灑漁河流過青崗嶺

2013年2月，第十二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上，一位身著回族服裝的“90后”女孩備受關注。她就是收養遺棄嬰兒，曾在四川勇救四名落水工人的“90后的楷模”，被網友評價為“最美90后女孩”的回族女孩鐵飛燕。在這次人代會上，鐵飛燕提的兩份提案都與兒童有關：一是關于留守兒童的權益保障；二是把學前教育納入義務教育。

“選我當代表，是因為信任我，我不能辜負大家的期望，要做一些實事，不能說靠這個榮譽待著就完了。”鐵飛燕接受采訪時說。

為了探尋這位“最美90后女孩”的成長足跡，以及她這般鐵膽柔情背后的秘密，筆者驅車前往那個叫做“青崗嶺”的地方，對鐵飛燕的父母、哥哥、姐姐以及鐵飛燕本人進行了深入采訪。

滇東北重鎮昭通城往北二十多公里處，青崗嶺像個受到特殊寵愛的孩子，依山傍水，朝飲山露，夜聽河聲，好一副逍遙自在的樣子。常居這里的漢、回、彝、苗、哈尼五個民族，世世代代和睦相處，讓青崗嶺更顯巍峨與俊朗，讓流經青崗嶺的灑漁河更顯婀娜與秀美。

大營村是云南昭通青崗嶺回族彝族鄉所轄七個村其中之一。1992年8月，一個女嬰降生在村里一個鐵姓回族傳統家庭，淳樸、善良的父母為這個女嬰起了個聽起來普通，實則不普通的名字——鐵飛燕。聯想到青崗嶺這個地名以及周圍的環境，不難看出這個名字的深層寓意。

小飛燕生為女孩，卻是男孩脾氣，而且好打抱不平。她小學就在大營村上，與同學相處得很好，別人沒有的東西，只要她有，她都會幫助別人。水是她最好的玩伴，有空沒空，她都會去河里游泳，父母擔心她出事，經常去河邊找她，每次找回來都會挨上一頓揍。但揍歸揍，河邊還是要繼續去。

靈者識水性。經常在河水里掀濤搏浪，不僅練就了小飛燕游泳的本領，也培養出她從小就擁有一顆仁愛、勇敢的心。

上小學時，父親的手表不小心掉進一個兩米左右深的水塘里。雖然那時候一塊手表對這個并不算富裕的家庭來說還是很貴，但父親迫于水塘太深，拿不準手表是落在什么位置而放棄了。小飛燕知道后，二話沒說就扎進水里，七摸八摸，居然把手表找到了。十一二月的青崗嶺，水溫已經驟降，誰知道小飛燕是怎么抵抗住水的冰涼的！

即便這樣，只要灑漁河水不干，只要灑漁河還從青崗嶺流過，父母對小飛燕還是放心不下。小飛燕視灑漁河為樂園，父母視灑漁河為要命之地。他們總是擔心小飛燕會出事，總是擔心灑漁河會在某一天把小飛燕帶走，尤其是灑漁河漲水的季節。

說來也巧，就在灑漁河即將漲水之際，昭通市體校到青崗嶺選拔有游泳特長的學生。幸運的是，原本就愛游泳的小飛燕被選拔上了，她高興極了。小飛燕一回家就征求父親的意見，父親滿口答應了。其根本原因是，這樣一來小飛燕就能遠離河水，家里人不用整天再為她提心吊膽了。

在體校上完三年初中后，小飛燕接著在體校上了三年中專。

小飛燕就讀體校的那些年頭，昭通的一些學校與學校之間，經常出現以大欺小、以多欺少的不良風氣，打架斗毆的事屢見不鮮。一天中午，小飛燕與在體校旁邊的民族中學讀書的孿生姐姐一起吃飯后，在回校的路上，見三個人正在圍毆一個人。那個人倒在地上，那伙人還不住手。從小就知道小飛燕愛管“閑事”的姐姐趕緊對小飛燕說不要管，一邊說一邊使勁兒拽著小飛燕。可姐姐哪里拖得住愛打抱不平的妹妹。她沖上去就和那三個人打了起來，直到發覺打不贏了，才一把拉著姐姐跑了。

