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養(yǎng)人：教育目的的時代澄明

摘要：每一個時代都有自己獨特的新人形象和教育形態(tài)，教育培養(yǎng)人這一永恒目的在不同的時代背景中有著不同的具體表現(xiàn)形式。當今時代，以人為本已成為全社會的共識，全面發(fā)展的人是時代所要求的新人。教育應回歸生命，復原本真形態(tài)，促進生命個體的自我完善和全面發(fā)展。

關鍵詞：工具人；知識人；生命人；教育目的

中圖分類號：G40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3-9094（2013）01-0003-04

無論教育被作何理解，教育目的始終是培養(yǎng)人。然而，“每一個時代都有自己的時代的人之形象，每一個時代都有屬于自己時代的教育”[1]。因此，對于教育培養(yǎng)什么樣的人，不同時代的教育有不同的回答。總的來說，由于受所在社會發(fā)展的制約，教育培養(yǎng)人這一永恒目的在不同的時代背景中有著不同的具體表現(xiàn)形式。

一、工具人：社會機器的齒輪

隨著工業(yè)生產時代的到來，機器大生產引起了廣泛的社會變革。與此同時，工具主義思潮泛起，滲透到社會各個方面，主導著社會生產生活的發(fā)展方向。教育為工業(yè)大生產服務已成為當時教育的時代主題。工業(yè)社會機器大生產盛行，使得教育物化為一臺批量制造勞動者的機器。“為了有效地培養(yǎng)大工業(yè)生產所需要的標準化知識人才，教育把受教育者納入學校教育的生產過程中，用統(tǒng)一的教育技術、統(tǒng)一的課程、統(tǒng)一的教育工藝流程，把人制造成標準化的教育商品，并且輸送給大工業(yè)和經(jīng)濟運行模式。”[2]教育性質的物化導致教育過程的異化，“教育是一個塑造過程，如同鋼軌的制造一樣。經(jīng)由這種塑造過程，人格將被塑造成所需要的形態(tài)”[3]。在此情形下，學校變成工廠，教師成為工人，學生則是原料，教育過程變成了一種機械化的造物制器過程——學生直接成了生產工具。

人是社會性動物，并具有傳承文化、發(fā)展經(jīng)濟、服務政治等社會功能。工具化教育強調把人造就成服務社會的工具，片面強調人的社會屬性和教育的社會功能，極易導致教育偏離原初形態(tài)。“為社會的教育，實際上把人培養(yǎng)成為社會需要的附庸和工具，不是促進人的自由發(fā)展，反而是壓制人的自由發(fā)展，使人成為社會機器的標準件、螺絲釘。”[4]無論是將人培養(yǎng)成社會需要的文化人、經(jīng)濟人還是政治人，實質上都是把人視作非人性的社會附屬物，都是經(jīng)由工具化教育生產出的“工具人”。工具人是人的異化形態(tài)，它喪失了人的靈動性、主體性、獨立性、獨特性和完整性等個性特征。從某種意義上說，“工具人”并不能成其為人。

工具主義觀念不僅主導著西方社會大工業(yè)生產時代教育的發(fā)展，也一直主導著中國傳統(tǒng)教育的發(fā)展。中國教育源遠流長，自進入奴隸社會，具有樸素的平等色彩的原始教育就演變?yōu)閹в絮r明等級色彩的等級特權教育——只有奴隸主階級的子弟才能“學在官府”，此時的教育成了奴隸主統(tǒng)治階級培養(yǎng)繼任統(tǒng)治者及下屬人才以延續(xù)奴役統(tǒng)治的工具。其后的封建社會教育形成了官學與私學并存的局面，統(tǒng)治階級子弟和平民皆可入學受教。一方面，皇族子弟及官僚子弟受教是為了“勞心而治人”，實際上是經(jīng)受教而成為統(tǒng)治階層。另一方面，平民可以通過“學而優(yōu)則仕”進階統(tǒng)治階層行列。這看似民主平等，然而“學而優(yōu)則仕”的實質卻是“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面向平民階層的教育實際上是為了培養(yǎng)維護以帝王為中心的統(tǒng)治階級利益的人才。總而言之，封建社會的教育實質上是維護封建皇權統(tǒng)治的工具。由此可見，“中國傳統(tǒng)教育思想就是一種立足于官方政治的工具主義的德育思想，在中國歷代嚴密的官方體制控制下，……教育的目的，除了培養(yǎng)政客，就是培養(yǎng)奴才”[5]。但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家天下”主導的皇權轄制內，政客與奴才在本質上都是維護統(tǒng)治的御用工具。也就是說，中國古代的教育形態(tài)實質上是工具化教育。

