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作者與南京

偉大而復雜的世情小說《紅樓夢》，不僅是中國古代小說的頂峰，而且是中國古典文學的頂峰。《紅樓夢》的作者是世界上最為偉大的作家，他與南京結下了不解之緣。

一

小說家總喜歡將自己最熟悉的地點作為小說的創作背景，這樣寫來，才能得心應手，游刃有余，富有生活氣息，才真實可信，也才能感人。從小說《紅樓夢》的書名、描寫的背景、地點來看，盡管撲朔迷離，但還是露出了與南京有關的蛛絲馬跡。

先說書名?！都t樓夢》原名《石頭記》，“后因曹雪芹于悼紅軒中批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則題曰《金陵十二釵》”。顧名思義，小說寫到金陵十二位高門貴族女子的故事。小說主人公賈寶玉在太虛幻境看到《金陵十二釵正冊》，警幻仙姑解釋說：“即貴省中十二冠首女子之冊，故為正冊?！庇挚吹健督鹆晔O副冊》、《金陵十二釵又副冊》，共計三十六位女子?！墩齼浴酚涊d林黛玉、薛寶釵等十二人，均為貴族出身的年輕女性；《副冊》則以香菱為首，是為由地主、貴族淪落為平民、奴隸的年輕女性；《又副冊》首頁是晴雯，次頁是襲人，均為奴隸階層的女性?！督鹆晔O》之名，雖說是出自曹雪芹之手，可能為他人假托，未必可信；但小說確實描寫了金陵的許多女性；作者對金陵一地不同階層的女性十分熟悉。金陵為南京古代的名稱，可見小說書名就與南京有關。

其次是地點，為了表示小說所敘故事的“朝代年紀，地輿幫國，卻反失落無考”（第一回），作者刻意隱去創作年代，迷惑讀者，混淆視聽，以規避可能產生的意外的政治風險；同時為了有效地隱蔽作品的傾向，提高小說的藝術性。小說在敘事過程中故意運用了歷史上不同時代南京的各種稱謂，表現出作者對南京古城的悠久歷史和文化掌故非同一般的熟悉程度。

石頭城。第二回，賈雨村對冷子興說：“去歲我到金陵地界，因欲游覽六朝遺跡，那日進了石頭城，從他老宅門前經過。街東是寧國府，街西是榮國府。”這里向讀者交代：賈府原籍金陵，榮寧兩府的老宅就在金陵城西的石頭城內。石頭城，又名石首城，古城名，故址在今南京市西北的清涼山，是南京最早的名稱，后常用作金陵、南京的代稱。

金陵。第二回，賈雨村笑道：“去歲我在金陵，也曾有人薦我到甄府處館?！边@里交代，小說中作為賈府影子描寫的江南甄家世居金陵。甄寶玉、甄應嘉分別對應小說主人公賈寶玉及其父賈政。第四回，“且說那買了英蓮打死馮淵的薛公子，亦系金陵人氏，本是書香繼世之家”。小說中的薛家也是原籍金陵。金陵，古地名，也是南京的別稱，戰國楚威王七年（前333），楚滅越，盡得吳國故地，乃憑江海之利，在今南京清涼山置金陵邑。據《金陵圖》載，楚威王見此有王氣，埋金以鎮之，故稱金陵。秦時改稱秣陵，三國時吳稱建鄴，東晉稱建康，南朝時仍之。明洪武九年建都于此，后才有南京之稱。

應天府。第三回，賈雨村被罷官后，充當林黛玉西席，遂通過賈府謀求復職，賈政竭力協助?！安簧蟽蓚€月，金陵應天府缺出，便謀補了此缺，拜辭了賈政，擇日上任去了”。應天府，是南京在元末明初的舊稱。這樣寫法，仿佛事件發生在明代。

南京。第三十三回，寶玉挨打，其祖母出來求情，被迫使出殺手锏，“便令人去看轎馬，‘我和你太太、寶玉立刻回南京去。’”這里說明賈家原籍是南京，在京都做官。明代初期，朱元璋定都建康，改為應天府。后來明成祖朱棣遷都北京順天府，改北京為京師。原京師應天府成為留都，永樂十九年（1421）始稱南京。清初改為江寧府，廢南京稱號，但習慣上仍沿用南京稱謂。

