社會歷史等形成整體性的關系,在這些歷史或實踐關系上才能認識人性與人的本質,即認識自己,并不斷地改造自己,同時指導對他人的改造而形成集體的意志力,改造社會現實,成就新文明。
葛蘭西將馬克思主義的人的有意識的生產實踐本質,即“生產的人”轉變為“人的生產”,著重強調人在生產實踐中的能動性和創造性,即生產性。“人的生產”論有三個重要維度,其觀點在某種程度上是對歷史唯物主義的澄清與發展。一、社會歷史的變遷性。社會歷史不是僵化的,而是瞬息萬變的,是由不同時空的事件相互交織而成的動態過程,是生產與再生產的統一,任何從抽象的概念去理解社會歷史的,一定要警惕這種概念的形式和框架的片面性和靜止性,以及它所造成的遺漏與有意的忽略。二、人的生成性與創造性,即自身的生產性。沒有固定不變的個體,也沒有純粹永恒的人性,人不斷地生成自己,發現與創造自我,將自己不斷地提高到新的境界。但是人的這種創造和生成,并非自然而成的,而是有著自身的能動性,即他主動地生成和積極地創造,精神不斷地創造發展才是人的本質力量所在。三、社會歷史與人類自身在實踐生產上的統一性。人在社會歷史中生存,在從事社會生產實踐中既改變自己,又改變他人,互相促進,同時創造新的文化事實。可以說,歷史社會生產人,人生產歷史社會;人生產自身和他人,他人也生產自己。在生產實踐上,自我、他者和歷史社會才能得到說明,才能不斷地形塑它們自身。四、生產的生產性。即便生產是人類活動與社會歷史的本質所在,但也不能將這種本質作純粹的抽象的概念理解,必須結合特定的社會現實的條件、生產實踐的一切活動去理解,而不是在一般的社會歷史條件下去理解,否則只會產生機械的唯物主義或純粹的思辨哲學。總之,人從事社會生產實踐,但并不區分精神生產與物質生產的特性,而是將兩者在生產的角度上統一起來,發揮自己的能動性與創造性,生產、改造并提升自身的思想水平,形成融貫一致的統一體,同時造就新的社會現實。葛蘭西將這種“人的生產”說成是“文化”,但“文化”不僅是種橫向的靜態的結構的生產體系,整體的生活方式,而更重要的是其生產的縱向上的創造性與提升性。
在葛蘭西的理論中,“文化”與“意識形態”這兩個概念緊密相連。法國拿破侖時代的哲學家特拉西率先闡述過“意識形態”,并將其稱為“觀念的科學”,這種科學性就體現在“意識形態”強調觀念源自于感覺經驗,用經驗主義傳統反對當時的形而上學與宗教神學論,被認為是一種自然科學,即動物學的一部分。特拉西的意識形態觀顯然有其片面性,盡管動物有其感覺世界,但思想觀念屬于人類專有的。不從人類特性的角度去探討意識形態,反而將人降低為動物從感覺世界的角度去闡釋,囿限于經驗主義的知識體系,同時在“意識形態”的感覺論分析上,雖說反對形而上學的思辨性,但它很容易與宗教信仰聯系起來,從而落入到其所反對的窠臼當中,葛蘭西指出,“意識形態”的分析不應該從生理學的角度去理解,而應該將其納入特定具體的社會歷史中去分析,從一種感覺論的觀念科學轉變為理性論的意識體系,啟蒙精神應該由洛克等人的經驗主義轉變為康德意義上的有機哲學論。同“意識形態”概念的分析一樣,葛蘭西對“文化”的解讀也是從批判經驗主義與實證主義開始的。
葛蘭西反對將文化看作是“百科全書式的知識”編好條目儲存在大腦中,然后“對來自外部世界的各種刺激作出反應”,①因為,這只能算個知識豐富的博學家,而沒有對這些零碎的知識、經驗主義的材料和一大堆原始事實進行融貫一致的改造與原則體系的統攝。另外這種“刺激—反應”的模式過于僵化,這是一種機械的、自然的、物質的、沒有精神自主性的反應,是一種常識,由此而形成的自然科學知識(主要是種經驗的、機械的自然科學知識)也被認為是一種常識,它只是被選擇出來作為真理,但并沒有“真正證明自己的合法性地位”。②這點與康德不同,康德受當時的自然科學發展的限制,認為機械性的自然知識才是真正的科學知識,超越歷史語境和意識形態而具有普遍的先天性的,有機的知識則因無法確證而被康德認為是主觀的設定,雖然它對研究自然界有相當的幫助。葛蘭西則更看重這種有機的知識,并將文化定位在將人的思想意識改造成融貫一致的統一體,提升到世界上最高層次的思想水平上,創造嶄新的人類文明形式。換言之,文化是人認識自己和提升自己、改造社會現實的有效機制。
而在另一方面,個體在生活中并非空洞的白紙,而是早已被“文化化”了,所謂的文化化指的是個體被經驗和原始的事實即常識所化。文化在此又被定義為,“思想的操控、獲得普遍觀念、把因果關系起來的習性”。雖然被文化化,但不是有機化,“他們由此會隨著具體的情境而改變、妥協或變得充滿暴力、毫無耐心、愛好爭吵”③。在各種交流談判、矛盾斗爭與協商妥協中才能實現有機的統一化。換言之,文化既被定義為常識,但又被定為健全的見識,甚至是由常識轉變為健全見識的過程和機制。在此,文化被迫從生產的角度加以理解。它既是社會歷史的生產過程,也是一種生產機制,造就出具有健全見識的個體,集體人,孕育出新的文化。文化生產是一種真正的特定的具體的歷史社會實踐及其思想意識的提升,其物質性與精神性是統一的,不能從生產上加以分開。人積極主動地參與這種實踐和提升,而不是被動地接受改造。早年葛蘭西在革命實踐中積極建立工廠委員會,集合工人階級參與工廠實踐活動,改造工人階級,形成經濟團體,然后形成各經濟團體的經濟聯盟,最后上升到道德文化意識,形成統一的思想體系,這就是一種文化生產。