1949年新中國成立，我國成為新民主主義國家，此時的教育演變?yōu)椤懊褡宓摹⒖茖W的、大眾的”新民主主義教育。而后，我國進入社會主義社會發(fā)展新時期，社會性質的轉變引起了教育的變革。1958年，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教育工作的指示》指出我國教育的目的是培養(yǎng)“有社會主義覺悟的有文化的勞動者”。“文革”期間，教育被定義為階級斗爭的工具、無產階級專政的工具，受到政治風潮的嚴重侵襲，正規(guī)教育名存實亡。撥亂反正之后，教育得到恢復和發(fā)展，被提升到戰(zhàn)略地位。由此，我國教育發(fā)展進入“面向現(xiàn)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來”的新的歷史時期。“雖然新中國成立以后我國的教育目的發(fā)生了多次變化，但把人看做是工具和機器，把人的教育看做是對工具和機器的打磨與塑造的這種根深蒂固的物化思想?yún)s一直沒有改變。”[6]從“教育是階級斗爭的工具、無產階級專政的工具”到“教育的本質是生產力”，無不是突出強調教育的社會職能。教育的政治化或政治化教育，以及教育的經(jīng)濟化或經(jīng)濟化教育，實質上仍屬于工具化教育的教育形態(tài)。

總的來說，工具化教育把教育視為社會的附庸，最終培養(yǎng)出來的是推動社會機器運轉的工具人，“不問怎樣使一個孩子成為一個完整的人，而是問我們應當教他什么技術，使他成為只關心生產物質財富的世界中的一顆光滑耐用的齒輪牙”[7]。

二、知識人：科技理性的奴仆

自然科學的發(fā)展，科學知識的大規(guī)模轉化應用，促使社會生產生活大為改觀。科學理性取代工具主義成為主導社會的意識形態(tài)，“科學就是力量”、“知識就是力量”的呼號已成為時代強音。人類積淀的知識越來越多，代際傳承的內容越來越豐富，教育與知識的聯(lián)系也越來越密切。知識經(jīng)濟時代的到來加劇了人們對知識的迷戀，知識教育的強化引發(fā)了相關的教育問題。

事實上，知識教育由來已久，有其存在的必要性與合理性。一方面，知識是人類經(jīng)驗、思想和智慧的結晶，是教育賴以存在的基礎和教育實踐活動的載體；離開了知識，教育就成了無本之木、無源之水。另一方面，迄今為止，最為便捷有效的教育途徑就是學習已經(jīng)系統(tǒng)化和組織化的間接經(jīng)驗——知識。但隨著時代的發(fā)展，知識在社會生產過程中發(fā)揮越來越重要的作用，知識的地位也被提得越來越高，乃至知識被認為可以改變命運。受科學理性思維的影響，科學知識被認為是最有價值、唯一正確的知識。對絕對的、客觀的、終極的、中立的科學知識的狂熱追逐，最終導致知識拜物教的產生。在此情形下，教育變成傳授知識并發(fā)展知識的工具，知識教育隨之異化為知識本位的教育即知識化教育。