江寧。第十三回，賈蓉的妻子秦可卿病逝，為了葬禮辦得風光，要買一個五品龍禁尉的官銜，其履歷上寫道：“江南江寧府江寧縣監生賈蓉，年二十歲。”賈府的籍貫是江寧府江寧縣。江寧，南京的舊稱。五代南唐，改金陵府置，治所在上元、江寧。宋初改為昇州。天喜二年（1018）復為江寧府，南宋初改為建康府。元代升為建康路，改為集慶路，明朝為應天府，清初復改為江寧府。江寧府隸屬于江南省，下轄江寧縣。故賈蓉的詳細籍貫應寫成“江南江寧府江寧縣”。這樣寫法，暗示事件發生在清代。

江南、南省，均為江南省的簡稱。第三回，黛玉進賈府，王熙鳳風風火火闖進來。賈母笑道：“他是我們這里有名的一個潑皮破落戶兒，南省俗謂作‘辣子’，你只叫他‘鳳辣子’就是了?！钡谑?，“還有如今現在江南的甄家，噯約約，好勢派，獨他家接駕四次”。因為南京（江寧府）在清代歷為江南省、江蘇省省會，亦稱作江南或南省。王熙鳳和甄家都是金陵人氏，這里的江南省系指代南京。

再次是背景。小說第四回描寫的護官符是小說中四大家族的名片，上面寫的為本省最有權勢的鄉紳，“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阿房宮，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個史。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來請金陵王。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這里交代四大家族的史家、王家俱為金陵人氏；薛家則是“金陵一霸”（第四回），賈家原籍金陵，則已先有交代。小說第四回特別說明：“這四家皆連絡有親，一損皆損，一榮皆榮，扶持遮掩，俱有照應的?！碑斎恍≌f根據作者構思，只重點描寫了賈府，其他三家僅作為陪襯。這是小說描寫的大背景。

小說描寫最多的具體背景是主人公生活多年的大觀園。大觀園在何處？寶釵題詠大觀園詩云：“芳園筑向帝城西，華日祥云籠罩奇?！敝苯酉蜃x者點示出大觀園是在“帝城西”。學術界一般認為，大觀園的主要原形之一就是清初江寧織造曹寅家的西花園。這個西園就在南京城西，具體位置在上海路與廣州路交界處向西，直到清涼山，包括隨家倉、小倉山、烏龍潭、虎踞關等。就在當年的石頭城附近。盡管大觀園這一藝術典型在具體描寫過程中，也融入了北京、蘇州、杭州等地許多園林的某些特色元素，但總體看來應以南京隨園為主。

二

人物和事件是小說不可或缺的要素，“護官符”簡要交代了賈、史、王、薛四大家族，也具體介紹了小說的主要人物。小說重點寫賈府，其他三家也有必要的交代。史、王、薛三家分別是賈母、王夫人、薛寶釵的娘家。賈母是保齡侯尚書令史公后裔的小姐；王夫人是京營節度使、九省統制王子騰的妹妹；薛寶釵是紫薇舍人薛公之后。賈母是賈府第二代賈代善之妻；王夫人是賈府第三代賈政之妻；那么，薛寶釵則必然是賈府第四代寶玉之妻。由此可見，作者的藝術構思用心良苦。這一觀點此前尚未有人提及，實在是本人的奇思妙想。

小說第四回《薄命女偏逢薄命郎，葫蘆僧亂判葫蘆案》寫的就是發生在金陵應天府的事情。賈雨村“補授了應天府”，審理的第一案就是薛蟠打死馮淵。“薛家原系金陵一霸”，打死平民，薛蟠“竟視為兒戲，自為花上幾個臭錢，沒有不了的”。新任知府賈雨村，“便徇私枉法，胡亂判斷了此案”。這一事件是小說女主人公薛寶釵緊接林黛玉之后閃亮登場的序曲，也可視為小說情節的開端。薛寶釵固然在小說中舉足輕重，賈雨村也是貫穿小說始終的人物。所以這一回特別拋出的“護官符”，具有非同尋常的意義，戚序本第四回回前脂硯齋批語云：“請君著眼護官符，把筆悲傷說世途?！?/p>

