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學運動是20世紀初年在中國興起的一種學術思潮,它經歷了半個世紀,至新中國成立后結束。1923年成仿吾以新文化的觀點發表《國學運動的我見》,他說:“國學運動!這是怎樣好聽的一個名詞!不但國粹派聽了要油然心喜,即一般的人聽了,少不了也要點頭稱是。然而他們這種運動的神髓可惜只不過是要在死灰中尋出火燼來滿足他們那‘美好的昔日’的情緒,他們是想利用盲目的愛國的心理實行他們倒行逆施的狂妄。”這是對國學運動初期國粹派的批評。清代末年一大批學者——黃節、鄧實、章太炎、鄭孝胥、鄭文焯、王闿運、廖平、劉師培、黃侃、馬敘倫、譚獻、羅振玉、張采田等,面臨清政府的腐敗,西學的東漸和新學的興起,出自愛國的熱忱,力圖發揚中國傳統文化精神,以拯救國家于危難,守衛傳統文化,發起國學保存會。1905年由該會在上海出版《國粹學報》。黃節在《國粹學報敘》里說:“夫國學者,明吾國界以定吾學界者也。痛吾國之不國,痛吾學之不學,凡欲舉東西諸國之學以為客觀,而吾為主觀以研究之,期光復乎吾巴克之族,黃帝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之學而已。”他是將國學理解為中國學術,而期望復興的是漢民族的圣學——儒學的傳統。鄧實在《國學通論》里對國學即儒學的觀念作了闡釋,他說:“神州學術,春秋之前歸于鬼神術數,春秋以降歸于史,漢以后歸于儒,歸于儒而無所歸矣。蓋自漢以降,神州之教為儒教,則神州之學亦為儒學,綿綿延延,歷二千余年而未有變也。”他繼而認為中國學術“大抵以儒家為質干,以六經為范圍,舍儒以外無所謂學問,舍六經以外無所謂詩書”。民族文化保守主義者們非常強調國學的現實社會意義,將國學為立國的基礎,它影響到國家的存亡,似乎只有弘揚國粹,宣揚儒家倫理道德,才可能改變世道民心以救中國。章太炎因此提出國學之統宗,他說:“今欲卓然自立,余以為非提倡‘儒行’不可。《孝經》、《大學》、《儒行》之外,在今日未亡將亡,而吾輩亟需保存者,厥為《儀禮》中之《喪服》。此事于人情厚薄至有關系。中華之異于他族亦即在此。余以為今日而講國學,《孝經》、《大學》、《儒行》、《喪服》,實萬流之匯歸也。不但坐而言,要在起而行矣。”儒術的核心是“修己治人”,是關于社會實踐指導的學問,儒術的要旨散在儒家經典之中。《孝經》為《十三經》之一,是孔子弟子們所著,宣揚孝道,以孝為封建倫理的基礎。《大學》是《禮記》之一篇,乃秦漢之際儒家所著,講述儒家之道在“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表述儒家的政治理想。《儒行》亦是《禮記》之一篇,通過魯哀公與孔子的問答,說明儒者應遵守先王之道的社會行為準則。《喪服》是《儀禮》之一篇,記述古代居喪所穿的衣服——喪服制度,以親疏為差等,體現封建的禮制。章太炎以為學習這四種經典,可以樹立儒家政治理想,接受儒家倫理道德觀念,了解古代封建禮制。章太炎的意見并未得到國粹派學者的支持,但國粹派學者確是以儒家政治理想和倫理道德作為中國文化精神之所在的國粹。然而國粹派畢竟是一個學術群體,并非政治家或政客。他們是在弘揚國粹,復興儒學的思想指導下,從事學術研究的。《國粹學報》開創了中國現代學術論文的新風尚,在商量舊學時是有一些成就的。《國粹學報》刊發的重要學術論文如黃侃《春秋名字解詁補正》、劉師培《讀左傳禮記》、廖平《公羊驗推補正凡例》、鄭文焯《金史補藝文志敘》、譚獻《國史儒林文苑傳目》、繆荃孫《永樂大典考》、孫貽讓《衛宏詔定古文官書考》、劉寶楠《論孟集注附考》、胡蘊玉《離騷補釋》、王闿運《水經注札記》等。他們在經學、小學和舊史學的范圍里,采用傳統的注疏和考據方法,探討和重復著陳舊的課題。1911年辛亥革命之后《國粹學報》停刊,表明國粹派走向衰微。稍后顧頡剛說:“老學究們所說的國學,他們要把過去的文化作為現代人生活的規律,要把古圣遺言看做‘國粹’而強迫青年們去服從。他們的眼光全注在應用上,他們原是夢想不到什么叫做研究的,當然談不到科學,我們也當然不把國學一名輕易送給他們。”這代表了國學運動新思潮派的觀點對國粹主義傾向的批評。
