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紀散文研究范式之建立

在20世紀中國文學各體的研究中，散文的研究一直較為落后，甚至一度處于邊緣的位置。散文研究的落后有各種原因。比如散文一方面門檻低一方面文體太寬泛且沒有邊界，難以把握與規(guī)范，于是有的人對其不屑一顧；有的人則困難尋理論的切入點而掉頭而去。再比如，20世紀以來的小說、詩歌乃至電影戲劇都產(chǎn)生了翻天覆地的革命：各種思潮流派更迭，各種理論、藝術表現(xiàn)手法風起云涌，而在散文這里，卻波瀾不興，既缺少思潮流派的激蕩，又少有不同觀點的論爭。當然，更為主要的是散文研究者自身的問題。縱觀五四以降特別是新中國成立以來的散文研究，可以看到許多散文研究者的研究視野過于狹隘，過于因循守舊乃至固步自封。他們過于糾纏于散文的枝節(jié)問題，如散文的寫作技巧、立意構思、謀篇布局、錘煉語言，等等，而對于理論研究，特別是散文研究范式的建構更是缺乏熱情。這正如陳劍暉先生所指出的：“研究散文的理論家們似乎已經(jīng)習慣了散文的邊緣位置。他們對于散文這種文體的變革創(chuàng)新總顯得心不在焉，甚至還有一點麻木不仁。”不過進入新世紀之后，這種重寫作技巧和作家作品評論而輕理論建構的局面已有了很大的改觀。隨著散文創(chuàng)作的繁華和散文研究的日漸深入，原來受到忽略的散文理論話語的建構漸漸受到了重視。與此同時也出現(xiàn)了幾種研究散文范式，引起了人們的關注。下面擬對新世紀出現(xiàn)的幾種散文研究范式進行梳理和評析。

一

范式是庫恩在《科學革命的結構》一文中提出的術語，原意是語法中的詞尾變化，庫恩借用來表示范例、模式、模型等，文義又擴大到表示包括范例等在內(nèi)的重大科學成就，包括表示某一科學共同體成員共有的一整套規(guī)定之類。范式也指科學共同體的共有信念，這種信念建立在某種公認的并成為傳統(tǒng)的重大科學成就的基礎上，并成為共同體成員一種把握研究對象的概念框架，一套理論和方法論的信條，一個可供仿效的解題范例。此外，范式還規(guī)定了一定時期中這門科學的發(fā)展方向和研究途徑，同時決定著共同體成員的某種形而上學信念和價值標準，即決定著他們的自然觀、世界觀及價值觀。可見，范式概念一方面非常寬泛，一方面又具有較大的模糊性。根據(jù)英國語言學家瑪格麗特·馬斯特曼對庫恩《科學革命結構》中范式概念的分析，庫恩在該文中使用了范式的二十一種不同的用法。大致說來，庫恩的范式由三個部分組成：（1）科學概括（包括定律、理論等）、模型、范例部分。它們是根據(jù)科學史上重大的科學成就來確定的。如果一個科學成就能把一些堅定的擁護者吸引過來，而且能夠為這些重新組合起來的科學工作者留下各種有待解決的問題，則可能成為范式。（2）社會一心理部分，指各種對科學發(fā)展產(chǎn)生影響的社會一心理因素，包括歷史、經(jīng)濟、文化、文學、民族傳統(tǒng)和社會心理等，特別是科學共同體的社會和心理特征。（3）形而上學部分，這是范式的核心，包括某些基本原則、科學信念乃至世界觀等。可見，范式是由科學理論要素、社會心理要素和形而上學要素所組成的結構復雜的網(wǎng)絡。按庫恩的說法，范式有兩種主要的用法，一個是總體意義上的，可稱之專業(yè)母體（disciplinary marrix），包括科學共同體的一切共有的信念；另一個則是把其中一種特別重要的信念抽出來，構成前者的一個子集，稱之為范例。庫恩認為范式在科學發(fā)展中起著十分重要的作用。范式的形成，標志著從原始科學到成熟科學的重要轉折。在常規(guī)科學時期，范式?jīng)Q定科學的各個方面，科學共同體在范式框架內(nèi)從事高度定向的解難題活動，這些活動標志著科學的進步；當舊范式面臨反常和危機，為新范式所取代時，便導致科學革命，科學革命標志著科學發(fā)展的又一重大轉折，標志著科學共同體以一種全新方式看待世界，同時意味著新的常規(guī)科學的到來。

