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業認同影響從業意愿路徑的實證分析

摘要：高校專業教育的重要目標是為國家培養相關職業人才，然而學生的對口從業意愿不高常導致專業人才流失，因此提升學生的對口從業意愿是必要和重要的。基于專業認同視角，以廣東八所本科院校276名社會工作專業學生為調查對象開展實證研究，發現認知性認同、情感認同對從業意愿有顯著預測作用。分析認為，專業認同是聯系學生主體行為意愿與客體環境因素的橋梁，外在環境因素通過影響專業認同，進而影響學生從業意愿。

關鍵詞：專業認同； 從業意愿； 社會認同理論； 社會工作專業 一、引言

高校作為社會人才培養和輸送的重要基地，其人才培養會因應社會轉型與發展而帶來的人才需求，進行相應的專業設置和調整，并將所培養人才輸送到相關對口的行業，從而推動和促進行業發展和社會進步。然而對于新興專業而言，往往存在著社會需求大但社會認知度低的矛盾。受主客觀因素影響，畢業生從事對口專業工作的從業意愿往往不高，高校對相關行業的人才輸送率較低。

從業意愿是指個體進入相關行業的意向。意向對行動的預測作用早已有多項研究成果，如西方學者研究發現求職意向是求職行為的最強預測因素。[1]由于行為的產生直接取決于行為意向，因此從業意愿實質上構成了就業目標與就業行動之間的紐帶。

當前我國社工作專業人才隊伍規模遠遠未能適應社會管理和社會服務的急迫需求，專業社會工作人才缺口極大。為此，黨的十六屆六中全會提出“建設宏大的社會工作人才隊伍”的重要方針，通過以教育為先的專業化和實踐為用的職業化為基礎，大力開發社會工作崗位、發展社會工作教育，以推進社會工作的發展和本土化進程。

至2012年，國內開辦社會工作專業的高校已達200余所，每年培養的專業人才達10，000余人。然而相關調查發現，僅有10%-30%的少數畢業生在相關社工崗位就業，多數學生最終流向了政府、事業單位、企業或其他行業。[2][3][4][5][6][7]

上述人才輸送率低的現象，并非人才培養質量不符合社會需求導致，實質上是畢業生從業意愿不高而導致的培養和輸送的矛盾。因此，如何提高社會工作學生的從業意愿，將更多的社會工作專業人才留在本行業中，對高校而言是個急需面對及解決的問題。本研究試圖以社會工作畢業生實證調查為例，從專業認同角度分析從業意愿的形成機制，從而為社會工作教育、社會工作行業發展提出建議。

二、從業意愿及專業認同綜述

（一）現有從業意愿研究及其不足

曾有少數學者對社會工作專業學生的從業意愿進行探討。如毛明華、陳赟暢曾從宏觀體制層面進行分析，認為由于體制建設上未有系統化設計，因此舊有體制造成社工社會認同率低、社工崗位非常缺乏。[8]聶德民、宋守華從社會認同、社會資本等視角進行分析，認為社會工作相關行業存在社會認同度低、職業定位模糊的問題，從而令社工畢業生流向了資本收益較高的行業或職業。[9]白新睿分析了北京市大學生社工的流失現象，得出類似的結論：社會認知度低、薪酬待遇低、理想與現實差距太大、身份尷尬、崗位和發展方向不明確、缺乏職業發展規劃是流失的五大主因。[10]

然而，上述研究側重探討外在環境因素對從業意愿的影響，其研究視角依舊未能解釋兩個問題：首先，雖然社工行業外在環境因素未臻理想，但至少有30%的畢業生選擇了從事社會工作，即個體在職業選擇過程中實質上是具備主觀能動性的，并非完全由外在環境因素所決定；其次，對于那些從業意愿不高的個體而言，外在環境因素又是如何轉化為內在意愿（行為）的呢，其內在影響機制究竟是怎樣的呢？由此可見，上述研究強調外在客觀因素而忽略了個體主觀因素，未能對其內在影響機制提出理論解釋。筆者認為，認同理論為研究個體-環境的雙向建構關系提供了理論視角和研究途徑。

·教師與學生·專業認同影響從業意愿路徑的實證分析 （二）專業認同視角的適用性分析

認同理論對于建構主客體之間的橋梁而言，是具備先天優勢的。認同是對我（或我們）是誰、從何而來、到何處去的反思性理解，是一種主觀的感情，屬于感性范疇。它須經由認同主體對客體的模仿、學習、同化，或歸屬于客體，接納其價值規范等過程而建立。其認同結果可使認同主體與客體融為一體，對主體而言，可獲安全感，但也可造成依賴、逃避等負面作用。[11]

