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日漸西沉,少年坐在湖邊,翠綠的山色、橘紅的霞光倒映在湖水里,如一幅優美的山水畫卷,寧靜而幽然。
只有少年身邊的小黑狗不時地搖著長長的尾巴。少年叫望望,他家就在湖邊的半山腰上,放學后就和小黑在湖邊等待爸爸晚歸。
聽爸爸說這個小山村原來是個小漁村,因為修建水庫,周圍的鄰居很多年前就已搬遷到外地去了,村里現在只剩他們一家,他和他爸,還有小黑。
按規定所有的村民都得搬遷,但他爸還是堅持留了下來,只能把房子搭在半山腰上水淹不到的地方。由于修建水庫后,湖里已經禁止捕魚了,他爸這個老漁民只能收起心愛的漁網,在農閑時節劃著小船到外面去打點散工。
平日里他最親密的玩伴就是小黑,他倆在山頭追逐,在田間打鬧,在湖邊嬉戲。
除了小黑,他覺得還有一個伴就是住在湖對面的女孩,雖然從未見過面,但每天在湖邊等爸爸回來的時候,都能聽到對面女孩的媽媽一邊呼喊她的名字,一邊催促她趕緊回家。
“玲子,別再鬧啦,不要再捉蟲子了,快點回家吃晚飯。”
隨后就有了回應:
“唉……知道啦,我就回來,別再催啦。”
玲子的聲音像她的名字一樣脆亮。每次聽到她拖長音調應答媽媽時銀鈴般的聲音,他狂躁的心頓時就被軟化了,甜滋滋的,一掃長時等待的無聊與孤寂,增添了些許莫名的欣喜與期望。
天色越來越晚,天空中所有的顏色一下子隱退,灰蒙蒙一片。他目不轉睛地望著寂靜的湖面,多么希望在湖面遠處有一丁點兒的火光往這邊移動,那意味著爸爸馬上就可以回來了。
遠處仍然是一片漆黑,沒有一絲動靜,每次爸爸都說,在家等爸回來就行,不要在湖邊等,太危險了。可每次放學后,他都不由自主地來到湖邊,用樹枝在地上描繪未來的生活,遠方的媽媽。因為爸爸說,媽媽去了很遠的地方,一時半會都回不來,只有等到望望長大了,媽媽才會回來。
他喜歡呆在湖邊,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在湖邊可以更清楚聽到對面玲子那溫柔婉轉的笑聲,通過她的聲音,仿佛就能感覺到綻放在她臉上那燦爛純真的幸福。在爸爸還沒有回來時,除了享受這種想象的幸福與美好,還可以跟小黑說說話,把自己高興的、不開心的事情說給小黑聽,也可以向小黑訴說對媽媽深切的思念,每次他都對小黑說那是他們共同的媽媽,因為在他心里小黑就是他兄弟。
其實他一直很想離開這個地方,因為媽媽不在,想去遠方找媽媽,或許媽媽那里會有很多小伙伴呢,再者他已經慢慢長大,心底已經蓄滿了對外面世界無限的向往與憧憬。他不知道跟爸爸說過多少次自己的想法,希望爸爸帶他離開這個地方去找媽媽,一家人開心地生活在一起。爸爸每回都用一個理由拒絕他,媽媽說好會回來的,如果我們出去找媽媽。媽媽回來時就找不到我們了,每一次的拒絕,更加激起了他想沖出去的強烈渴望。
他也很留戀這里,不僅僅因為這里一年四季變換的色彩,更因為對面有一個時常撥動少年心弦的姑娘,既愛笑如水般柔和又暖心的玲子。在夢里,不知有多少回牽著她的小手在山里采蘑菇、摘野果,在漫山遍野都是映山紅的季節,把映山紅編成花環戴在她頭上,那時他感覺她是世界上最美麗的新娘,,
每次在湖邊等待的時候,他最想做的事就是飛過湖面到對岸去,跟她一起捉蟲子、捉迷藏、玩游戲。但,即使多么想到對岸去也無濟于事,因為雖只一湖之隔,周圍到處都是濃密的山林,去上學都得翻過好幾個山頭走十幾里路到鄰村去,要到對面去就要走更多的山頭,走更多的路,走多少山路都不是問題,問題是不知從哪去,而且肯定得迷路。
唯一的可能就是坐船了,但他從小到大都沒有上過船,更沒有下過水。據算命先生說他命中犯水,加上在他還未滿周歲的時候有一次差點被淹死了,他爸就一直不讓他接近水,因為這,連唯一的一條路也斷了,
還未看到爸爸回來的跡象,剩下的時間他坐在湖邊回想往事,回憶曾經的快樂與歡笑,雖然沒有其他的玩伴,但他的生活一樣豐富多彩。
春末時分,湖水很淺,岸邊有很大一塊地,地里都是油菜花,除了偶爾幫爸爸給油菜花除除草、施施肥以外,也可以到湖邊釣魚,一種不知名的小魚,不用餌料,只要把一根稍長一點的粗線系在短短的小竹竿上就行了,把線往水里一拋,用手提著竹竿,保持線的平直,待魚咬線時快速地提竿。保準可以把小魚釣上來,那小魚仿佛從來沒有吃過東西似的饑餓,緊緊地咬著線。