本文所謂的研究散文研究范式，只是借用了庫恩的說法和某些研究思路。換言之，筆者是在寬泛、模糊的意義上來使用庫恩的理論。因此，這里所列舉的散文研究范式，是在社會一心理部分的層面，同時在構成子集的“范例”層次上來進行，這些范式尚未成為共同體成員一種把握研究對象的概念框架，一套理論和方法論的信條，目前為止還沒有充分有效地發(fā)揮出推動學科進步的效應。筆者之所以將范式理論引進散文研究領域，一是取決于散文研究的實際，即進入新世紀以來，隨著散文創(chuàng)作的繁華和散文研究的日漸深入，一些不甘于平庸的散文研究者開始嘗試著建構散文的范式，并取得了相當喜人的成績，引來了一定的關注。二是本文梳理分析這些尚不成熟的散文研究范式，其旨在于彰顯鼓勵散文領域中的寂寞開拓者和探路者。倘若每一個散文研究者都有這樣的熱情和理論自覺，都有這樣的冒險精神，那么，散文研究便不至于被人隨意貶低。相反，它將與小說、詩歌研究那樣獲得人們應有的尊重。

二

在論及新世紀散文研究范式之建立時，不能不提到散文研究理論家王兆勝。早在新世紀之初，在《20世紀中國散文研究》一文中，王兆勝就前瞻性地提出散文研究要告別“感悟式”“微觀式”的批評，與此同時要建立一整套散文研究的理論話語，以保證散文研究的科學性和獨特性。他斷言：“大量事實證明，任何一個學科要獲得真正的發(fā)展和成熟，沒有一套完備而又獨特的理論話語那是不可能的。”王兆勝的這一富于建設性的見解，在一些散文研究者那里引起了共鳴。他們不但紛紛撰文予以呼應，并且以其卓有成效的理論實踐參與了新世紀的這場“散文理論話語”即散文研究范式的建構。其中，尤以陳劍暉的“詩性散文”研究范式，孫紹振的“審智散文”研究范式，王兆勝的“形不散-神不散-心散”研究范式以及周倫佑的“散文性”研究范式的建構最為突出。

“詩性散文”研究范式。新世紀之初，陳劍暉便在《中國社會科學》《文學評論》發(fā)表《論20世紀90年代中國散文的文體變革》《論現(xiàn)代散文的文體選擇與創(chuàng)造》《中國散文理論存在的問題及其跨越》等文，清理散文的地基，探討散文的文體問題。與此同時，他還就“詩性散文”問題展開一系列思考，除發(fā)表一批文章外，還出版了《中國現(xiàn)當代散文的詩學建構》《詩性散文》兩部專著。陳劍暉的“詩性散文”研究，雖與西方的“詩學”概念有聯(lián)系但并不是“詩學”的同義詞；它也完全不同于楊朔的“詩化散文”觀念。“詩化散文”是以粉飾生活為前提，以犧牲創(chuàng)作主體的自我，扼殺人作為個體的存在和生命的本真作為代價。而陳劍暉的“詩性散文”首先是對現(xiàn)實生活的尖銳觸及，是人的個體生存狀態(tài)，人的生命本真的詩性體現(xiàn)。這種詩性，“從本質(zhì)上說是一種內(nèi)在的整體斷口綜合美。它是流蕩于萬事萬物和人的心靈深處的一種純真的美質(zhì)。”在“詩性散文”這一核心范疇下，又分衍出“主體詩性”“文化詩性”“形式詩性”三個子概念。“主體詩性”包括“精神詩性”“生命詩性”“詩性智慧”和“詩性想象”四個層面；“文化詩性”是從詩、思、史三者融合的高度來要求散文；“形式詩性”主要包括“詩性敘述”“詩性意象”“詩性意境”和“詩性修辭”四個層面。陳劍暉之所以大力倡揚散文的詩性，是因為“中外古今的大量例子表明：好的散文的確應包含有詩的種子，只不過這些種子不是生長于精神的荒原、干枯的心靈和貧瘠的土地，也不是發(fā)芽于漂亮的抒情文字中，而是植根于思想的沃土，孕育于豐饒滋潤的心靈，彌漫于散文的整體之內(nèi)，而后外化為特有的美學風范，給予讀者掩卷后無盡的遐思”。正是在這一意義上，他認為“散文家的本色應是詩人。他堅守文學的本體，率性以詩筆為文，憑借詩的敏感、直覺思維和幻夢激情穿透‘歷史的蒼茫’（王充閭語），或發(fā)現(xiàn)日常生活中具有審美意蘊的現(xiàn)象，而后以詩性的筆致予以創(chuàng)造性的重新闡釋，所以這樣的作品至純至美而且品質(zhì)豐厚。”可惜時下不少散文作者失去了詩人本色，喪失了對于整體詩性追求的興趣，這樣他們的作品要么滿足于淺薄廉價的抒情，要么自甘低下取悅于世俗平庸，或者雖有廣博的知識和學問，卻被一大堆“知識”和“文化”吞蝕了生命，淡褪了散文必具的美感和性靈。如果看到當前散文創(chuàng)作這一嚴峻的現(xiàn)實，我們就能體會到陳劍暉建構“詩性散文”范式的良苦用心。