專業認同則是認同的一種具體形式，指學習者對所學專業的接受與認可，并愿意以積極的態度和主動的行為去學習與探究，是學習者依據自身經驗而反思構建的，確立對某一學科專業區別于其他專業的整體性認可。可以說，專業認同是學習者獲得專業學習意義的來源，具體表現為學習者結合自己的興趣、愛好與特長，在諸多專業中將某一專業視為與自我同一的，而將其他專業視為他者，甚至希望自己成為與該專業杰出者一樣的人的反應。[12]

國外多項研究已指出專業認同對學生學業成功、學習動機、專業發展等有積極影響，并認為專業認同是影響大學生成就的最重要因素。[13]比如李巍巍、韓冰研究發現專業認同會對大學生的學習動力和學習倦怠程度、心理健康水平帶來影響[14]，李燕、李榮等在對護理學生專業認同和職業生涯規劃的研究中發現，專業認同程度高的學生職業生涯規劃程度較好，且在職業探索、目標計劃、自我提升、人際關系和反饋修正等各個方面都較好。 [15][16]毛永興發現專業認同能夠有效預測職業決策困難，其中情感因子預測力最強，其次是認知因子。[17]

為此，本研究將通過實證調查，探索專業認同各維度對從業意愿的影響，并結合社會認同理論對結果進行解釋，從而揭示專業認同對從業意愿的影響過程及機制。

三、調查方法及結果

（一）量表設計

國內研究者對專業認同的維度劃分有多種類型，并據此開發出內容各異的量表。其中秦攀博的劃分最具代表性，他將專業認同劃分為“認知性、情感性、行為傾向性和適切性”四個維度，認為這種劃分更能體現專業認同是對專業的一種積極的態度和行為，也能體現專業與自我的同一程度，即專業認同就是在專業學習中的“我是誰”。[18] 認知性指個體對于自身特定群體成員資格的認知，具體為學生對自己所學專業的了解；情感性即個體對于該群體的情感依戀，具體為個人在專業學習與研究過程中個體獲得心理上的安全與情感上的愉悅滿足；行為傾向性即行為動機和外顯的行為效果，具體為個體在學習、擇業過程中的努力程度和實際做法；適切性則是個體根據認同結果對專業與個體之間的適配關系進行的評價。

過往對社會工作專業學生專業認同的研究中，并未對專業認同進行明確的定義，或強調認知成分，如將認同視為對專業價值觀、專業教學、專業出路的看法[19]、對專業前景、專業實用性的看法[20]、對專業建設、就業、社會支持、應用方向的看法[21]；或僅強調情感成分，如將專業認同定義為對工作的喜愛態度。[22]本研究關注專業認同如何扮演外界環境和個體行為之間的紐帶，即其動態性特征，因此對專業認同的測量采用秦攀博設計的大學生專業認同問卷。該問卷包括認知性、情感性、行為性、適切性四個維度，共23個項目。問卷采用Likert五點計分，專業認同總分為四個維度之和，分數越高代表專業認同感越高。該問卷各個維度的內部一致性α系數在0.760-0.894之間，總問卷的α系數為0.916。[23]

對社會工作從業意愿的測量則以概率估算的形式進行，問卷設計題目為“根據您目前的想法，本科畢業后第一份工作會從事社工嗎？”，共設有5個選項：①肯定會，90%以上的可能會做社工；②可能會，60%以上的可能會做社工；③非常不確定，做社工的可能性大概是50%；④可能不會，60%以上的可能不做社工；⑤肯定不會，90%以上的可能不做社工。

（二）樣本資料

本次調查從廣東省開設社會工作專業的八所本科院校（北師大珠海分校、廣東工業大學、廣東商學院、廣東外語外貿大學、廣州大學、華南農業大學、華南師范大學、中山大學）中進行取樣，根據各院校社會工作系學生在讀人數確定抽樣比例，共發放問卷356份，回收有效問卷276份，問卷有效率達77.5%。樣本資料情況見表1。

（三）調查結果

1.從事社工意愿的情況

數據統計時對“從事社工意愿”的應答采用反向賦值的形式（得分高意味著從業意愿高），結果發現平均值為3.27，標準差為1.28，其中各變量水平的得分均值和標準差見表1。從總體上看，社工專業學生社工從業意愿并不理想，依然處于“不太確定，50%概率從事社工”的水平上。

將各項基本變量納入多元方差分析模型，結果發現對從業意愿影響顯著的基本變量有年級（F=2.626，df=3，P<0.05）、實習經歷（F=7.377，df=1，P<0.001）、報考志愿（F=5.262，df=1，P<0.005）。結合表1結果可以發現，主動報考（第一、二志愿報考）社會工作專業的學生的社工從業意愿要顯著高于調劑生，大三學生從業意愿最低，有專業實習經歷的學生從業意愿要顯著高于未有專業實習經歷的學生。