《紅樓夢》寫的賈府，是以清初江寧織造曹寅家為原形的。曹家從曹璽、曹寅、到曹顒、曹頫三代四人任江寧織造長達五十八年。江南甄家，則是賈府的影子。學術界認為，元妃省親事件的原型是康熙南巡，曹寅接駕。據歷史資料記載，康熙皇帝六次南巡，其中四次以江寧織造府為行宮，曹家曾于康熙三十八年、四十二年、四十四年、四十六年接駕四次，地點則在南京江寧織造府?？滴跞四犟v蹕江寧織造府，曹母孫氏奉命晉見皇帝，康熙親熱地稱之為“吾家老人”；并即興揮毫為其題寫了“萱瑞堂”匾額，以示親近。因為時當初夏，萱花盛開，見景生情；萱草又名忘憂草，古人以萱堂代母親，康熙欣然命筆，一語雙關。小說在第七十六回，通過湘云與黛玉聯詩，以黛玉的對句“色健茂金萱”，以及湘云所說的“只是不犯著替他們頌圣去”，畫龍點睛，將這一盛事，巧妙地暗示給了讀者。曹家接駕四次，“花的銀子象淌海水似的”，“買這個虛熱鬧”，造成曹家經濟上的巨額虧空，大傷元氣，“外面的架子雖未甚倒，內囊卻也盡上來了”，也成為后來被抄家的理由。在小說中，作者精心設計了“元妃省親”的情節，“借省親事寫南巡，出脫多少憶昔感今”（甲戌本第十六回脂硯齋回前批語）。以此作為賈府走向衰敗的轉折點。作者寫的是北京，而其事件的原型卻發生在南京。小說中作為賈府影子描寫的江南甄家，“獨他家接駕四次”，就住在南京?！凹僮髡鏁r真亦假”，這是一種暗示。

其他，小說中許多重要人物與南京有關。如，賈母的貼身丫環鴛鴦，“她爹的名字叫金彩，兩口子都在南京看房子”。薛寶琴系寶釵的堂妹，老家當然也在南京。她對大觀園的女友們說，她隨父親在西海沿子上買的洋貨，都在南京收著呢。第五十四回，女先兒為賈母講一個《鳳求凰》的故事，說是殘唐之時，有一鄉紳王忠，本是金陵人氏。曾做過兩朝宰輔，如今告老還鄉。可見，金陵、南京已經成為作者爛熟于心，信手拈來的地名。

三

《紅樓夢》寫到南京的特產野菜蘆蒿。蘆蒿本是生長在江邊蘆灘上的野草，對溫度、水分有比較高的要求，南京八卦洲生長的蘆蒿最多最好；而其他地方則極為鮮見。蘆蒿原是食草動物牛、羊的飼料，后來發現其具有清涼解毒的特性，逐漸成為可口的野菜。《紅樓夢》第六十一回寫到，“前兒小燕來，說：‘晴雯姐姐要吃蘆蒿’，你怎么忙的還問肉炒雞炒？”賈府的大丫頭晴雯已經吃厭了肉和雞，只想吃面筋炒蘆蒿。這對于賈府生活的奢華程度在不經意間作了微妙的揭露。同時，細節的真實，也表現了作者高度現實主義的創作手法。今天，南京蘆蒿已經成為尋常百姓的家常菜。隨著消費需求的劇增，蘆蒿的生產也由江灘自然生長，變為溫室大棚批量生產。南京的八卦洲，成為蘆蒿的主要產地，暢銷到全國各地。過去只有賈府等少數顯貴之家才吃的野菜蘆蒿，而今成為數百萬南京人百吃不厭的美味。

南京人有一個家喻戶曉的口頭禪——“多大事”，典型地反映南京人天不怕、地不怕，處變不驚的良好心態?！岸啻笫隆?，是反詰句，就是“沒有多大事”，“沒有事”。而“多大事”又是歷經滄桑，不斷變化的。由“多大點子事”，“多大點事”簡化而來。語言的發展是十分緩慢的，所以被稱為歷史時代的活化石。小說第二十四回，身為賈府旁支的敗落家庭子弟賈蕓想通過王熙鳳在大觀園中找點事干，王熙鳳說道：“你們要揀遠路走，叫我也難說。早告訴我一聲兒，有什么不成的，多大點子事，耽誤到這會子?！蓖ㄋ椎目谡Z，富有濃郁的生活氣息，表現了細節真實，同樣體現了作者高度的現實主義創作手法。這里包含一個南京人專用的口頭語匯“多大點子事”，是其他地方的作者所寫不出來的，就為我們研究小說原作者的生平時代提供了寶貴資料。

在《紅樓夢》中，南京和北京具有特殊關系。具體地說，賈府的原型曹家，家住北京，在南京做官，任江寧織造近六十年。所以作者略作變化，把賈府寫成原籍南京，在京城為官。而為了混淆兩者之間的聯系，故意藏頭露尾，聲東擊西。第二回，冷子興演說榮國府，賈雨村說道：“去歲我到金陵地界，因欲游覽六朝遺跡，那日進了石頭城，從他老宅門前經過。街東是寧國府，街西是榮國府?！边@里其實是交代賈府的原籍在南京，暗示賈府的原型曹家原住南京城西石頭城附近。另外，作為賈府影子描寫的江南甄家，“獨他家接駕四次”，就住在南京。第五十六回寫道：“江南甄府里家眷昨日到京，今日進宮朝賀”。故意交代點明。這就是《紅樓夢》的“將真事隱去，用假語村言”的藝術虛構手法。