由于陳劍暉的“詩性散文”研究范式以較為宏闊的現(xiàn)代批評視野來構建新的散文理論話語，加之有支撐這一理論建構的核心范疇和子概念，這些范疇和概念不是孤立的、零碎的，而是有歷史的依托，有較為嚴密的邏輯和系統(tǒng)性，既有自洽性和衍生性，又緊密結合當前散文創(chuàng)作的特定語境。因此，該范式提出后便引起了散文界的廣泛注意，并獲得眾多名家推介。《文學評論》《文藝爭鳴》《江漢論壇》等十多家報刊發(fā)表了著名作家和學者韓少功、林非、王充閭、孫紹振、王兆勝等十多篇評論，稱陳劍暉的散文研究體現(xiàn)出“文學大道的厚重與堅實”（韓少功），“閃爍著一種鮮明的創(chuàng)新精神”（林非），是“新世紀散文理論的一個突破口”（王充閭），“陳劍暉的詩性研究，注定要對未來的散文理論產(chǎn)生影響”（孫紹振），“是新世紀散文研究的一個重大收獲”（王兆勝）。

“審智散文”研究范式。這一散文研究范式的源頭可追溯到20世紀30年代。1933年，發(fā)生了關于幽默散文的論爭，郁達夫?qū)懥恕段膶W上的智性價值》一文。提出散文幽默需“以先訴于智，而后動及情緒者，方為上乘”。郁達夫特別強調(diào)散文的評論均以個人、個性為準則，在這里，他提出個人、個性需有一種約束，那就是“智的價值”。他甚至斷言：“散文是偏重在智的方面的。”難能可貴的是，他指出智的價值，并不等同于理性價值和實用價值。他明確說智的價值“不在解決一個難問題（如國家財政預算書之類），也不在表現(xiàn)一種深奧的真理（如哲學論文之類）”，“而是要和情感的價值和道德的價值等總和起來。”可惜在以后的散文發(fā)展中，郁達夫的散文的“智的價值”被人們忽視了。從30年代中期至80年代，占據(jù)中國散文主導地位的一直是抒情散文。不過到了90年代，隨著大量學者的介入，當代散文出現(xiàn)了一個明顯的趨勢，這就是智性的遞增，與之相應的是抒情的消退。孫紹振的“審智散文”研究范式，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提出的。

孫紹振認為，在散文寫作中，感情與智性，是缺一不可的，它是達到散文內(nèi)在平衡的需要。散文藝術不一定要用感情來打劫讀者，冷峻地從感覺越過感情，直接深入智慧、進行審智、審丑，同樣也可以震撼人心。比如余秋雨、南帆、王小波的散文就是這樣。

