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陸政策與日俄戰爭

大陸政策是日本明治維新后策劃擬定的，在19世紀末被確定為基本國策，是日本對亞洲鄰國侵略總方針的一種簡稱，它以軍事侵略為主要手段，以搶占殖民地為主要目的，旨在把日本由一個島國發展為大陸帝國。大陸政策在不同時期有不同的政策和戰略目標。本文以明治時代大陸政策的形成、實施為視角，探討大陸政策與日俄戰爭之關聯。

一、大陸政策的形成與實施

19世紀中葉，日本在歐美列強的壓迫下被迫“開國”，為擺脫淪為殖民地的危險。日本毅然實施明治維新，明治維新后上臺的近代天皇制統治集團在對外政策上，迅速走上了欺凌、奴役鄰國的道路，精心炮制了“大陸政策”。明治時代日本大陸政策的核心是侵略中國和朝鮮。

大陸政策形成于何時，我國學術界基本有兩種看法。一種以呂萬和為代表認為大陸政策于1890年已系統形成；第二種以段國卿為代表認為在191 1年前大陸政策形成。筆者認為從1868年明治政府成立到1894年甲午戰爭前夕是大陸政策的形成時期。

1 明治初期的“征韓論”為大陸政策奠定了思想基礎

明治初期，木戶孝允等將幕末的“海外雄飛論”具體化為“征韓論”，“征韓論”奠定了大陸政策的思想基礎，在這一思想指導下，日本開始挑戰華夷秩序。1870年，日本外務大臣柳原前光說：“朝鮮國北連滿洲，西接韃清之地，綏服此地，實為保全皇國之基地，成為今后經略萬國之基石，倘被他人占先，國事休矣”。在“征韓論”的鼓噪下，日本開始挑戰華夷秩序并有所得逞。

1874年，日本以臺灣居民誤殺琉球漁民事件為借口，派兵進占臺灣未逞，發動了近代日本第一次侵華戰爭。1872-1879年，日本侵吞琉球群島，廢除琉球與清政府之間的藩屬關系，將其更名為沖繩縣，在“華夷秩序”上打開了一個缺口。1875年，日本制造江華島事件，1876年迫使朝鮮簽訂不平等的《江華條約》，條約規定：“朝鮮國自主之邦，保有與日本國平等之權。”以此離間中朝之間傳統的宗藩關系，為奴役朝鮮奠定基礎。總之，明治初期日本的侵略臺灣、逼簽《江華條約》及吞并琉球之舉，表明日本要打破“華夷秩序”，對亞洲鄰國推行擴張政策。

2 19世紀80年代。日本初步研究和擬定了大陸政策，把中國作為大陸政策的核心和主攻方向，把朝鮮作為“渡滿橋梁”

為發展軍事力量和了解中國軍備，1878年，日本建立參謀本部，參謀本部長限由將官擔任，直屬天皇，“統轄部務，掌管參與帷幕之機務”。參謀本部于1879年和1880年派志水直大尉等12名軍官駐中國各地調查軍備和地志，另派福島安正中尉短期出差，并由桂太郎局長和該局局員小川叉次少佐前往視察。1880年11月，參謀本部長山縣有朋將有關調查清政府軍備的情況《鄰邦兵備略》六冊呈遞天皇，并提出《進呈鄰邦兵備略表》，向天皇陳述擴充軍備是當務之急。指出目前清帝國正努力改革兵制，數年后將成為“稱霸于世界”的強國，“鄰邦軍備愈強，我國軍備亦不容忽視”。桂太郎局長歸國后，提出調查報告《與清朝斗爭方策》，設想派三個師團占領大連灣并襲擊福州，以此為中心作戰行動，然后“一舉攻下北京，迫訂城下之盟”。1887年，參謀本部又制定了一個侵華方案《征伐清國策》，其中擬定了侵華兵力，制定了作戰部署，設計了戰后對中國實行分而治之的具體方案，準備五年之后，發動侵華戰爭。

要把朝鮮作為“渡滿橋梁”，首先就要顛覆中朝之間的宗藩關系。為此，日本通過1882年的“壬午兵變”和1884年的“甲申政變”在朝鮮攫取特權，尤其重要的是日本獲得了在朝鮮派兵的特權。這一特權為日本吞并朝鮮、進攻中國鋪平了道路。

