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懂事時經常去外祖父家小住,印象中他一直很忙,但也偶爾帶我去他單位。記憶中那里除了一排排碩大的醬缸,就只剩下“萬紫巷”、“百厚記”等幾個遙遠依稀的字眼。
后來聽母親說,外祖父那時是濟南一家叫“百厚記”醬菜廠的廠長,“百厚記”是老字號,在當時頗有名氣。醬菜就是咸菜,只是腌制方法不同,普通咸菜一般用大粒粗鹽腌制,而醬菜是用大醬腌制。口味自然都以咸為主,但因為大醬(有些也用甜面醬)較粗鹽味道柔和,所以腌制出來的醬菜口味更顯醇厚,那股濃濃的醬香也正符合了這方水土人們的習性胃口。
可惜的是,“百厚記”這個當年響當當?shù)睦献痔栒信疲髞肀沅N聲匿跡了。不過人們已經習慣了醬菜相伴的日子,所以如今在市場上醬菜仍能隨處買到,味道當然與印象中的差別甚遠。尤其在早餐小吃攤上,除了一碗熱騰騰的小米粥、幾根炸得金燦燦的油條子之外,一碟醬菜絲必不可少。當然也有圖省事者用普通咸菜疙瘩代替,但口味大不相同。不少人早起買早點,打包帶回家時也不忘夾幾筷拌了香油的醬菜絲。
前不久我回老家章丘,母親說村里開了家醬菜廠,廠長是本村一位表哥。因為都是本村本院,用料做法大家都能看得見,而且工人也都是街里街坊,所以都知道他家的醬菜用料好,也不亂用東西,所以生產的醬菜挺受歡迎。在村里人看來,方便實惠的醬菜每餐必不可少,雖然口味重了些,但能下得飯,也耐得放。農忙時鄉(xiāng)親們帶到田間地頭的,往往就是幾張煎餅、一壺開水和幾塊醬菜。即便現(xiàn)在,誰家里都有個固定的碗盤,長年盛著各種醬菜咸菜,無論飯菜如何豐盛,都少不了搬出它來壓陣。生長在農村的我也是吃著醬菜長大的,至今依然保持著較重偏咸的口味,每次從老家回來,都要帶上不少醬菜。那次要走時,母親特意領我去廠里去買,一是便宜,二來選擇的余地也大些。
廠子不大,院里也是滿滿的大缸。那天天氣晴好,幾個工人正在掀開草帽的缸里翻攪著。母親和他們都熟悉,常年在外的我則都不認識。母親邊給我介紹誰是什么親戚、應該叫什么,邊告訴他們我要回去特意來買醬菜。表哥聞聽從里面走出來,對于他我還有些印象。他知道我要買醬菜,忙把我領進店面。貨柜上擺滿了各種醬菜,濃郁的醬香味更是撲面而來。表哥邊給我一一介紹,邊讓我品嘗。雖然腌制方法大致相同,但因為菜質不同,味道也有差別。
母親說,表哥是個有心人,除了生產普通的醬疙瘩頭、榨菜之外,他還把農村常見的黃瓜、芹菜也醬起來,尤其醬甜瓜更是一大特色。表哥不好意思地笑笑,把醬好的甜瓜拿給我看。果然是再普通不過的甜瓜,我撕一小塊嘗嘗,滿嘴立刻都是濃重的醬香味,接著又回轉出絲絲縷縷的甜來。表哥說這甜瓜個頭大,甜口重,不好進味,腌起來不但時間長,還要先把瓤籽去掉,等味道腌制差不多時,再將瓜縫起來,恢復成甜瓜的原來形狀,然后再醬些日子,便成了醬甜瓜。見我猶豫不定,表哥又領我去看那些醬缸,逐一介紹正腌制的醬菜品種。
原本想只買點普通醬菜的,但面對這么多選擇,我真有些為難了。大概看出了我的心思,表哥說現(xiàn)在都知道吃咸多了不好,尤其城里人口味也輕,所以推薦我買醬制時間較短的疙瘩絲和口感清爽的“地環(huán)”,一種老家常見的野生作物,長約寸許,紡錘狀身上帶有明顯環(huán)形印記,口感與洋姜相似。我嘗了嘗,果然清新脆爽,而且也不似其他醬菜那般偏咸。見柜臺上還有包裝精致的禮品盒,我拿下來看,里面是各種玻璃瓶盛裝的醬花生米、醬花椒和韭花醬等。表哥說這是廠里的外銷產品,已經打進了省城超市。但他勸我最好別買,不實惠,味道特意加了甜頭,應該不太符合我的口味。
幾種醬菜各買了不多,提在手里已是偌大一袋,價錢更是便宜得不敢相信。想想回去之后,便能時時吃到老家的醬菜了。從記憶中模糊的“百厚記”到如今重返省城的老家醬菜,那股揮之不去的醬香味,更加熟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