散文的審智，主要是指散文的思辨，它和紀實一起構成了散文區(qū)別于其他文學形式的獨特現(xiàn)象。它使散文中擁有大量邏輯思辨的手段。一方面，把那些本來與形象的構成相矛盾的議論和那些抽象的概念分散在散文中，不以形象的輝煌攝動讀者，而是以深邃的智性思維啟動讀者的智慧；另一方面，散文的審智理念必須借助或者依附于具體的特殊的審美形象。當然，應當看到，“在理論上，在實踐中，感情與智性是矛盾的、有沖突的，智性需要冷峻，而情感則以熱烈為特點。從思維規(guī)律來說，抒情邏輯是極端化的，帶上情緒就意味著片面，與理性的全面陛相沖突，思辨的深度就受到限制；而智性則容易滑向抽象性與全面性。”因此，在感性和智性的重新建構中，必須經(jīng)歷一個從審智到審美的轉化過程。

也就是說，在孫紹振的“審智散文”研究范式中，審智不是單純的智性寫作。審智”之所以屬于美學范疇，就是它不完全是抽象的，它的出發(fā)點是感性的，與審美訴諸感情的不同是：它不但不訴諸感情，而且是有意超越感情，直接從感覺訴諸智性，對智性作感性的深化。對抽象的智性，具有某種“審視”或“審思”和話語更新的過程。“審”是一個過程，智性由于“審”，有了過程，而微妙更新了，“視”的感覺也強化了，向抽象向具象作某種程度的轉化，也就有了可能。關鍵的是，把智性觀念形成、產(chǎn)生、變異、轉化、倒錯乃至顛覆的過程在讀者的想象中展示出來。缺乏這樣的才力，有智而不審，就失去了從抽象到具象，從智性到感性，到審智升華的機遇。

審智功能本來是散文所特有的，散文本身就是智性和感性，實用和審美的兩棲文體。孫紹振將“審智”引入到散文分類研究中，無疑帶動了研究路徑的改變，而他創(chuàng)造性的“審智散文”的命名，則拓展了散文的疆界和研究領域。它必將吸引一些勇敢的散文作家到文體的邊疆作藝術的探險。盡管這是一個充滿風險的領域，且缺乏必要修養(yǎng)的作家，很難避免犧牲在抽象的說教之中。但從余秋雨、南帆、王小波的散文中，我們已看到了成功的范例，也感受到了“審智散文”的魅力。

“形不散—神不散-心散”研究范式。“形散神不散”是60年代初乃至80年代初期以前頗具影響的散文主張。由于這一散文觀念較好地體現(xiàn)了當時不少散文家的美學理想，又簡潔地概括了散文創(chuàng)作的特征，所以“形散神不散”的觀點一提出，立即為大多數(shù)散文家和散文研究者認同。但到80年代中期，這一散文觀念便遭到普遍責難，認為它束縛了散文作家的手腳。王兆勝的“形不散-神不散-心散”研究范式，一方面批判借鑒了“形散神不散”的合理內(nèi)核；一方面又作出了全新的闡釋。在發(fā)表于《南方文壇》2006年第4期的文章中，王兆勝不同意散文可以“神”散，可以“沒有規(guī)矩”的觀點，認為散文應當“形聚神凝”，應當“心散”，并強調(diào)“心散”是新世紀散文的基石。為了給“這一核心詞”提供理論依據(jù)，他從五四的散文傳統(tǒng)，中國人與西方人不同的思維方式和人格結構等方面進行論證，這就初步搭起了以“心散”為基礎，形神凝聚為骨架的體系建構。

聯(lián)系王兆勝的其他散文研究文章，“形不散-神不散-心散”研究范式應包括如下幾方面：其一是“以自然為本位”。即以天地之道反觀人類之道，以此思考和批判科技文明和人類的局限性。其二是追求“盡善盡美”的批評，強調(diào)散文研究者要有一顆“盡善盡美”的心靈，有向往美好世界的夢想。其三是散文研究者要有寬容平和的心態(tài)和與人為善胸懷。總之，王兆勝的“形不散-神不散-心散”研究范式，是建立于散文創(chuàng)作和研究一要真誠，二要自由，三是大情懷的基點之上。這是構成王兆勝“形不散-神不散-心散”研究范式的根本要素，也是他的散文批評的基石和標準。

