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享譽全球的威尼斯雙年展已經有一個多世紀的歷史了,南美的巴西圣保羅雙年展也走過了一甲子的輪回,而中國的雙年展不過是最近二十年才有的事?!半p年展”一詞源于意大利文Biennial,單從詞義上來說,但凡兩年舉辦一次的展覽或展會都可以叫做雙年展,不過作為一個舶來詞,“雙年展”從一開始就被賦予了更多的內涵。在約定俗成的概念里,雙年展意味著當代視覺藝術中最重要的展會,大多數的雙年展都是國際性的,注重對新藝術的發掘與展示和美學層面的探索與交流。近年來,中國涌現出一大批雙年展,堪稱雙年展的爆棚期,但良莠不齊,而且幾乎宿命般地烙印上鮮明的中國特色。國內的藝術雙年展從誕生到現在,在摸爬滾打中前進了二十年,其中有成功也有失敗,回顧歷史并總結經驗對運作機制的優化大有助益。
夾縫之舞
1992年,中國正處于“下?!钡臅r代狂潮之巔,“廣州·首屆90年代藝術雙年展”應運而生。這是中國雙年展的發軔之舉,并從一開始就打出將藝術推向市場的旗號,可以算作是中國當代藝術與市場的合作宣言,而作為這屆雙年展“藝術主持”的呂澎也開始了他漫長的學術與市場操盤手的“風雨不歸路”。首屆廣州雙年展由企業主辦,似乎打破了過去由政府主導的桎梏,但實際上這屆雙年展依然受到了嚴厲的審查,部分藝術家的作品甚至遭遇“下架”的威脅。當時的藝術家們可能想象不到,審查最終成為了大型展會舉辦之前的慣例,并延續至今,雙年展始終無法脫離國家意志的干預。展覽大獎的糾紛以及“丟畫事件”等展務環節上的混亂表明,彼時的雙年展機制正如當時的市場經濟制度一樣,都是在摸著石頭過河。二十年過去了,這屆雙年展的功過是非一覽無遺:作為雙年展的第一槍,歷史意義毋庸置疑,既開當代藝術與市場合作的先河,又是展覽制度走向成熟的標志。但是,展覽過程中被質疑為暗箱操作的種種疑云、黑幕,暗示了當代藝術中的雙年展也難以避免滋生中國式的腐敗。策展人對展覽的過度操作,以及政府的強勢介入,也在很大程度上導致了第二屆廣州雙年展無奈地半途中止。如果把廣州雙年展比作“前世”,那么廣州三年展便是廣州雙年展的“今生”。但“今生”依然在混亂中難以自拔,隨著時任廣東美術館館長的王璜生跳槽北上,廣州三年展只能倉促應對,籌備環節混亂不堪,連策展團隊都是“臨危受命”拼湊的,讓人唏噓不已,真可謂危急存亡之秋。此外,受影響的還有“廣州國際攝影雙年展”,這是由廣東美術館于2005年創辦的。此攝影雙年展在舉辦完第三屆之后,也隨著王璜生的離去而銷聲匿跡。一個人能對一方藝術天地有如此舉足輕重的影響,讓人驚愕。
1993年由中國藝術研究院美術研究所舉辦的“中國油畫雙年展”遭遇了跟廣州雙年展相同的命運,藝術主持張曉凌先生在幾個月的時間里倉促征集作品、倉促開幕、倉促評獎。這個雙年展主要參照了廣州雙年展的模式,而當時廣州雙年展自身都不“靠譜”。最后,這個官辦的“雙年展”在各種非議聲中幻滅。值得一提的是,2011年文化部再次出面,在北京與深圳再次舉辦了名為“經典與傳承·中國油畫雙年展”的主題展,但主辦方并未提到18年前的“中國油畫雙年展”。
京滬體制
以中國兩個最大的城市命名的上海雙年展與北京雙年展,是目前國內舉辦得相對比較順利的雙年展,兩者都由政府主導,有穩定的資金注入??傮w來看,兩者帶有鮮明的北京特色和上海特色,北京政治氛圍濃烈,可人為操作空間比較小,而上海遠離中國政治中心,發揮了其經濟中心的優勢,同時面朝大海,“四海內外皆兄弟”,其包容性和自由度是北京雙年展所不能比的——但是,上海雙年展也有其致命短板。