新文化倡導的學者們考慮到怎樣對待傳統文化的問題,他們是反對國粹主義的。新文化運動發起者胡適首先提出“整理國故”的號召。他于1919年2月1日的《新青年》第七卷第一號發表《新思潮的意義》,將新思潮的根本意義理解為是對新文化的態度,即“批判的態度”,主張“研究問題,輸入學理,整理國故,再造文化”。他認為對中國舊學術思想的積極主張是“整理國故”。在“整理國故”的工作中他特別提倡“要用科學的方法,作精確的考證”。毛子水同時發表《國故和科學的精神》,他說:“用科學的精神去研究國故,第一件事就是用科學的精神去采取材料。凡考古的學問和他種的學問相同,最要的事情就是精確的材料。論斷的價值和材料有密切的關系,材料不精確,依據這個材料而立的論斷,就沒有價值了。”這是國學運動興起以來出現的新傾向。1922年8月1日北京大學校長蔡元培主持召開北大季刊編輯討論會,成立國學組,胡適為主任,計劃出版《國學季刊》。胡適代表北京大學國學組同仁,于1923年1月發表《國學季刊發刊宣言》。他從新文化的觀念對國學作了界說,以為它是“國故學的縮寫,它是研究中國的一切過去的歷史文化的學問”。他提出擴大國學研究的范圍,進行系統的整理工作。這樣,以科學方法整理國故成為國學運動的方向和國學研究的內容,得到學術界廣泛的響應。在北京大學的帶動下,東南大學成立國學院,北京師范大學成立國學學會,清華學校成立國學研究院;以科學方法研究國學的論文在各種學術雜志涌現。我們回顧這一時期整理國故的成就,它在學術界產生巨大的影響是:
(一)新材料的研究
自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的三十年內,中國有五項重大的發現:19世紀末河南安陽殷墟甲骨文的發現,1900年甘肅敦煌藏經洞敦煌文書的發現,1908年新疆及甘肅的漢晉木簡的發現,1909年清代內閣大庫檔案的發現,1889年蒙古的古代中亞民族遺文的發現。王國維說:“今日之時代可謂發現的時代,自來未有能比者也。”以新方法研究新材料成為一時的學術趨向,北京大學《國學季刊》即發表了羅福成《宴臺金源國書碑考》、馬衡《漢熹平石經論語堯曰篇殘字考》、羅福萇《敦煌博物館敦煌書目》、陳垣《摩尼教入中國考》、伊鳳閣《西夏國書論》、王國維《韋莊的秦婦吟》等,開辟了國學新課題,使人耳目一新。
(二)白話小說考證
從中國正統文學觀念看來,小說托體甚卑,非學術研究的對象。胡適發起新文學運動,提倡白話文學,其最大的功績是從中國白話文學傳統中找到了新文學的標準,而且以為《水滸傳》、《西游記》、《紅樓夢》、《儒林外史》是白話文學的語言典范。為了推廣它們,得到上海遠東圖書館的支持,自1920年開始出版系列的新式標點本長篇白話小說。在出版這些小說時很有必要向讀者介紹作者、版本和歷史背景,但因資料難得和歷史線索模糊而成為很困難的學術問題。胡適自1920年完成《水滸傳考證》之后,迄于1925年完成的論文有《水滸傳后考》、《紅樓夢考證》、《西游記考證》、《鏡花緣的引論》、《跋紅樓夢考證》、《水滸續集兩種序》、《三國演義序》、《三俠五義序》、《老殘游記序》。這些小說考證論文是以新方法整理國故的典范。
(三)古史的討論