王兆勝的散文理論傾向于文學自身的內(nèi)在本體，并從本體論視角對散文的縱向歷時性發(fā)展規(guī)律和橫向共時性特點進行審視和闡述。王兆勝的散文批評，幾乎都是在貌似溫和，甚至可以說是優(yōu)雅的表達中來表達他的肯定或否定，正是這種植根于豐饒心靈之上的寧靜寬容、誠懇坦率和別具一格的眼光，形成了王兆勝純正的批評品格，并使他的研究呈現(xiàn)出穩(wěn)健、圓融、和諧、清明和大氣的特色。他的批評不僅是用心去感受，用智慧去了解和接近對象，而且他的理論具有自身的獨立斷口超前意識，有其理論前置性、預見性、指導性和超越性，這對于我們當前的散文的批評和研究是具有重大意義的。

“散文性”研究范式。周倫佑于2008年在《紅巖》上發(fā)表了四萬多字的長文《散文觀念：推倒或重建》。作為“在場主義”散文流派的綱領性文章，周倫佑在推倒“先秦散文”“廣義散文”等傳統(tǒng)散文觀念的同時，又建構起了他心目中的“散文性”研究范式。他認為，散文性即是散文區(qū)別于其它文體的根本屬性，具有散文身份確認的意義。散文性從文體特征上看，具有“四非”的特點。

非主題性。“作為最個人化的一種書寫方式，散文是作者真性情、真文字的自然流露。一篇散文隨意寫來，往往不是刻意和深思熟慮的，也不需要預先設立什么確定的主題或中心意義。一篇散文的價值就在這篇散文本身。”不同的讀者，從同一篇散文中讀出不同的意味，那是閱讀經(jīng)驗使然，而不是這篇散文表現(xiàn)了什么單一的、確定的主題。這種非主題所呈現(xiàn)的散文寫作的隨意性特征，是散文區(qū)別于小說、戲劇、詩歌的第一種文體標志。

非完整性。與詩歌、小說、戲劇不同，“散文表達的經(jīng)驗往往是非完整的，一般呈現(xiàn)片斷和散漫的特點。這種非完整性，首先表現(xiàn)為對宏大敘事和元敘事的拒絕，對全景式和全知全能描寫的摒棄。”一篇散文，要求作者個人經(jīng)驗的在場，但不要求有完整的故事和情節(jié)，也不需要有一個整體性的思想框架。這種非完整性所呈現(xiàn)的片斷經(jīng)驗和散漫性特征，是散文區(qū)別于小說、戲劇、詩歌的第二種文體標志。

非結構性。文學作品的結構分內(nèi)結構與外結構。外結構是顯性的，呈形式化的特點；內(nèi)結構是隱性的，作觀念性埋伏，具有“二元對立”的特點。在所有文學門類中，只有散文是個例外。散文書寫的隨意性和散漫性，拒絕了構思對散文寫作的介入，非完整性的片斷經(jīng)驗表達，以及寫作過程中的或然性（不確定性），拒絕任何確定的形式和固化的結構強加。每一篇散文都是一個偶然，每一次寫作都是一次未知的歷險。這種非結構性所呈現(xiàn)的發(fā)散性特征，是散文區(qū)別于小說、戲劇、詩歌的第三種文體標志。

非體制性。如果說，所有嚴肅的文學寫作都具有非體制的傾向，那么，散文的“非體制”則是最徹底的。從散文的流變史來考察，初唐時期，由散句、散行構成全篇的散體文，是作為當時的體制文體“駢儷文”的對立面而出現(xiàn)的；到了明代，散文又是作為當時的體制文體“八股文”的對立面而劃分陣線的。散文表達的隨意性、個人性，不僅自覺地具備了非道統(tǒng)、非理法的思想特質(zhì)，而且在與各個時期體制文體的反復較量中，逐漸獲得了自己豐沛自足的文體價值，成為一種卓然獨立的體制外文體。這種“非體制性”體現(xiàn)的自由表達意向，是散文區(qū)別于小說、戲劇、詩歌的第四種文體標志。

“散文性”的四大文體特征所體現(xiàn)的“隨意”“片斷經(jīng)驗、散漫”“發(fā)散”和“自由表達”，向我們昭示了散文的精神指向——自由。這也是人類一切精神創(chuàng)造的終極意向。