2.專業認同的基本情況

專業認同四個維度的總體得分情況見表2。在四個維度得分中，認知性得分最高，情感性得分次之，行為性和適切性得分最低。和秦攀博運用同一量表的測量結果比較[24]，總體上看社會工作專業學生專業認同水平相對較高。

專業認同四個維度在不同變量水平的得分均值情況見表3。分別以專業認同四個維度得分作為因變量，納入基本變量進行多元方差分析，結果發現年級對認知認同影響顯著（F=5.704，df=3，P<0.01）：認知認同隨年級上升而增高，情感認同在大三出現低谷，行為認同在大四存在低谷。對情感認同影響顯著的則是實習經歷（F=5.873，df=1，P<0.05）及報考志愿（F=4.560，df=1，P<0.05）：經歷過實習及主動報考社工專業的學生，情感認同要顯著高于未經歷實習、志愿調劑的社工學生。性別對行為認同影響顯著（F=9.293，df=1，P<0.01）：女生在行為認同方面要顯著高于男生。辦學年限對適切認同影響顯著（F=3.927，df=2，P<0.05）：辦學5～10年的學校適切認同最高，10年以上學校適切認同最低。

3.專業認同與從事社工意愿

前述方差分析結果表明，年級、性別、實習經歷等基本變量會影響專業認同及社工從業意愿。因此本研究采用分層回歸分析來考察專業認同對社工從業意愿的影響，即在控制了對專業認同和從業意愿可能有影響的基本變量之后，再來考察專業認同是否會影響從業意愿。具體操作為首先對年級、性別、報考志愿、實習經歷變量進行虛擬變量轉化，結合辦學年限將其納入第一層變量；將專業認同的四個維度（認知認同、情感認同、行為認同、適切認同）作為第二層變量納入，并計算兩層之間R2產生的變化以及這種變化的F檢驗值，考察R2是否有可靠的提高，回歸分析結果見表4。

通過表4的結果可以發現，模型1中實習經歷和報考志愿對從業意愿的影響顯著，與前述方差分析結果一致。模型2的F值為9.956，在P<0.01水平下顯著。這說明回歸模型2擬合較好，模型2的自變量新增專業認同的四個維度后，R2從模型1的0.074提高到0.300，模型的解釋力得到明顯增強。其中認知認同（β=-.162，t=-2.887）、情感認同（β=.470，t=7.181）的回歸系數在P<0.01的水平下顯著。

四、討論和結論

筆者擬結合上述調查結果，逐一解釋和探討專業認同各成分對從業意愿的影響，最后描繪出專業認同影響從業意愿的全景。

（一）認知認同對從業意愿的影響

研究結果發現認知認同的年級差異顯著，是唯一隨著年級增加而穩步增長的維度，并且認知認同對從業意愿存在反作用，即學生越了解所學專業，其社工從業意愿越低。乍看之下該結果是不符合常理的，實質上恰好說明了當前社會工作發展面臨的職業化、本土化程度不足問題。訪談中也有類似發現，不少學生表示他雖然不選擇社工行業，但并不意味著他對社會工作理念不接納或不理解，而是出于“種種客觀原因”不得不離開該行業。這些“客觀原因”是如何對個體進行影響的呢？

社會認同理論恰恰為此提供了分析視角。社會認同理論對規范的認知內化過程進行了解釋：個體會自動地將自己和他人進行分類，區分出內群體和外群體，并通過比較獲得自尊感。群體間比較的過程，既是認同形成的過程，也是外在社會對從業選擇的規范的內化過程。由此看來，社會工作學生面臨兩大“外群體”的參照比較后帶來的壓力。

首先，和國內其他專業“外群體”相比，當前社會工作發展尚未完成職業化進程，突出體現為社會認知度較低、職業聲望和地位不高、未有完善成型的職業發展階梯。訪談中不少學生提到，雖然自己所在的社工專業是業界翹楚，但是同校師生依然對此不了解，經常會遭遇同學詢問“社工和義工有什么區別”之類的話題。這意味著隨著學生年級的增長，學生愈發頻繁地在專業內外群體間進行價值觀、職業發展、待遇等方面的對比，一方面對社會工作行業發展現狀的認知加深，另一方面逐步內化了社會導向的擇業觀，從而降低了從業意愿。

其次，和港臺地區同行業的“外群體”相比，當前內地高校的專業社會工作教育主要是沿襲港臺、歐美的教育體系，學界和實務界尚在摸索其工作理念、方法、模式的本土化。因此，隨著學生對西方社工理念和方法的認識加深，他們體會到社工從業者行業“堅守”的無力感——因為社會工作的本土化進程尚未完成，當學生將港臺地區社工發展作為內群體進行參照，就會進一步體會到“豐滿理想與骨感現實之間的矛盾”。筆者過去曾數次帶領學生團隊考察香港社福機構，發現學生普遍最關心的是“為什么香港有適合社工生存的土壤”。而在本次研究訪談中，亦有不少學生提到“所學的專業知識和專業目標難以在本土環境中有效運用”。