自1920年顧頡剛在胡適的啟發下開始古籍辨偽工作,以作為國學新思潮的學術突破。1923年顧頡剛發表《與錢玄同先生論古史書》,提出“層累地造成的中國古史”之說,對中國遠古歷史傳統作了顛覆性的論斷。錢玄同繼發表《答顧頡剛先生書》表示支持。劉掞藜的《讀顧頡剛君〈與錢玄同論古史書〉的疑問》和胡堇人的《讀顧頡剛先生論古史書以后》,對顧頡剛的觀點進行辯論。胡適說:“《讀書雜志》上顧頡剛、錢玄同、劉掞藜、胡堇人四位先生討論古史的文章,也做了八萬字,經過了九個月,至今還不曾結束。這一事件可算是中國學術界一件極可喜的事,它在中國史學史上的重要一定不亞于丁在君先生們發起的科學與人生觀的討論在中國思想史上的重要。”古史討論遂在國學運動中興起了以疑古為特點的古史辨派,陸續出現了一批辨偽與疑古的論文,大大震動中國學術界。
1925年國學新傾向所體現的新思潮已經形成,曹聚仁在《春雷初動中之國故學》里說:“近頃之治國故學者,雖取舍不同,準的非一,使非極端守舊,局守宋儒之陋見者,其用力之所在,必不離于考訂名物訓詁諸端,群力所注,則國故之各各資料,必由一一考證而日漸正確……國故學之新傾向,昭然顯呈于吾人之前。新考證之盛行,即昭示吾人以國故學中心之所在。”這斷定新思潮派以科學方法考證中國文獻與歷史上存在的學術問題是國學運動的主流了。它取代了國粹派在國學運動中的地位,大大推動了國學的發展。1926年1月顧頡剛發表《北京大學國學門周刊發刊詞》,進一步發展了新思潮派的觀點,重申胡適的純學術的主張,摒棄勢利成見,不考慮研究成果的社會應用價值,回答了學術界的種種責難。此年四月顧頡剛完成《古史辨第一冊自序》,它是國學運動中古史辨派的宣言。《古史辨》第一冊于1926年由樸社出版,自1941年共出七冊。其中作者有胡適、錢玄同、顧頡剛、丁文江、魏建功、容庚、傅斯年、馬衡、繆鳳林、姚名達、周予同、馮友蘭、劉復、羅根澤、梁啟超、余嘉錫、高亨、唐鉞、劉盼遂、呂思勉、童書業、譚戒甫、唐蘭、郭沫若、楊向奎、蒙文通、楊寬等數十位學者。他們以疑古的態度討論古史而形成了一個龐大的學派。他們討論的內容是古史,但更多的是關于先秦典籍的辨偽、諸子的考辨和秦漢學術史的問題;他們使用傳統的考據學與科學方法的結合。國學的新傾向和國學研究的新方法在古史辨派中得到集中的體現。古史辨派的學者們以疑古的態度對先秦典籍——包括儒家經典的辨偽,將中國遠古的傳說與信史分別開來,否定了“三皇”、“五帝”的存在,推翻了儒家典籍的神圣性,表現出以科學的態度重新認識中國傳統文化,真正做到了學術的獨立與自由。古史辨派的辨偽工作起到了對傳統學術思想的破壞。周予同于1926年說:“辨偽的工作,在現在國內烏煙瘴氣的學術界,尤其是在國學方面,我承認是必要的,而且是急需的……辨偽雖是國學常識,但也是第一步工作。”這種辨偽的破壞,實質上是對國學運動中國粹主義理論的動搖。《古史辨》收入的論文如顧頡剛《論禹治水故事書》、錢玄同《論〈莊子〉真偽考》、錢穆《論〈十翼〉非孔子作》、張壽林《〈詩經〉不是孔子所刪定的》、俞平伯《論〈離騷〉的年代》、馮友蘭《〈中庸〉的年代問題》、張西堂《陸賈〈新書〉辨偽》、朱希祖《〈墨子·備城門〉以下十二篇系漢人偽書說》、錢穆《關于〈老子〉成書年代之一種考察》、羅根澤《晚周諸子反古考》、呂思勉《盤古考》、顧頡剛、楊向奎《三皇考》、陳夢家《夏世即商世說》等,皆是振聾發聵,開一代風尚之作,使新考證傾向得以發展。古史辨派的這些考證,雖然從表象上看來十分瑣細,但疑古的精神特別鮮明,的確表現了新文化光照下的新思潮,起到了解放思想的作用。