周倫佑的文章及“散文性”范式引起了激烈爭論。除了陳劍暉、周倫佑與孫紹振在《文藝爭鳴》發(fā)文展開爭鳴外，《文藝報》《文學報》《藝術廣角》《紅巖》等報刊也參與論爭。可見，在新的世紀，散文已改變了以往波瀾不興、缺少爭鳴的局面，開始熱鬧起來了。

三

通過對新世紀幾種有代表性的散文研究范式的梳理評析，我們看到，新世紀一批有學術理想、不甘于平庸的散文研究者已不滿足于零敲碎打地去寫一些作家作品評論，也不愿自己的研究僅僅停留于散文技巧方面的探討。他們的散文研究，已完全突破了前人的范式與方法。這首先表現(xiàn)在散文觀念的現(xiàn)代化。即以現(xiàn)代的批評視野與方法，以懷疑和批評的精神氣質(zhì)，以獨立和健全的批評人格來審視散文。其次，他們以比較開闊的文化為背景，通過梳理分析眾多的作家作品，尤其是通過創(chuàng)造性的理論建構，為當代散文的批評和寫作，提供了一些新的研究路徑，開辟了散文的研究空間，這是他們對當代散文的貢獻。

不過，我們也應清醒看到，盡管新世紀出現(xiàn)了幾種散文研究范式，這是散文研究的進步，但這些散文研究范式卻未能從根本上促成散文研究和批評的整體繁榮。究其原因，第一，一些人至今仍帶著學科的傲慢與偏見，認為只有沒有才氣、沒有出息的人才愿意去研究散文。第二，即便從事散文研究的人也常常底氣不足，缺乏應有的自信，有學術理想和追求、有較高理論素養(yǎng)和理論自覺的研究者就更少。第三，也是更為重要的一點，由于此前散文理論建設的基礎較為薄弱，加之散文不像小說、詩歌那樣有大量西方理論資源可資借鑒，這就不可避免地出現(xiàn)了某些散文研究范式將現(xiàn)有的小說、詩歌的理論套用于散文理論闡釋，或引進了西方的理論和方法卻消化不良的弊端。上述種種，可見新世紀的散文研究范式還有待于完善壯大，有待于獲得散文作家和散文研究者的確認。如此，才能真正推動當代散文創(chuàng)作和散文研究前進。

文學研究的目的是闡釋文學作品的意義和價值，而從文體研究的角度看還應突出其特性。在這個意義上，我們認為當代的散文的散文研究不論采用何種范式，都應以審美特征批評為旨歸。所謂審美特征批評，就是以散文文體的審美特征為標準，對當代各種散文現(xiàn)象和散文作品進行審美評判。這一批評的前提是，首先要確立散文文體的本質(zhì)及審美價值和內(nèi)涵。在這方面，散文研究不應一概否定技巧批評，因為對于技巧，散文藝術批評是不能不涉及的，但絕不可能僅僅停留在技巧的研究上，對技巧的分析只有上升到審美判斷才更有意義。同樣，對于諸如“審智散文”這樣的研究范式，唯有緊緊抓住審美特征批評這一要旨，散文研究才不至于跑偏。從目前情況看，新世紀的散文研究因?qū)ι⑽膶徝捞卣鞯陌盐者€不是十分明確，所以無法在本體論方面進行更為深入的研究，沒有形成獲得各方認可的、具有可持續(xù)性的研究方向。其次，新世紀的散文研究，還可以通過總結、借鑒古代散文的理論和批評，在抓住散文的本體性，認同古代散文的審美特征和批評范式的前提下，大膽引進西方的批評觀念、批評方法和話語方式，力圖在西方與本土的融合，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互動，散文批評審美獨立性追求與人文關懷的良性共構中，確立新世紀的散文研究的基本范式和自身的價值體系。

任何一個學科要獲得真正的發(fā)展和成熟，必須有一套完備而又獨特、真正屬于這一學科的概念范疇，同時還應有屬于自己并為多數(shù)同行認可的基本研究范式。正是基于這樣的認識，筆者對新世紀幾種散文研究范式作了梳理并提出一點不成熟的思考，希望有更多的研究者來關注和探究散文的研究范式，從而從學科化的方向推進當代的散文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