燈紅酒綠的上海是一個大秀場。1996年,上海雙年展由上海市政府投資創辦,縱觀十余年的發展歷程,首屆主題為“開放的空間”,第二屆是“融合與拓展”,之后依次為“海上·上海——一種特殊的現代性”、“都市營造”、“影響生存”、“超設計”、“快城快客”、“巡回排演”等主題。當然,主題的變遷能看出歷屆上海雙年展對當代藝術與文化的探索以及在尋找藝術與城市切合點上的努力,上海雙年展也因上海市作為國際化時尚都市的本身魅力,而具備一定的國際影響力。歷屆雙年展,主辦方都邀請了國內外知名的明星策展人對展覽進行全方位包裝,走國際化的路數。但是,一場娛樂明星的訂婚儀式就能輕松奪去雙年展費盡心思所吸引來的目光,更不用說世博會這樣的重頭戲。另一方面,政府投資主辦與明星策展人也是一把雙刃劍:你有聽過前衛藝術出于上海雙年展嗎?答案是沒有。大策展人固然有國際視野,但未必會從全局出發,有的甚至是帶入自己的江湖勢力,主推成名的“江湖兄弟”。藝術圈也是大江湖,前威尼斯雙年展中國館策展人盧吳就曾感嘆,有的藝術家為了參展,無所不用其極。
2012年第九屆上海雙年展的主題是“重新發電”,政府計劃投入1600萬元,但由于審核緩慢和分批注入,總策展人邱志杰能支配的經費僅夠做主題展,沒錢再做城市館,只能贈送個人作品給各方“老板”來換取贊助。展覽開幕前,美術館統一安排策展人和藝術家入住漢庭酒店,部分人表示不滿,引發論戰。某日晚,邱志杰在浦東和幾個銀行家吃飯,飯后對方執意要送他回酒店,邱十白他們知道自己住在廉價酒店影響拉贊助,只好謊稱自己住在半島(豪華酒店)。豪車將邱送到半島之后,邱下車后假裝走進去,實則從后門溜回漢庭。這兩件事情合起來,被炒作成沸沸揚揚的“漢庭事件”。其實策展人、藝術家“淪落”到住漢庭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大家只關注排場,沉溺于名利規則無法自拔。
北京雙年展全名“北京國際美術雙年展”,于2003年經國務院批示創辦。單從名字上來說,就能看出其傳統與體制的特色,毋庸置疑決定了其更大程度上作為國家形象宣傳窗口的教化功能,與全國美展類似——北京雙年展也可以看做是升級為世界版的“全球美展”。及至2010年的第四屆北京雙年展,參展國家達到了85個,與第一屆45個參展國家相比,數量和規模上幾乎是“大躍進”式的“趕英超美”直追世界前列,但是我們幾乎難以肯定北京雙年展的質量,這個以“美術”的名義命名的雙年展在政治文化中心的首都過于偏好架上油畫的傳統幾乎難以容納早已走向多元化的當代藝術。另外,即便是在北京的藝術圈內,北京雙年展知名度都不算太高,更不用說對公眾或者國外藝術界的影響力。從本質上來說,北京雙年展一如奧運會,片面追求“高大全、紅光亮”,也算是典型的中國方式吧。邊緣的尷尬
除此之外,國內雙年展影響力較大的大概要算成都雙年展了。作為民營資本獨立投資且以城市名字命名的雙年展,成都雙年展既有其獨立性和自由度,又不可避免有更多的牽絆。國畫收藏出身的投資人鄧鴻在很大程度上左右著成都雙年展的走向,這也被很多業界人士看做是成都雙年展的一個問題。1999年,鄧鴻投資的成都雙年展的前身“世紀之門:1979-1999中國藝術邀請展”開幕,展覽中水墨、油畫、雕塑、裝置無所不包,這種充滿了野心的大雜燴未免稚嫩,但是在當代藝術還不是那么火的年代,個人出資200萬元做一個展覽已經是震動藝術圈的了不得的大事。然而,正所謂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第一屆成都雙年展主題定位在“樣板一架上”已經被質疑為迎合投資人的趣味,隔了四年之后,第二屆的主題“世紀與天堂”居然是投資人所開發的兩個樓盤的名字,這樣公然挑戰藝術界人士心理承受極限的舉措讓人咋舌。第三屆主題為“重新啟動”,以當代水墨為切入點試圖挽回丟失的名聲,第四屆“敘事中國”也有點四平八穩波瀾不驚。第五屆成都雙年展開始與政府合作,在開幕前就放出消息要投入3000多萬元。但是成都本土的批評家查常平卻認為這屆雙年展簡直是一個五花八門的雜貨市場。事實上,第五屆雙年展的主題“溪山清遠”一開始就像江湖郎中在賣大力丸,過于虛幻縹緲而不切實際。不用說,成都雙年展惹了眾怒,甚至連一些參加展覽的藝術家都很是不屑。
