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接吻”一詞最早見于《聊齋志異》,表示抵觸著嘴唇進行某一動作,是兩個詞,意義不同于現在意義上的“親嘴”,與之用法相同者還有“接唇”。
關鍵詞:接吻;接唇;親嘴
中圖分類號:H031 文獻標識碼:A
作為現代意義上來講的“接吻”,為不及物動詞,是男女相互交歡時所用的書面語。《現代漢語詞典》“接”字下收入此詞,釋為“親嘴”。然而,這個詞在蒲松齡的小說中已經出現,只是與我們今天的用法有些小別。《聊齋志異》卷一的《嬌娜》篇云:“自乃撮其頤,以舌度紅丸入,又接吻而呵之。”但翻檢《辭源》、《辭海》,均未收入此詞;現行最大的詞書《漢語大詞典》雖然收入,但所舉的兩條例證,一條見于晚清人黃鈞宰的《金壺逸墨·洞元鏡》,一條見于今人巴金的小說《家》,均晚于《聊齋志異》。故我們有必要對《聊齋志異》中的“接吻”與其相關的詞,作一考查。
在《聊齋志異》中,“接”與“吻”相連出現者,僅《嬌娜》篇一見,而在卷六的《蕭七》篇中,“接”與“吻”以動賓關系出現,但并未連用:“近接其吻,亦不覺。以手探褲,私處墳起。”又云:“吻已接矣,作態何為?”由此可推,與《嬌娜》篇中的“接吻”是兩個詞,其義并不是現代意義上的“親嘴”義,所以不能看作一個意義已經固定的雙音節詞。“吻”于此也是作為一個名詞來用的,這樣的用法在《聊齋志異》中倒不少見,比如:
(1)乞人咯痰唾盈把,舉向陳吻曰:“食之!”陳紅漲于面,有難色。(《畫皮》卷一)
(2)遂為痼疾,不敢大言笑;啟吻太驟,則痛不可忍。(《霍生》卷三)
(3)我謂婢子他日嫁多髭郎,刺破小吻。(《狐夢》卷五)
(4)又一人持壺傾注,郭故善飲,又復奔馳吻燥,一舉十觴。(《郭秀才》卷七)
(5)眾牝嗅之,知其死,分走谷中,銜異草置吻旁以熏之,頃刻復蘇。(《鹿銜草》卷八)
《說文解字》云:“吻,口邊也。從口,勿聲。”以上五個例子的“吻”,都是作為名詞口邊、嘴唇來講的。蒲松齡在表達名詞嘴唇這一意義時,為了在同一文中或同一段話中避免重復,往往用“唇”來替換“吻”,比如卷二《蓮香》:“遂以丸納生吻,轉促逼之。李不得已,唾之。蓮曰:‘再!’又唾之。……復納一丸,自乃接唇而布以氣。”又,卷三《霍生》篇:“霍亦夢女子指數詬罵,以掌批其吻。驚而悟,覺唇際隱痛,捫之高起。”“異史氏曰:‘死能為厲,其氣冤也。私病加于唇吻,神而近于戲矣。’”《蓮香》中的“以丸納生吻”和“接唇而布以氣”,《霍生》中的“以掌批其吻”和“覺唇際隱痛”,上下文意相承,故換用不同的語詞“吻”和“唇”。而“私病加于唇吻”,“唇吻”更是同義連文,可知“吻”即“唇”;“唇”即“吻”,就是嘴唇的意思。
在以上的例子中,有一點卻值得我們特別留意,就是《蓮香》中的“自乃接唇而布以氣”,“接”與“唇”又搭配使用;又,卷七《鬼津》篇云:“婦猝然登床,力抱其首,便與接唇,以舌度津,冷如冰塊,浸浸入喉。”此“接唇而布以氣”與《嬌娜》篇中“接吻而呵之”整體都是狀中結構,“接吻”、“接唇”即抵觸著嘴唇,表示動作進行時的方式和手段。而《鬼津》中的“便與接唇”,詳審前后文,女鬼并非想與文中“李某”親嘴,而是想把她的津液吐入“李某”的口中。所以,此“接唇”還不能當我們今天的接吻來講,但所用的動詞已經是唯一的、自覺的,即“接”。在明清之際的“三言二拍”和其后的《說唐》中,“接唇”一詞亦往往可見,但意義卻凝結成一個詞:
(1)重節強起,拔去門拴。海陵突入,摟抱接唇。(《醒世恒言》卷二十三)
(2)眾美爭先,六博爭雄,交杯換盞,以至摟肩交頸,扭臉接唇,無所不至。(《二刻拍案驚奇》卷三十四)
(3)只見尼姑與那些女娘或是摟抱一會,或是勾肩搭背,偎臉接唇一會。(《初刻拍案驚奇》卷三十四)
(4)就把陳夫人緊緊抱住,求一接唇,陳夫人竭力推拒。(《說唐》第十四回)
以上四例中的“接唇”,聯系前后文意,是一個意義固定的雙音節詞,意思就是我們現在講的接吻,即親嘴。于此卻可以看出,《聊齋志異》和“三言二拍”等明清之際小說,每在表達兩人嘴唇相觸而進行某一動作時(包括男女親熱時的接吻,也就是我們現在意義上的親嘴),所用動詞已經固定,就是“接”;既有“接吻”,又有“接唇”。只是由于語言發展的地域性和不平衡性,與《聊齋志異》相較,明代“三言二拍”中的“接唇”,用法卻更接近我們今天的習慣。
最后,還有一點值得我們留意,就是《漢語大詞典》收入的清人黃鈞宰《金壺逸墨·洞元鏡》中的“接吻”:“西人謂毆洲諸國男女,不避嫌疑,親屬相逢,則握手接吻以為禮。”該詞典將其釋為“親嘴”,但從“握手接吻以為禮”的語法結構來看,和《聊齋志異》例證相同,此“接吻”僅表示“為禮”的方式,“握手接吻”即抵觸著嘴唇、牽握著手,并不是我們現在講的“親嘴”的意思。
綜上,我們現在所用的“接吻”一詞,在明清時的近代漢語中已經出現,《聊齋志異》和“三言二拍”中的“接吻”、“接唇”便是顯證。“接吻”一詞在《聊齋志異》雖僅一見,但于今天表示親嘴意思的“接吻”一詞的出現,無疑具有“道夫先路”的發軔意義。但除了許少峰編《近代漢語大詞典》收入“接唇”,《漢語大詞典》收入“接吻”外,《辭源》、《辭海》等具有代表性的詞典于此二詞均不收入,未免疏漏,學者不可不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