（二）情感認同對從業意愿的影響

研究結果發現情感認同受報考志愿、實習經歷的影響，并對從業意愿具有較強的正向預測作用。也就是說，對社會工作具備更積極的信念、在從事專業學習過程中體驗到更強的價值感和意義感，都能增強其從業意愿。護理學教育者亦有類似研究結論，他們發現臨床實習中，特別是帶教老師、所在科室氛圍的因素會對專業認同產生影響。[25]社會工作實習非常重視對從業價值觀的培養，實習過程不僅提高學生解決具體問題的專業技術運用能力，更重要的是教會學生應用職業價值觀和態度面對工作中常見的沖突和困惑，從而對社會工作從業產生更積極的情感體驗。

那么，為何情感認同比認知認同對行為意愿更具預測作用呢？筆者認為，認同意味著在自我與社會間建立和諧，其中包含了對四個問題的回答：我們是誰？我想成為誰？我如何成為？我可否成為？認知認同則是指通過內外群體比較獲得“我們是誰”的判定，然而“我們是”并不一定意味著“我想成為”。情感認同則是體現出自我身份所屬的傾向性：“我還是我們？我是否想成為我們？”對口職業無疑是體現專業性的最佳途徑，職業是個體自我身份中的重要部分。因此，具備積極專業情感的學生，自然會尋求職業身份與專業身份的統一融合。可以說，認知認同含有通過比較參照進行選擇的工具理性味道，情感認同相比之下則更具有價值理性的意蘊。

（三）對專業認同影響從業意愿機制的探討

認同是種認知？還是情感？抑或是二者皆備的多維成分？上述研究結果顯示，對專業認同的多維劃分是有意義的。其中，認知性和情感認同為其核心。社會認同理論提出者塔什費爾和特納（TajfelTurner）對社會認同的定義也是以認知成分和情感成分為基礎的：“個體認識到他（或她）屬于特定的社會群體，同時也認識到作為群體成員帶給他的意義情感價值。”[26]

由此，筆者認為認同的成分構成實質上是洋蔥模型，認知認同和情感認同為核心，行為認同和適切認同則是外層表現和調節策略（見圖1）。行為認同和適切認同既受認知認同和情感認同的影響，亦受個體主觀特征的影響，從而體現出認同的主觀能動性特點以及動態性特點。

行為認同和適切認同是個體處于專業認同危機（認同不足）時所采取的調適策略。塔什費爾認為當個體對其群體身份感到不滿意的時候，個體將盡力離開他們所屬群體并加入其它具有更積極價值的群體，或者努力使他們的群體呈現出更具積極意義的特征。這說明適應策略的具體形式受個體內部心理特征、所在外部環境的影響。例如陳偉分析中山大學本科生面臨專業困境的應對策略時認為，學生對專業困境的應對有多種手段，例如規避（轉專業）、適應（主動投入）、積極轉移（修讀雙學位、參與社團活動）、消極抵抗（破罐子破摔）等多種方式，這些行為策略與學生自身個性、所處的具體專業情景、所在學校政策有關。[27] 本研究發現在行為認同上性別差異顯著、適切認同上辦學年限差異顯著。這亦從側面說明了這一點：即使面臨同樣的專業困境，受傳統性別意識和價值觀影響，女生更傾向于主動適應所在專業；另外，對于具有較長專業歷史的學校來說，學校畢業生資源較為豐富，培養方案更為成熟及多樣化，師兄師姐的就業經驗及多元培養目標令在校就讀學生擁有更多的職業選擇。

五、啟示及建議

過往對于高校畢業生的職業選擇（從業意愿）的研究，常以純粹的工具理性看待學生職業選擇問題，即認為畢業生擇業是對外界環境因素進行全盤利弊分析后的反應。在這種邏輯下，畢業生擇業實質上是被動的，高校專業教育亦無法有所作為，問題解決的唯一邏輯則是等待外在環境逐步完善。這種邏輯往往陷入“劣幣驅逐良幣”的悖論，即既然該行業無法吸引優質人才，那么該行業又如何得以成熟、發展，以期推動規范、機制、制度的成型？這種觀點亦和高校專業教育的宗旨是相背離的，高校教育完全滯后于社會發展，被動的因應社會需求。

實質上，高校教育應通過專業認同教育提高和培養學生的專業認同。首先，加速社會工作本土化過程，提升學生的認知性認同；其次，重視通過學生實習、實踐過程培養學生的情感性認同；再次，鼓勵學生建立積極的問題解決心態，提升學生的行為性認同；最后，開展職業規劃和職業生涯教育，提高學生的適切性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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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于小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