重慶青年美術雙年展從一開始就像是個美麗的誤會,何為“青年”?何為藝術?何為文化?何為傳統?何為當代?批評家王林在2009年首屆重慶青年美術雙年展上提出的充滿理想主義的主題“當下藝術的文化想象”陰差陽錯地暗示了雙年展的尷尬——只能想象——首屆雙年展投入不過區區70萬,堪稱史上最拮據的雙年展,而第二屆重慶青年美術雙年展的總策劃馮斌面對記者無奈公然哭窮:才100萬元投入就想做雙年展?顯然,重慶對雙年展不甚感冒,風聲大雨點小。想要辦大型雙年展,卻只有這百八十萬元的投入。
2009年首屆798雙年展以“流動的社群”為主題,橫空出世,展覽還沒有開幕便已先聲奪人:汶川地震中名震八方的“范跑跑”、重慶最牛釘子戶吳萍、愛攝影的陳冠希老師等社會“問題公民”被雙年展當作藝術家邀請參展,但緊接著就有了各種被禁:繪畫被禁展、行為被禁演、視頻被禁播等其實很多雙年展都會有藝術家表演“各種”行為藝術,而798雙年展主動設置行為藝術單元,的確不失為一大突破,但最終由于社會對行為藝術的包容性不夠,導致策展人“壓力山大”。大多數行為藝術被禁止表演,雙年展幾乎以鬧劇收尾。大概是第一屆火力太猛,第二屆798雙年展遁去無蹤。
貴陽藝術雙年展的前身是“貴陽油畫雙年展”,2001年由貴陽市委宣傳部、文藝聯合會、美協主辦,相對國內其他雙年展而言,是創辦得比較早的標榜國際化的區域雙年展。貴陽雙年展仿照威尼斯雙年展設立各國家館的樣式,分設國內城市展館,也算別具一格。貴陽的藝術家們曾在中國當代藝術發展過程中有過重要的貢獻,現在他們也依然在努力地發出自己的聲音,這種堅持不懈的精神讓人欽佩,但是因為地處西南邊陲,貴州當代藝術越走越艱難。2007年第三屆貴陽藝術雙年展之后,再也沒了下文。近來有傳聞說政府開始扶持西南文化藝術發展,不知道對于貴陽雙年展來說是不是一個復興的好消息。
2012年10月,首屆新疆雙年展在烏魯木齊開幕,本是喜事,但很多新疆的藝術家卻不樂意,因為新疆雙年展跟新疆當地的藝術家無關。反而有點外來和尚好念經,既然叫“新疆雙年展”,新疆的藝術家們鬧情緒,也多少有點道理。但主辦方可能這樣想,如果威尼斯雙年展只展威尼斯本土的藝術家,那威尼斯雙年展還有意義嗎?而就雙年展自身而言,之所以要兩年舉辦一次,并名之以“雙年展”,并非是要炫富式地把大牌藝術家帶到偏遠地區高傲地巡展一番,而是通過兩年的時間去觀察、發現和扶持新藝術。但在當前的中國,大環境下的“中國式雙年展”的層出不窮在所難免,幾家歡樂幾家愁,中國特色的雙年展宿命難逃。
除此之外,還有“中國西部國際藝術雙年展”、“草場地雙年展”、“全國畫院雙年展”等以雙年展名義創辦的展會,不過這類雙年展大抵屬于山寨水貨型,不說也罷。僅從數量上而言,國內雙年展大有趕英超美之勢,但若說質量,實不敢恭維。但是,我們無法不向這些對當代文化藝術發展努力做出貢獻的雙年展抱以敬意,即便中國式雙年展的前景迷霧重重,它們在沖突與矛盾中的上下求索依然體現了大時代中的中國最鮮明的特色,而這也正是當代藝術試圖探尋的真實之一,毋庸置疑,雙年展至少孕育著希望,同時,也是中國的一面鏡子!威尼斯雙年展能有今天的影響力,顯然不是朝夕之功,所謂“百年大計”,尚處在初級階段的中國雙年展需要在大時代中“摸著石頭過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