在知識化教育視閾中，知識是手段，更是目的；教育意味著知識，知識控制著教育；教育以知識為中心，并為知識而教育。知識化教育的泛濫導致學校課程教學出現(xiàn)過于注重知識傳授的偏差：盡可能獲取更多的知識成了全部教育活動的宗旨，學校成了專門傳遞知識的場所，教師是知識的占有者，學生是知識的接受者。由于知識被認為是客觀的外在物，學生就被看成一無所知的“空白人”，教師的任務則是將現(xiàn)成的知識施加于學生。顯然，知識化教育是一種強制性的、封閉式的知識灌輸教育。“這是一種‘壺杯’教育理論，教育者（壺）擁有智力和實際知識，而學生則是被動接受者（杯），知識從壺里傾倒在杯中。”[8]無疑，知識灌輸教育會嚴重抑制學生的主體性和創(chuàng)造力，最終結果就是：“學生是用知識一片一片搭建起來的，充塞于學生心靈的惟一就是知識。”[9]由此，學生就變成了“知識人”。知識人所受的教育越多，就越受知識的內外夾擊，他們自身的情感、需求和意志都隨著知識的日漸增多而日趨消解。

從工具化教育演變到知識化教育，從塑造工具人到培養(yǎng)知識人，這是教育觀念的一大歷史進步。然而，知識人盡管適應一時之需，但終究是教育目的的反動。知識化教育異化成的知識人奉知識為圭臬，降身為知識的奴仆，自身原有的主體性喪失，以致理性有余而感性不足，終不能成其為完人。

科學理性至高無上是現(xiàn)代主義的重要特征，現(xiàn)代教育也隨之被打上科學知識本位的烙印。及至后現(xiàn)代主義哲學興起，終極絕對的科學理性逐漸被消解，傳統(tǒng)的知識觀念隨之革新。知識不再被認為是客觀事物的如實反映，而是個體與環(huán)境相互作用的自我建構；知識不是現(xiàn)成的結論，而是動態(tài)的生成，需要個體主動去活化和體驗；科學知識不是知識范疇的全部，人文知識也是知識的重要成分；除了普適的公共知識，還存在個體獨有的個人知識；不僅存在顯性知識，還有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緘默知識；知識的性質發(fā)生轉變，知識的客觀性、普遍性和中立性等特性被解構，生發(fā)出文化性、境域性和價值性等新的特性。知識不再凌駕于個人之上，人成了更高層次的創(chuàng)造者，是自身存在發(fā)展的主人。知識與教育密切關聯(lián)，知識轉型必然引發(fā)教育革新。在此情形下，知識化教育隨之轉變?yōu)槿说慕逃€體的教育，實現(xiàn)教育之于人、之于個體的生命回歸。

三、生命人：教育本真的原點

教育為人類所特有，是關于人、通過人、為了人的活動。教育的對象是人，而生命則是人最根本的存在特性。因此，“教育活動的展開當以生命為原點，任何偏離原點的教育，都不是真正的教育或是對教育的異化”[10]。以人為鵠的，以生命為原點，是教育的返本歸真。

生命教育是生命化教育。生命的基本品質是自由和生長。被異化的教育——無論是工具化教育還是知識化教育，都是將個體放置于附庸的地位，以外在的要求為導控，而不考慮受教育者自身的身心發(fā)展需要。這種思想導致教師在學校教育過程中處于絕對主導的位置，而學生只是被規(guī)訓、被教化的對象；并且，教學活動的開展是以知識的邏輯組織為參照，而不是以學生的心理發(fā)展為根據(jù)。盡管知識化教育和工具化教育能系統(tǒng)地傳授知識并培養(yǎng)技能，但從根本上卻是對受教育者生命的抑制。確切地說，教育是人“止于至善”的自我建構，其初衷亦即最終的目的是“潤澤生命”。生命教育尊重每一個受教育個體的生命特性，摒棄用外在要求來束縛生命個體的自由發(fā)展，給予學生自主的空間，讓他們在學校自由學習。與此同時，生命個體也在自由成長。質言之，生命教育是生命化教育，是生命個體的享受過程。