體校六年，發生在小飛燕身上的故事很多。這期間，她不僅苦學游泳項目，還學習了柔道等體育項目。中專畢業后，小飛燕被招到鹽津縣境內的高速公路普洱收費站工作。工作沒多久，還是小姑娘的小飛燕，就和一個女嬰結下了不解之緣。

那是2009年春節期間，在滇東北還屬于寒冬時節，氣候很冷。小飛燕早上七點多從街上買菜回來，在經過大橋時，突然聽到幾聲“貓”叫。她開始覺得奇怪，這“貓”大清早地就跑到大橋邊來，有什么好叫的！但走出幾步后，她發覺這叫聲怎么有點兒像嬰兒的啼哭聲！她停下來細聽，發現聲音是從一座廟發出的，走過去一看，廟旁的一個紙箱里躺著一個出生沒多久的女嬰。小飛燕二話沒說，抱起女嬰就匆匆忙忙往家趕。

父母看到還是小姑娘的女兒抱回來一個嬰兒，母親急得不成樣子。小飛燕兄弟姐妹原本就很多，更何況這個嬰兒是剛出生的，哪里有能力和精力再養這么個小人？母親叫飛燕把嬰兒送給別人家，但倔強的小飛燕就是不答應，她對家里人說：“這是人，怎么能把她送人呢？這家送給那家，要是給到人販子手里更不好，做人要有責任。”父母拗不過，最后決定帶著嬰兒去派出所，如果允許落戶就留下，落不了戶就由派出所處理。到了派出所，戶沒有落成，工作人員說正月初一初二是財喜，先由他們家帶著，落戶的事以后再說。就這樣，嬰兒留了下來，小飛燕每月九百元的工資從此也幾乎用在了給孩子買衣服、奶粉等花費上。小飛燕去上班時，孩子就由父母帶。但這時，各種閑言碎語也跟著來了，有傳言說這孩子并不是小飛燕從路上撿來的，甚至有人舉報是她哥哥或姐姐的孩子。

迫于各種壓力，小飛燕一家帶著孩子到昆明作司法親子鑒定，最后確認這孩子既不是哥哥家的，也不是姐姐家的，與小飛燕家沒有血緣關系，各種風言風語才止住。隨后，在昭通市委宣傳部的幫助、協調下，找到當地民政局、福利院，孩子才得以落戶。因為小飛燕年齡不夠，孩子的戶口就落在了小飛燕的父母上。

到這里，我們可以不再叫她“小飛燕”，而是應該叫她“鐵飛燕”了。因為接下來要寫的一件事，雖然發生時她還不到二十歲，但她的果敢與勇氣，足以擔起“鐵飛燕”這個響當當的名字。

2010年5月初，父親見鐵飛燕有想離開收費站工作崗位的想法，就建議鐵飛燕請幾天假，父女倆一起出去旅游幾天。父親這樣做是想穩住鐵飛燕的情緒，讓她能安下心來守住這份穩定的工作。

父女倆選擇了四川第二大城市綿陽作為旅游之地。到綿陽的第二天下午，父女倆去白衣庵玩。下午四點多，他們從庵里出來，準備進城去轉一轉，并決定再玩一天就回家。走到南山大橋時，只見游客都朝河的一側圍攏過去，還傳來喊“救命”的聲音。原來，南山大橋正在進行橋梁加固，突然一陣大風吹來，用來施工的腳手架被大風吹翻，四名工人落入河中，正在水中掙扎、呼救。得知情況后，鐵飛燕取下挎包往父親手里一塞，邊跑邊脫掉高跟鞋，光著腳丫就朝著工人落水的方向奔去。繞到橋下再下河救人已經來不及了，她就想著直接從橋上跳下去救人。跑到橋邊伸頭往橋下一看，她倒吸了一口涼氣兒，河水離橋面有五層樓那么高，跳下去就沒命了。正好橋下有一副腳手架還沒有倒塌，她就翻過欄桿，順著腳手架溜到河堤上，然后跳入水中，拼命向工人落水處游去。