但是,葛蘭西強調,形成統一的思想體系,個體達到健全見識的自覺境界,無產階級政黨的形成,革命的成功,等等這些都不代表著文化生產的結束,在葛蘭西看來,社會歷史與人類實踐沒有任何先在的或預設的目的,他舉政黨為例說,當政黨完全成形就是其不復存在之時,斗爭變化永遠不會停止,最多也只是暫時的妥協,因此,政黨永遠需要追隨社會歷史的變化。在論述文化領導權時,他同樣認為,不管革命勝利與否,都是要積極參與建設。換言之,文化作為生產,它沒有終極目的,只有暫時的目標,要根據歷史社會的需求而加以改變,并促使自身進行再生產,否則文化必定會消亡。因此,無論是個體的改造,集團的形成還是革命的勝利,都只是暫時的統一,都只是談判協商的結果,都要隨著歷史社會條件的變化而改變。一切都在生產與再生產中,都在運動變化中,如果人類在某個時刻永遠地停留下來,那么我們就無法創造新的東西,同時,我們也就無法真正地理解事物,除非一種抽象的概念化的理解。
葛蘭西不僅反對預先安排和計劃的目的論,而且拋棄了客觀規律和必然性的觀念,這點與馬克思主義存在區別。馬克思主義認為,歷史社會是有規律的,文學就是要揭示出具體的現實生活背后的必然性,生產也是有規律的,無論是物質生產還是精神生產,都必須按照規律進行。在葛蘭西看來,這種觀念容易導致滿足規律和條件就必然到來的等待論,而喪失了自身主體性的發揮。人類有美好的理想,但必須用自己的辛勤汗水和主觀能動性、創造性去爭取實現,沒有任何東西是先在的、預先保證的。生產也同樣如此,只有暫時性的生產程序,而沒有生產的規律,程序是要隨著生產條件和現實的改變而不斷調整,而規律卻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但這并不存在。因此,作為生產的文化一方面沒有固定的定義,只有動態的社會實踐的思想意識的改造過程,是人類精神的創造活動,另一方面它也沒有規律可循,因為它只有在不斷地社會實踐過程中,才能創造自身,實現自身的再生產,不斷地創造新的觀念體系。葛蘭西在論述文藝復興時并沒有將其作為人的發現,因為人的發現就意味著人有其固定化的存在本質,有人性的規律可循,相反他將文藝復興說成是新文明新文化的出現,并獲得大眾認同而成為普遍的形象,即“出現了文化的新形式,即在統治階級中造就新人所必需的力量”①。
葛蘭西借用了馬克思主義的“文化”、“意識形態”等概念,賦予它們不同的含義,從而打破馬克思主義的存在與意識,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物質生產與精神生產等二元對立方面,通過橫向和縱向的做法,力圖實現兩者的有機統一。②前者指的是一種橫向的社會的不同力量與元素之間的實踐、斗爭、談判、協商與妥協,發揮自己的自由自主性和創造性,改造并提升自我,實現暫時狀態的集體化和統一性;另一方面又實現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歷史社會與意識思想等方面的縱向融合。在社會現實中確實存在被阿爾都塞稱為“意識形態國家機器”的學校、教堂、研究所等機構,它們是上層建筑,但卻具有物質結構,隸屬于社會的物質結構。這些力量在現代社會中發揮越來越發揮重要的作用,這種作用既有意識形態的功能,又是一種物質性力量。葛蘭西率先看到了這種后來被稱為文化機構的力量,并論述了它們在爭奪領導權中的重要作用。無論是經濟力量,還是文化力量,只有從生產的角度,我們才能更好把握這些概念,它們不僅生產自身,而且還生產其他,甚至通過生產它們的對立面來再生產自身,從而使自身具有生產性,它們互相斗爭、互相整合,也相互促進,提升人的主體力量。在馬克思主義的物質性力量與精神性力量中,決定性的是物質基礎,而葛蘭西看到了物質結構的意識形態性,也觀察到了意識形態的物質性特征,同時這些居間性的結構力量,融合了物質性與精神性,既發揮其物質性力量的作用,又具有意識形態的建構功能,因此,葛蘭西試圖通過生產來消除兩者的對立,從而將其看成統一體,一種文化生產。現在,生產與再生產邏輯遍及整個社會現實,成為一種結構性的力量體系,并與權力相融合,形成一種新型的文化觀念體系,從這個角度而言,必須理解葛蘭西文化觀中的生產邏輯,才能知曉其包含的深意及其對當代社會的價值與意義。
【責任編輯 付國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