1927年11月國立中央研究院成立于南京,蔡元培任院長,傅斯年任歷史語言研究所所長。《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創辦于1928年,標志國學運動中歷史語言學派的興起。此刊自1928年迄于1949年共出版二十本,此大型連續出版物是純學術性的,如研究所的名稱一樣,具有鮮明的學術特色。傅斯年理解的“歷史”是廣義的,“語言”已具文獻的意義。他創立的中國歷史語言學派與歐洲近世的歷史語言學派頗為相異,僅限于歷史與文獻的事實考證的層面。他說:“歷史學和語言學在歐洲都是很近才發生的。歷史學不是著史,著史多多少少帶點中古中世的意味,且每取倫理家的手段,作文章家的本事。近代的歷史學只是史料學,利用自然科學借給我們的一切工具,整理一切可以逢著的史料。”這里“史料”即歷史文獻。傅斯年從中國傳統考據學找到了與歷史語言學的契合,于是提出判斷學術價值的三項標準:一、對材料作直接的繁豐細密的研究;二、能擴張所研究的材料;三、擴充研究時所應用的工具。他特別強調材料和事實的研究,要求原創性的研究和體現研究方法的進步。歷史語言學派的宗旨貫徹在《集刊》里,如其典型的論文:董作賓《跋唐寫本〈廣韻〉殘卷》、陳寅恪《靈州寧夏榆林三城譯名考》、黃淬伯《慧琳〈一切經音義〉反切聲類考》、傅斯年《戰國文籍中之篇式書體》、徐中舒《耒耜考》、趙蔭堂《〈康熙字典·字母切韻要法〉考》、孟森《清始祖布庫里雍順之考訂》、陳樂素《〈三朝北盟會編〉考》、周一良《論宇文周之種族》、黎光明《明太祖遣僧使日本考》、王明《〈周易參同契〉考》、陳槃《戰國秦漢間方士考論》等。這些論文與《古史辨》的論文都是對中國文獻與歷史的若干狹小的學術問題,以科學的方法做細密的考證。它們實是國學運動新傾向的體現,屬于國學研究性質的。我們如果將《古史辨》與《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的主要論文進行比較,則不難見到:二者雖然皆以中國文獻與歷史的若干狹小問題為對象,皆采取科學考證方法,但前者關注的問題限于漢代以前,以先秦古史古籍為重點,其課題關涉到中國傳統文化的許多重要的基本的事實問題,編者的思想傾向極為明顯;后者的課題十分廣闊,涉及自古以來各種各樣瑣細的學術問題,編者并不具某種傾向,亦不迎合時代思潮,而是沉潛地進行研究。此兩派均屬國學運動新傾向的流派,因他們豐碩的研究成果才促進了國學的繁榮昌盛。
自1925年國學新傾向形成以來,除《古史辨》和《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兩種大型學術集刊而外,其余具有國學性質的刊物紛紛出現。其中較有影響的是:《北大國學月刊》(北京大學,1926年)、《國學》(上海大東書局,1926年)、《國學年刊》(無錫國學館,1926年)、《國學專刊》(上海群眾圖書公司,1926年)、《中山大學歷史語言研究所周刊》(中山大學,1927年)、《國學論叢》(清華研究院,1927年)、《廈門大學國學研究院周刊》(廈門大學,1927年)、《燕京學派》(燕京大學,1927年)、《中央大學國學圖書館年刊》(中央大學,1928年)、《輔仁學志》(輔仁大學,1928年)、《師大國學叢刊》(北京師范大學,1930年)、《國學叢編》(北平中國大學,1931年)、《國學匯編》(齊魯大學,1932年)、《國學商兌》(國學會,1933年)。這段時期國學運動極興盛,新的考據之風影響著一代學術。1941年12月四川史學家蒙思明應錢穆之邀在成都的齊魯大學國學研究所講演時,他談到新的考據風尚說:“學者們高談整理國故,使人除考據之外不敢談史學。評文章的以考據文章為優,倡學風的以考據風氣為貴,斥理解為空談,尊考據為實學。”他對科學的考證成為學術界的支配勢力和學術風尚表示憂慮和指責。這反映了“新考證之盛行”確為國學運動的主流和強勢了。