夏季來臨后,雨水漸多,湖水會暴漲,他跟爸爸得在湖水上漲之前把地里的油菜收割完畢。也只有收割的這幾天,爸才同意他請假一起勞動,收割完畢后,他們又得把油菜地四邊的田埂壘得又寬又厚,等到湖水漲起來之后,這塊地就被淹沒了。
秋冬季節,湖水會慢慢下降,這塊地又漸漸露了出來。在油菜地半露半隱的時候就是捉魚的最好時節,爸爸在沒有散工可打的閑暇時間,會在傍晚時分叫上他。在之前油菜地的田埂里挖開一小段缺口,再在油菜地水面上撒上很多米糠,就可以吸引很多湖里的魚進到里面來覓食,之后再把已經打開缺口的田埂堵上,魚就成了甕中之鱉。天黑之后,點上油燈,拿著撈魚的小網,就夠他們父子倆忙上一整個晚上,一身的勞累都在這種偷偷捉魚的興奮中消散了。
可最近一段時間都沒有聽到玲子悅耳的聲音了,失落在心中郁結成一團亂麻。身邊的小黑似乎感覺到了他的心事,在他膝前不停的磨蹭并抬頭哼哼。他摸了摸小黑的頭對它說,你也擔心她嗎,她不會有事的。隨即他倆又沉默不語,
許久,遠處幽暗的湖面上晃動著一點火光,火光愈來愈清晰,愈來愈近,當小船急促的劃到岸邊時,爸爸立刻沖上岸。
“我們很快就可以離開這里了,你高興嗎?”爸爸興奮地問。
“去遠方找媽媽嗎?”他很驚訝卻隨意地問道,
爸爸半天沒有吭聲,最后說:“已經把你上中學的事情聯系好了,過幾天就搬到那邊去。”
一路上,他緊緊跟著爸爸的步子往家里趕,心情非常愉快,又異常沉重,就要離開這里了還沒看上玲子一眼,
待爸爸熟睡之后,他邀上小黑,輕手輕腳地離開屋子。向湖邊飛奔而去,迅速解開挽在木樁上的繩子,拉著小黑同時跳上小船,像熟練的水手劃著槳向對岸急速飛馳。
離船上岸,疾奔玲子家,在玲子和她媽意外的眼神中倉促進屋。玲子跟他想象中的一樣美麗動人,只是右眼微微半閉,讓他有些失望。
“我住在對面,叫望望。”
“你跟它同名?”玲子一邊指著小黑一邊撲哧地笑問,
他搖頭,又點頭。
“你的眼睛怎么了?一直都這樣嗎?”
玲子看到他臉上表情的變化,沒有吱聲。
“前段時間她摔了一跤,擦傷了眼睛,因為路途遙遠等把她送到醫院時已經遲了。以前經常聽她說起你這個從未謀面的哥哥,眼睛受傷后卻不怎么說話,整天沉默寡言的。今天你來了,才看到她笑√’媽媽不時在旁邊插話,
“媽媽,你少說兩句行不行。”
又是一陣長時間的沉默、
“你為什么不早點來看我?這樣你就能看到我最完美的樣子。”
他不知說些什么好,好久好久。
“我要到別處去上學了,過幾天就走,以后可能再也見不到你了。”
玲子很傷心,但沒有表現出來,只淺淺地問:
“是不是我眼睛完好無損了,你才會回來看我?”
離開那天,他問爸爸,媽媽回來怎么辦,爸爸把他帶到后山的一座墳前。
“你媽媽一直在這里,從來沒有離開過我們。”那一瞬間,他似乎明白了爸爸為什么一直不愿離開這里的真實原因,他們帶著留戀與傷感離開了這陪伴他們多年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
自從他離開后,玲子就坐在湖邊,癡癡地凝視著對面,默默守望著。
她的守望,成了湖邊唯一的風景。
后來,她收到一封來信:
因為媽媽,爸爸成了村里最后的守望者。因為你,我也在靜靜地守候著童年的成長,守望你能和我一起飛出山外。可你說,我沒有在你花期最燦爛的季節與你最美地相遇。
可我現在不這么認為,而非常確定與堅信,在最美好的年華中,你已經在我心靈深處的純凈里最美麗地綻放過。絢爛的花期早已定格,也必將與你一路最真誠的相伴永存于我心。
請原諒我曾經的懦弱和無知,讓你把淚痕埋藏心間。睡夢中,我經常能聽到你汩汩流動的淚珠。請你不要再暗自哭泣,來年又將是一個爛漫的春季,花期亦會像湖水一樣如期而至。
看完來信,淚流滿面的玲子感覺干澀已久的喉嚨也開始濕潤,有一種說話的沖動。
(作者單位:深圳市光明新區玉律小學)
本欄責任編輯 魏文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