3 “壬午兵變”后，日本以中國為假想敵擴軍備戰，至甲午戰爭前夕，日本的各項準備已經基本就緒

自1886年起，日本按照德國軍制實行“兵制改革”，加強陸海軍建設。1888年5月陸軍撤銷鎮臺，實行師團編制。1883至1889年，日本陸軍現役兵力從43142人增為75791人。如加上預備役、后備役兵力等，總兵力從137802人增為243484人。1883年起銳意擴充海軍。1886年，發布海軍公債令，開始實施第一期三年造艦計劃。1888年，中國北洋海軍正式成軍后，明治政府以超過北洋艦隊為目標，又提出了龐大的第二期五年造艦計劃。并先后向英、法兩國購買了6艘大型新式戰艦，使日本的海軍力量一躍而居于北洋海軍之上。至1893年，日本已完成了以中國為假想敵國的大陸作戰軍備。

4 內閣首相山縣有朋將朝鮮作為日本“利益線”的施政演說，標志近代日本大陸政策基本形成

1890年，山縣有朋提出了將朝鮮作為日本“利益線”的施政演說，他指出：“國家獨立自衛之道，其途有二：第一是守衛主權線；第二是保護利益線。何謂主權線？國家之疆域是也。何謂利益線？即與主權線的安全緊密相關之區域是也”。山縣所指日本利益線的焦點是朝鮮。1894年7月，山縣有朋向天皇秘奏，認為朝鮮是日本通往東亞的大道，而后橫斷中國直達印度，日本要做“東洋盟主”。山縣作為內閣首相，其施政演說代表日本外交戰略方向，說明近代日本大陸政策已基本形成。

從大陸政策的出臺可以看出，甲午戰爭前日本大陸政策的基本內容是：中國是大陸政策的核心，朝鮮是大陸政策的第一目標。先侵略朝鮮，再進攻中國，這是日本向大陸擴張所采用的主要策略，由于中朝之間的宗藩關系，清朝成為日本設定的首要敵國。

1894-1895年中日甲午戰爭和《馬關條約》的逼簽是明治時期大陸政策的正式實施。甲午戰爭的勝利使日本收到了超出預期的成果，這從《馬關條約》的內容可以得到印證?！恶R關條約》的逼簽使日本大陸政策獲得兩項成果：

其一，對朝鮮：《馬關條約》顛覆了清政府對朝鮮的宗主權，粉碎了華夷秩序。日本在朝鮮“獨立”的名義下，把中國的勢力從朝鮮完全驅逐出去，打開了日本向朝鮮擴張的道路。

其二，對中國：在北方，日本侵占了中國的遼東半島，在南方，日本割占了中國臺灣，并規定將琉球永久劃歸日本。

可以說，通過甲午戰爭日本實現了大陸政策的最初戰略目標，不但建立了北進大陸的跳板，而且獲得了南進的基地。

二、大陸政策與俄國遠東政策的矛盾與沖突

19世紀末，俄國外交政策的重心從巴爾干和中亞轉向遠東，其目標是爭奪遠東霸權。1886年，沙皇亞歷山大三世發布了修筑西伯利亞鐵路的敕令。1891年，西伯利亞大鐵路動工修建，這是俄國外交戰略東移的重要標志。亞歷山大三世還讓皇儲尼古拉于1891年到東方各國訪問。1894年尼古拉二世上臺之后，明目張膽地提出，在遠東“確立和擴張俄同的勢力，從長遠來看，正是俄國統治世界的課題”。姐陸軍大臣庫羅巴特金在日記中寫道：“我們皇上的腦袋中有宏大的計劃：為俄國奪取滿洲，把朝鮮并入俄國。還想把西藏并入本國”。

俄國遠東政策與日本大陸政策矛盾的交匯點在朝鮮和中國東北，兩國覬覦對象的重疊性，預示著雙方潛伏著沖突的危險。日本在中日甲午戰爭中的勝利使俄國十分憂慮。當時，財政大臣維特被認為是“沙皇政府遠東政策的指導者”，他認為：“日本占領南滿對俄國說來是一個經常的威脅，遲早會導致日本占領整個朝鮮?！本S特的意見得到了陸軍部和海軍部的支持。于是，在1895年4月11日的特別會議上作出了進行干涉的最后決定。4月23日俄、德、法三國駐日公使向日本遞交了政府照會，俄國認為：日本占有遼東半島，“將意味著對中國首都的一種經常的威脅，同時并使朝鮮的獨立成為空談；因此這就構成對遠東和平的一個永久的障礙?！倍韲硎?，如果日本拒絕放棄遼東半島，三國必將對日本在海上采取共同軍事行動。在中日甲午戰爭中已精疲力竭的日本被迫退卻，以三千萬兩白銀的補償，把遼東半島歸還中國。