四

有資料表明，《紅樓夢》的原作者不可能是曹雪芹。曹雪芹生年是1715或1724，曹家于雍正五年（1727）年底被抄家，次年（1728）年初全家返回北京。曹雪芹離開南京時年齡是13歲或4歲。對南京可能沒有印象；即使有，也不會太深，應該是膚淺的、粗疏的、零碎的。隨著歲月的流逝，肯定逐漸淡忘，像蘆蒿這樣十分難得，偶爾才能吃到的野菜，絕不可能記得，更不會寫進小說。還有南京人的口頭禪“多大事”本來就是成年人口頭上的常用語，是老成持重心態的反映，更是成年人心態平和，見多識廣，歷經磨難，以不變應萬變的心理標志。處于孩提時代的兒童在心理上是不成熟的，是不可能會說的，也是說不出來的。顯然，《紅樓夢》的原作者是一個在南京生活時間較長，比曹雪芹至少大十來歲或者二十多歲的長輩。從《紅樓夢》的創作動機、小說的構思和人物的設計安排看，應是曹寅早先過繼的兒子曹顏。眾所周知，曹寅第一位夫人不能生育，故他早年無子。在長子曹颙出生之前，曹寅在三十一歲上，過繼了河北豐潤曹顏為子，次年第二位夫人孫氏生下曹颙。

曹顏，康熙二十六年（1687）出生。生于河北豐潤，三歲過繼給江寧織造曹寅之后，就生活在南京江寧織造府，曾跟隨曹寅到揚州等任所讀書，親炙曹寅的教誨。聰慧博學，多才多藝。他經歷過曹家康熙三十八年（1699）到四十六年（1707）間的幾次迎接康熙南巡的大駕。曹寅在康熙五十一年（1712）患瘧疾在揚州去世后，二十六歲的曹顏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準備襲職。結果，康熙決定，由曹寅親生的兒子曹颙襲職，接任江寧織造。不到三年，曹颙病逝；二十九歲的他又一次看到出仕的希望。朝廷卻又讓曹寅堂兄曹宣的四子曹頫過繼給曹寅，襲江寧織造之職。這樣，曹顏的希望再次落空。按理說，他雖非親生，卻是曹寅長子。退一步說，讓比自己小幾歲的嫡親兒子曹颙先襲職，倒也情有可原。那么，無論如何，曹颙死后，就該輪到他了。哪知天有不測風云，居然半路上突然殺出個曹頫，先過繼再襲職，顯然他本人已被朝廷和曹家徹底遺忘了。于是，他自覺在曹家已無任何意義，便果斷從曹家出走，頗類小說中賈寶玉的出家，從而回歸本宗。他本想用來補天的滿腹才華還有何用途？他唯一的選擇就是發憤著書。于是，他花十年時間，創作了《紅樓夢》。首先以女媧補天的神話故事開頭，發出“無材可去補蒼天”的浩嘆，交代創作動機。他過繼曹家的二十多年，養尊處優，錦衣玉食。從拼搏追求，到理想破滅，其經歷就像紅樓一夢。夢醒之后，他經過深思熟慮，使出渾身的解數，發揮出超人的才華，客觀冷峻地描寫了賈府衰敗的全過程，揭示出賈府子孫不肖，后繼無人的悲劇命運。由于他在南京生活過二十多年，對南京的山水城林具有深厚感情，又親身經歷過曹家接駕以及被抄家等由盛轉衰的變故；加之熟悉南京的歷史掌故、風俗人情；吃過南京江邊獨有的蘆蒿，聽慣了南京人的口頭禪。這些在小說中留下了鮮明而獨特的印記。而相比之下，在曹寅死后三年才出生的曹雪芹，沒有經歷過曹寅時代，幼年在南京只生活過幾年，印象不深，且曹家已風光不再，完全敗落；他決不可能“秦淮風月憶繁華”。其經歷決定了他根本寫不出《紅樓夢》這樣高度的現實主義小說。根據現有資料考察，曹雪芹是詩人、畫家，只根據脂硯齋的建議，改寫了《紅樓夢》中的幾回；并寫了一些回前詩；且先于脂硯齋，最早對小說作了批評，是《紅樓夢》的整理者（拙作《脂硯齋與紅樓夢原作者》，《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學報》2009年第2期）?？傊?，曹顏應是小說《紅樓夢》的原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