落水者中，有三人會游一點兒泳，這時已游到腳手架上扒著，但另一名因為不會游泳，早已沒有了蹤影。

順著人們所指的方向，鐵飛燕幾次潛入七八米深的水中，終于摸到了像是落水工人的身體，她一把拽起來，果然正是那個落水的工人。鐵飛燕拽著落水者游到岸邊，三位工人忙將這個工友往上拉，鐵飛燕在水中推。拉上腳手架后，三位工人沒有經驗，把這個工友倒立著控水。河堤離水面足有六七米高，精疲力竭的鐵飛燕，在圍觀者的幫助下好不容易才爬上岸。上岸后，鐵飛燕還沒喘口氣，發現這位工人嘴唇發紫，眼睛翻白，已經快不行了。她趕緊讓另外三人把散落在水中的竹板撿來搭在腳手架上，形成一個平面把這位工友放平。還未談過戀愛的她顧不上少女的羞澀，俯身就為這位工人做起了人工呼吸。兩三分鐘后，這位工人吐出了兩口黑水，眼睛也慢慢睜開了，漸漸清醒了過來。

見這位工人沒事了，鐵飛燕就對父親說：“爸爸，走快點，搭車回賓館。”但綿陽的一位記者還是跟了上來，問他們是綿陽哪里人。問了幾遍后，鐵飛燕的父親才說是云南人。這位記者又再三追問，父親才說已經走出老遠的是自己女兒，名叫鐵飛燕。

第二天，父女倆就回到了青崗嶺。5月初的綿陽，水還很冰涼，加之鐵飛燕當時正在生理期，回到家后接連幾天身體都不舒服。鐵飛燕在家人的陪同下來到醫院，經診斷，是因受寒引發了肺炎，因此住了一個多星期的醫院。

而這時，云南回族女孩鐵飛燕綿陽見義勇為的先進事跡已經傳遍巴蜀大地和彩云之南。緊隨而來的，是網友們的各種評價：“最美90后女孩”、“英雄，中國的驕傲”、“90后的楷模”。2011年9月20日，鐵飛燕獲第三屆全國道德模范提名獎。

2013年2月，鐵飛燕全票通過當選第十二屆全國人大代表。這一屆全國人大代表中，只有兩名“90后”女孩。另一位是在2012年倫敦奧運會上奪得跳水女子十米跳臺冠軍的陳若琳。

“這些都是別人給的，不能把別人給你的榮譽拿來把自己墊高，有或沒有我都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面對接踵而來的各種榮譽和褒獎，鐵飛燕很清醒，也很淡定。她認為自己之所以成為今天的自己，與父母從小對她的熏陶和影響有關。鐵飛燕從小就知道，做好人好事是多么地自豪，用真誠和善心換來的尊重更是讓人感到幸福。“做一件好事就有一件好事等著你！有的人不知道我父親是付出了很多的愛和善，才換來別人的尊敬。”鐵飛燕感慨地說，做好事是她和家里人生活幸福的資本。

如今，那個被遺棄的孩子已經四歲了，身體健康，聰明活潑，名字叫鐵紫建，在市里上幼兒園。鐵飛燕的母親每天負責接送孩子，父親則一個人留在青崗嶺照管家務。到了周末，鐵飛燕的母親又把孩子帶回青崗嶺。已借調到昆明某機關單位上班的鐵飛燕，每天都要和孩子通電話，她覺得這是造物主的恩典，她很珍惜，也很欣慰。

灑漁河也依然在青崗嶺流過，該漲水時漲水，該低落時低落。住在這里的各族兒女，也將一代又一代地繼續創造各自的美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