當新思潮成為國學運動主流時,國粹主義的殘余仍有很大的勢力和社會基礎。1935年蕭莫寒論治國學之門徑,以為:“宋之理學,誠為上承五代以上學問家研究之結晶,啟元明清后代治國學之門徑。故吾人研究國學者,得宋儒理學為輔佐,則無異獲得第一把鎖鑰也。”同年何鍵在湖南國學院講研究國學的方法與應具之眼光時說:“我們今日研究國學,要搶著‘致用而讀經’的目的,處處都搶讀經書應用到應事接物上,才算得通經,也才能算確實提倡國學。”1942年陸德懋論國學的正統時說:“凡人的道德及才能,皆受先天的遺傳之限制,亦無可諱言。然在中上之才,如能留心于修養及致用之學,皆能有所成就。及其成也,皆所謂‘明體達用’之學,亦即所謂‘內圣外王’之學,斯即正統的國學之所尚。”他們堅持弘揚國粹,以國學為儒家“修身”、“致用”之學,而且以為這才是國學的正統。
從上述可見,國學運動發展過程中確實存在國粹派和新思潮派兩種基本的傾向。歷史已表明,在新文化思想引導下的新傾向是國學的主流。當國學運動終結四十余年之后,中國學術界又興起“國學熱”時,原來的兩種基本傾向的地位,在新的歷史條件下發生了轉換的變化。1993年由北京大學中國傳統文化研究中心主辦的大型學術集刊《國學研究》問世,它繼承了《國學季刊》的傳統,堅定純學術的宗旨,標志國學熱潮再度在中國學術界興起。由于歷史的斷裂,致使在新的國學熱中,人們對曾經是國學運動的主流傾向淡忘或模糊了。《國學研究》所代表的純學術傾向,漸漸在“熱潮”中處于次要的地位,而國粹主義卻以變形的態勢居于主導的地位了。改革開放以來,隨著國力的逐漸強大,弘揚中華傳統文化精神以呼喚民族的偉大復興,努力建成文化強國的歷史背景下,國學熱以國粹主義的特色走向世俗化和商業化。國學被理解為以儒學為核心的中國學術,國學的宗旨在于提倡傳統文化的價值觀,倡導普遍的讀經,宣揚儒家的倫理道德,試圖恢復經典教育制度。許多學者聯合發表文化宣言,宣稱:“我們確信,中華文化注重人格,注重倫理,注重利他,注重和諧的東方品格和釋放著和平信息的人文精神,對于思考和消解當今世界個人至上、物欲至上、惡性競爭、掠奪性開發的及種種令人憂慮的現象,對于追求人類的安寧與幸福,必將提供重要的思想啟示。”國學似乎可以擔當重大的社會使命,“要在‘科技’無法涉足的廣闊之域,載負起將‘人類精神’引向天府的重荷,并拯救人類于現代文明設置的罪惡陷阱之中”。這從弘揚國粹的愿望出發,使國學脫離學術的軌道而成為儒家政治倫理的宣教。我們回顧國學運動的歷史經驗時,可以證實國粹派的弘揚國粹的使命感及改變世道人心的善良愿望,在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實為背離現代文明的逆流而不可能實現的。國學運動的主流是新思潮派開拓的新的學術道路。他們將國學研究視為純學術的工作,不負擔政治倫理的使命,是在更高的學術境界里尋求真知,而且不主張將這些高深的學問普及。國學是以西方近代科學方法與中國傳統考據學相結合的科學考證方法,研究中國文獻與歷史上的若干狹小而困難的學術問題。它向許多學科提供事實的依據,這些依據可能動搖某學科的理論基礎,可能澄清歷史與文化的重大疑案,可能清除傳統文化觀念中的諸多謬誤;其力量是無比堅實巨大的。國學研究的水平最能體現中華民族的智慧和所達到的學術境界。新時期以來的學術繁榮過程中,有許多從事高深而困難的國學研究的學者,他們默默地為中國學術作出貢獻,繼承和發展了國學運動的純學術傳統。當前的國學熱應當“退熱”,脫離商業化,避免庸俗化,走出國粹的迷誤,回到純學術的道路上來;這樣才可能真正為弘揚優良的傳統文化起到應有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