三國干涉還遼之后，日本大陸政策的實施在北方遭遇俄國的挑戰：

其一，甲午戰爭后，俄國以干涉還遼有功為籌碼，不斷在中國東北攫取殖民利益。1896年6月，俄國通過《中俄密約》攫取在中國東北修筑越境鐵路的特權，實現西伯利亞鐵路“借道北滿”。1898年3-5月，俄國又利用德國占領膠州灣的機會，取得了旅順、大連的租借權以及哈爾濱到大連的南滿鐵路的鋪設權，這樣中國東北實際上成了俄國的勢力范圍。

其二，甲午戰后，清朝勢力被迫退出朝鮮。俄國則趁機插足朝鮮，危及日本在朝優勢，同繞對朝鮮的爭奪，形成了日俄對峙的局面。1895-1898年，日俄之間通過《小村-韋貝備忘錄》、《山縣-羅拔諾夫議定書》、《西-羅森議定書》二三個條約調整關系，俄國在朝鮮保持著政治優勢，而日本則保持著經濟優勢。從1898-1904年，日俄在朝鮮維持著一種“共處關系”，但是，日本在朝鮮的經濟優勢卻在增長。

其三，俄國拒絕從中國東北撤兵。1900年6月下旬，義和團運動在東北高漲，俄國利用八國聯軍侵華的有利形勢，以鎮壓義和團、保護中東路為幌子，出兵中國東北，企圖把東北變成“黃俄羅斯”。1900年7月，俄國“動員了約十五萬軍隊，到1900年秋就實際上占領了整個滿洲”。1901年9月，《辛丑條約》簽訂，獲得巨額賠款的列強陸續撤退侵略軍，此種情況下，俄國仍遲遲不肯撤兵。俄國獨占中國東北的企圖與日本的大陸政策發生了尖銳的不可調和的矛盾。

三國干涉使日本失去了具有戰略意義的遼東半島，這是日本大陸政策的重大挫折。之后俄國又插足朝鮮，企圖獨霸中國東北，這使日本不能容忍。俄國遂成為日本實現其大陸政策的主要敵人。于是，日本在臥薪嘗膽的口號下，積極備戰，伺機與俄國一決雌雄。

就在“三國干涉還遼”發生后，睦仁授意伊藤博文：“（遼東）半島不必急取，此次戰守已通曉其地理人情，為時不遠，或從朝鮮或從某地再戰之期仍將來臨，彼時取之亦可。”日本國內大造對俄作戰輿論，有的刊物以《臥薪嘗膽》為題，提醒日本人不要忘記俄國“干涉還遼”之罪。主張日俄戰爭的“七博士”之一金井延在1900年說道：“日本之利益線直至大陸。若要充分保衛此利益線，則必須防止外來侵入之勢力。吾以為，為將來我日本勢力之膨脹計，即便訴諸兵力進行戰爭亦乃不得不為之也。”日本以“三國干涉還遼”為由，在“臥薪嘗膽”的口號下，加緊擴軍備戰。

甲午戰后經營，使日本具備了同俄國抗衡的實力，然而，如果得不到國際社會的支持，日本尚不敢貿然與俄國決裂。對日本來說，要擺脫外交上的孤立狀態，其方法是尋求和列強結盟。俄國出兵中國東北而引發的“滿洲問題”使英日之間迅速接近，英日間經反復磋商，于1902年1月30日簽署了《英日同盟條約》?！队⑷胀藯l約》共六條，主要內容是：當英國在中國及日本在中國和朝鮮的特殊利益因別國的侵略行為或因中國、朝鮮發生動亂而受到威脅時，締約國“得采取為保護這種利益所必需的措施”；締約國一方為保護上述利益而與他國開戰時，“他方應嚴守中立，并努力防止其他國家參加戰事攻擊其盟國”；如果某一國或數國加入對締約國一方的戰爭，締約國另一方“應予以援助，共同作戰”。英日同盟是旨在反對俄國的攻守同盟。“矛頭指向俄國的英日同盟得到了華盛頓的贊同。”俄國在國際上陷于孤立。英、美的支持加速了日本發動戰爭的進程。

為給發動戰爭尋找借口，日本于1903年7月正式向俄國建議，日俄兩國就中國東北和朝鮮問題進行直接談判。俄國接受日本建議。8月12日，日本向俄國提出六條協議草案，表示愿意承認“俄國在滿洲鐵路企業方面的特殊利益”，但以俄國承認“日本在朝鮮的優先利益”和“維護各國在這兩個國家（中國和朝鮮）內的工商業利益均沾原則”等為條件。10月5日，俄國向日本提出八條協議草案，表示“俄國承認日本在朝鮮的優先利益”，但“日本承認滿洲及其沿岸完全在日本利益范圍之外”，并承認“把北緯三十九度以北的朝鮮土地作為中立地帶”。日俄談判的癥結是雙方都對中國東北和朝鮮懷有野心，雙方均不愿作出實質性讓步，談判由是陷于僵局。日本于1904年2月8日不宣而戰，率先挑起了日俄戰爭。

