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廣東人繪制的《清明上河圖》
黃念《清明上河圖》(簡稱黃念本,圖1),畫心高28.2厘米,長548.5厘米,紙本設色,卷后題“乾隆三十九年五月,臣黃念奉敕恭仿明人《清明上河圖》”。圖面雖有“乾隆御鑒覽之寶”“石渠寶笈”等印,卻不見《石渠寶笈》著錄。1965年征集入藏遼寧省博物館,經鑒定為真跡。
根據香港中文大學、第一歷史檔案館《清內務府造辦處檔案總匯》(人民出版社2007年)記載,黃念原為廣東順德人,清乾隆三十七年(1772)以琺瑯匠人的身份被選送到清宮內務府造辦處琺瑯作供職,同時接受宮廷繪畫任務。現存黃念的繪畫作品有《桐蔭清暑圖軸》、《人物圖冊》(北京故宮博物院)及《春郊挈榼圖卷》(臺北故宮博物院,圖2)。
北京故宮博物院《清明上河圖》(簡稱北京本)具有明顯的宋代繪畫特征,且畫面建筑符合《營造法式》等相關北宋文獻的記載,一般公認為是宋代真本或最接近真本的版本。但在明清時期,坊間流傳最多的《清明上河圖》版本圖像特征則與北京本差異巨大,以工筆重彩為主,所體現的時代和地域特征頗近于明清時代的蘇州,這些版本統稱后期仿本,現藏于遼寧省博物館的仇英款本是此種類型諸本中質量較高的一卷。
清代宮廷畫師中,文獻記載有劉九德、沈源、陳枚等四人,姚文瀚、謝遂、羅福畋、黃念等人曾經繪制題為《清明上河圖》的市井風情畫卷,現在可以查考的有沈源本、清院本、羅福畋本和黃念本四卷。所繪《清明上河圖》大部分在后期仿本基礎上,借鑒當時傳入宮廷的西洋畫法和官式建筑形態,具有清代宮廷繪畫的基本特征。
黃念所繪此圖在清代內務府造辦處活計檔中有委托裝裱的記載,時間稍早于畫中署名日期。畫風以淡墨勾勒,重彩并不充滿輪廓,而采用局部點染的方式,受到西洋明暗畫法影響,與18世紀廣東和宮廷瓷器琺瑯畫畫風相似。并與臺北“故宮博物院”《春郊挈榼圖》風格一致。除流傳過程不夠清晰外,其原真性基本可信。
黃念本的市井圖像特征
黃念本所繪場景是目前所見各版本《清明上河圖》中最小的一本,但畫面結構卻并不清晰連貫,甚至有些瑣碎。河流和主要道路都有突然消失和突然出現的情況。這個問題既可以解釋成河流走勢過度曲折,也可能表示漕運河流本不止一條。黃念本主要漕運河流的大部分河岸為自然土岸,但高出河面一定距離,與河面之間呈斷坎狀。部分河岸不但以磚石砌筑擋墻,更高出道路形成護欄,使街道上的行人與河流接觸的機會進一步減少,但同時創造了路人憑欄望河的條件,就像在大多數版本的虹橋以及某些版本的護城河橋上那樣。
與大多數版本的《清明上河圖》相似,黃念本也從鄉野場景畫起,到城郊的草市,經過虹橋,從城門進入鬧市區,畫面的最后同樣也有金明池場景。
虹橋為石造,城門洞為磚拱券形式。建筑中,城門樓、牌樓及金明池等官式建筑結構、色彩和細部比例基本符合清代官式建筑的特征,市井建筑有硬山、懸山等多種屋頂形式,其中硬山存在有搏風板者,也有山墻高于瓦屋面的風火山墻形式,更有露出梁頭的硬山擱檁式。懸山屋頂多暴露抬梁式結構構架,無搏風板。
城墻外沒有護城河,這既與以前各版本的《清明上河圖》圖像不符,也不符合清代中國大多數城市的實際情況。
沿街建筑呈現出的街道界面形式比較封閉,偶有較開放的店面,但大部分街面被圍墻、封閉式廊廡、影壁等占據,一些較豪華的酒店有很高的臺基,與街道也明確區分開來。所以街道上單純的行人數量多于其他版本,很多商業活動表現為地攤的形式。
金明池場景較簡單。金明池的入口在帶雉堞的紅墻上,門上有壯觀的重檐廡殿門樓。門內可見水中平臺上的各種殿閣,有些殿閣建于高臺之上。池水一直延伸到遠處,近景山石高聳,尚有松柏等樹木。
黃念本所體現的市井場景主體部分基本體現了18世紀北京的城市風貌。但其人物活動、建筑形態、植物等為固定的程式化畫法。
從黃念本看北京本圖像的流傳線索
黃念本在大的布局上具有后期仿本的特色,可分為鄉野、市井和金明池三部分。但很多細節與北京本圖像一致。首先,雖然虹橋形制不同,但橋上的人物活動、攤棚位置,以及虹橋下過橋的船只都與北京本非常相似,虹橋的畫面下方又有似是而非但明顯與北京本有傳承關系的彩樓歡門。另外,城門的大小、比例、位置,城門畫面下方茂盛的樹木,城門內稅務官和卸貨場景,鄉野船上婦人向河中倒水,城中驢子弓腰拉車等,都同時可見于北京本(圖3、4、5、6)。
黃念本是目前發現的各種后期版本中唯一圖像細部上明顯受到北京本影響的版本。按照名款,黃念本繪于乾隆三十九年(1774),早于一般認為北京本進入清宮的嘉慶四年(1799)0如果北京本確實是在嘉慶四年畢沅籍沒時入宮,那么,在北京本進入清宮之前,清代宮廷收藏中是否存在可能與北京本有細節上傳承關系的版本呢?