生命教育是個性化教育。每一個生命個體都是獨一無二的，差異性是生命個體的基本特征。教育是生命個體參與其中的活動，學校是生命個體生長其中的地方。對于受教育的生命個體而言，教育理應是差異性教育。然而，被異化的教育——無論是工具化教育還是知識化教育，都是片面強調教育的同一性和標準化，用同一內容、同一方法、同一模式將全部學生都塑造成用同一個腦袋思考的人。“如果讓生命活動就范于某種固定的模式，無疑會喪失生命的豐富性、流動性，使生命失去個性化。”[11]這種標準人喪失了作為生命體的靈動性和創(chuàng)造性，實際上被當作社會機器的標準件，成了無生機、無活力、無個性的“物”，最終不成其為“人”。與此對應，生命教育承認、尊重并關注生命個體的差異性，肯定各生命個體獨特的稟賦、興趣和性格；針對不同的受教者開展不同的教育活動，將公共教育轉化為個體教育。這種基于生命差異特性的個體教育，實質上就是一種個性教育，致力于滿足每一個生命個體各不相同的發(fā)展需要，使每一個受教者都能成其為自己。

生命教育是全人教育。人是完整性和全面性的存在，生命是多層次和多維度的存在。被異化的教育——無論是工具化教育還是知識化教育，都是片面強調智育、強調受教育者認知能力的發(fā)展，結果造就了理性有余而感性不足，富含科學氣息卻缺乏人文素養(yǎng)的“單面人”。全面發(fā)展的人應是身心健全、理性與感性共存的統(tǒng)一體，教育應當促進生命個體認知、情感、態(tài)度和技能的和諧發(fā)展。生命教育立足于生命的完整性，不僅發(fā)展認知能力，還培養(yǎng)情感態(tài)度；不僅激發(fā)科學精神，還提升人文素養(yǎng)；不僅塑造生命個體的社會性，還隨順他們的自然性，促使生命個體的知情意合一，最終實現(xiàn)每個受教育生命個體全面而充分的發(fā)展。

質言之，生命教育既是教育的本然形態(tài)——教育，又是教育的應然形態(tài)——人性朝著本然狀態(tài)發(fā)展的必然要求。同時，生命教育既是教育的理想形態(tài)——現(xiàn)實教育因關涉社會需要而無法完全回歸生命，又是教育的原初形態(tài)——原始教育隨順人性而具有樸素的生命色彩。無論如何，教育必須立足個體、契合人性，排除干擾而返璞歸真，潤澤生命并成全生命，唯此，才能擺脫教育“目中無人”的異化困境和“人是機器”的生存危機。

歸根結底，教育的社會屬性、歷史屬性導致了教育目的在不同時代的各式澄明。也就是說，教育目的具有時代性，隨著社會發(fā)展和時代需要而不斷進化。事實上，也只有將教育看作是一個歷史過程，一項不斷發(fā)展、與時俱進的社會事業(yè)，教育思想才不會固步自封，教育體制才能適時變革。隨著時代、社會的發(fā)展，人們對自身和社會有著更為深刻的認識，教育觀念必然也會不斷革新，新的教育形態(tài)必然應運而生。當今時代，以人為本已成為社會共識，全面發(fā)展的人是時代所要求的新人。時代生成新人的形象，教育的主題隨之革新。以人為本、回歸生命，是時代、社會的要求，更是教育本身的要求。教育以人為鵠的，以生命為原點，唯此，才能為人的發(fā)展、為教育自身的發(fā)展、為社會的進步奠定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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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孝如

Cultivating People： Period Clarification of Education Goal

FENG Jia-yu

（East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Shanghai 200062， China）

Abstract：Each epoch bears its unique images of people and educational forms， so that the eternal educational goal of cultivating people shows specific clarifications in different times. At present， person-orientation has become a consensus in the whole society. Meanwhile， well-rounded people are the new generation required by the modern times. So education should return to life and recover its original state， promoting individual self-improvement and comprehensive development.

Key words：instrument person； knowledge person； living person； education goa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