日俄戰爭以日本的勝利而告終。根據雙方簽署的《樸茨茅斯條約》，俄國承認日本在朝鮮的政治、經濟和軍事上均有“卓絕之利益”：經中國認可，俄國將旅大租借地及其一切權益、公產等轉讓給日本，將長春（寬城子）至旅順的“南滿鐵路”連同支路利權、煤礦等無償地轉讓給日本：俄國將薩哈林島（庫頁島）南半部及附近一切島嶼讓給日本。條約規定，俄國將旅大租借權及其南滿支路轉讓給日本須經中國同意，軟弱的清政府與日本在1905年12月22日簽訂《中日會議東三省事宜正約和附約》，此約規定，清政府將俄國按照《樸茨茅斯條約》轉讓給日本的一切“概行允諾”，此外還規定開放16個商埠，中日合作開發鴨綠江右岸森林等。

以上兩個條約的內容表明，通過日俄戰爭日本實現了甲午戰爭欲達到而未曾達到的戰略目標：其一，在朝鮮問題上，俄國承認日本在朝鮮的霸權地位；其二，在中國東北問題上，日本不僅再次奪取中國的遼東半島，而且成功地將中國東北南部納入其勢力范圍。

這樣，通過日俄戰爭，日本獲得了“北進”大陸的戰略基地，實現了大陸政策的最初的戰略目標。由此可以看出，日俄戰爭是日本推行大陸政策的必然結果，是日本為從俄國手中奪回遼東半島和鞏固在朝鮮的地位而發動的戰爭。

三、余論

縱觀日本大陸政策的形成與實施，從中日甲午戰爭到日俄戰爭，日本之所以用戰爭方式來推行“大陸政策”，這與日本資本主義的特征有關：

第一，缺乏資本的原始積累。戰爭就是“為了資本的原始積累而攫取殖民地”。日本作為島國市場狹小，資源缺乏，為獲取資源和市場，最誘人的手段就是侵略他國。

第二，由封建主義到資本主義這一社會轉型期尖銳的社會矛盾。戰爭就是為消除“半封建半資本主義”所造成的社會矛盾。明治維新后，日本資本主義有了很大發展，但到1890年，日本爆發了第一次經濟危機，到處發生搶米的騷動，“貧民問題”成為急待解決的問題。為轉移人民的視線。統治當局大肆宣傳經濟危機和“貧民問題”是“人口過?！痹斐傻?，極力鼓吹解決“貧民問題”和“人口過?！钡淖罴淹緩绞情_拓海外殖民地。

第三，日本資本主義具有強烈的軍事性，這種軍事性突出的體現在“殖產興業”的過程中。明治政府運用國家力量，大力發展國營工業，并確保軍事工業優先發展。明治政府接管了舊幕府所屬軍事工廠，到1877年，改組成東京、大阪炮兵工廠和橫須賀、筑地海軍工廠。此外，明治政府還大力引進西方先進的軍工生產技術，逐步建立了新的軍事工業體系。日本資本主義的軍事性是其以武力擴張推行大陸政策的基礎。

戰爭是一把雙刃劍。一方面戰爭確實推動了日本資本主義的大發展，這從甲午戰后中國給予日本的兩億兩巨額賠款得到證明，這些賠款對日本資本主義發展來說就是一次大輸血；另一方面日本作為戰爭的既得利益者，在利益的驅使之下，又會發動新的戰爭，從而導致日本軍國主義不斷膨脹，使日本在戰爭的道路上愈滑愈遠。今天，我們對明治時代大陸政策的形成及實施進行反思，可以得出如下結論：

其一，日本大陸政策的出臺決非偶然，它植根于日本的封建文化，形成于日本資本主義的發展過程中，是日本近代軍國主義的產物。時至今日，我們依然要警惕日本軍國主義的死灰復燃。

其二，中國是日本大陸政策的直接受害者。日本以戰爭方式通過軍事手段推行其大陸政策。企圖變中國為其殖民地，給中國人民帶來了深重災難。這種侵略他國，發展自己的殖民主義，可以得逞于一時，但不可能永遠成功，中國人民偉大的抗日戰爭，使日本的大陸政策最終遭到了可恥的失敗，在戰爭中膨脹起來的日本帝國，也在戰爭中崩潰。

其三，“前事不忘，后事之師”，研究日本大陸政策對當今中日關系的發展有著重要的現實意義。

（責任編輯 張衛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