黃念的名款上標明“奉敕恭仿明人《清明上河圖》”,《石渠寶笈》系列著錄中有兩條線索可能與黃念本有關。
《石渠寶笈初編》著錄“貯乾清宮”的“明人《清明上河圖》稿本”一卷,“上等地一”,“素箋本,白描畫。卷高七寸九分,廣一丈六寸五分。”卷高與北京本類似,但長度短很多。合公制約高25.8厘米,長340厘米。雖為“明人《清明上河圖》稿本”,但列為“上等”,區別于一般被認為“次等”的摹本,證明其與通行版本有很大不同。
《石渠寶笈三編》著錄乾清宮有“謝遂仿明人《清明上河圖》”一卷:“紙本,縱八寸五分,橫一丈七尺七分,設色畫《清明上河圖》,款:乾隆三十八年四月,臣謝遂奉勒恭仿明人《清明上河圖》鈐印二:臣、遂。”合公制約高27.8厘米,長566.4厘米。圖幅高度和長度都稍大于黃念本,但比例相近。其題款格式與黃念本完全相同,包括鈐印,謝遂本“臣”、“遂”二印與黃念本“臣”、“念”二印也有較高相似性。
清內務府造辦處檔案里有關于謝遂本的記載說:“乾隆三十六年六月二十六日接得郎中李文照押帖一件,內開本月十四日太監胡世杰傳旨:丁觀鵬仿畫明人《清明上河圖》手卷一卷,著謝遂接畫。欽此。”可見原來指定丁觀鵬仿畫,據清檔其他資料,可能此時丁觀鵬患病,改由謝遂接畫。
謝遂本后來被溥儀以賞溥杰為名盜出故宮。據楊仁愷《國寶沉浮錄》簡注:謝遂本,三編著錄,真跡,原在天津金石山房處。可知此本1949年后留在大陸,或仍存世,只是久未現身。
謝遂本和黃念本尺寸類似,題款內容類似,繪制完成時間相差一年零一個月。而謝遂從乾隆三十六年(1771)六月開始接畫,到完成近兩年。從時間上來看,謝遂與黃念所仿“明人《清明上河圖》”的藍本很可能都是前面所列舉的“明人《清明上河圖》稿本”。
如果此推斷屬實,作為藍本的“明人《清明上河圖》稿本”很可能與北京本有很密切的關系。那么,北京本同樣有流傳和摹本,只是圖像傳播遠沒有另一系統廣泛。
當然,黃念本的藍本也可能是北京本。因通常認為北京本于嘉慶四年(1799)進入清宮,因為那一年其原來的收藏者畢沅被籍沒。但確實存在畢沅在乾隆晚期獻出此圖或將此圖展現給乾隆皇帝的可能性。當時因另一系統的版本流傳已深入人心,將此版鑒定為明人作品并非沒有可能。
英國漢學家、美術史學者韋陀(RoderickWhitfield)曾經以清院本的兩個細節來證明清院本在一定程度上對北京本有所參考,但日本美術史學者古原宏伸認為這兩個場景或來自清宮其他畫作,清院本作者沒有見過北京本。黃念本的圖像讓人們重新思考這個問題。韋陀所說兩個細節都在黃念本有所展現(黃念本沒有護城河,但韋陀所說驢弓身用力拉車的場面在黃念本中有出現),所以清院本這兩個細節存在通過此“明人稿本”為中介受到北京本間接影響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