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第二次世界大戰后,歐洲經濟經歷了20多年的高速發展,經濟結構和產業結構歷經深刻調整,階級階層結構和社會利益關系出現了很大變化,也產生了許多社會問題,特別是出現了明顯的 “社會排斥”的現象。社會排斥包括不平等與關系貧困、勞動力市場上的排斥、信貸市場上的排斥、醫療保健、食品市場與貧困等。社會排斥現象的主要屬性有多向度性、動態性、相對性、能動性、資源約束性。西方社會排斥理論對于我國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建設有著借鑒作用和深刻的啟示。
關鍵詞:社會排斥;理論;啟示
中圖分類號:F241.3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3-291X(2013)02-0188-05
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歐洲在馬歇爾計劃的刺激和各國政策的正確性引導之下經歷了發展的黃金20年。但是在20世紀70年代之后,西歐經濟結構和產業結構歷經深刻調整,階級階層結構和社會利益關系出現了很大變化,也產生了許多社會問題,特別是出現了明顯的被西方學者稱為“社會排斥”的現象。在這種背景下,社會排斥(social exclusion)理論開始獲得發展。這一理論的發展不僅對基于西方福利國家的傳統理論假設提出了挑戰,而且對歐洲的社會政策(social policy)產生了重要影響。
一、西方社會排斥理論的產生
“社會排斥”的研究起源于 20 世紀之初至五六十年代貧困(poverty)研究中的對貧困以及剝奪(deprivation)和劣勢(disadvantaged)概念與理論的探討。這種探討使貧困研究的側重點由注重物質匱乏轉變到更加關注貧困的社會關系,由關注貧困個人和家庭轉變為關注在更為廣闊的社會經濟、政治環境和制度性結構中考察貧困的成因。這樣,取代注重貧困狀況和貧困程度的實證測量和指標體系,貧困的社會成因和起源問題,貧困現象的持久性、遺傳性和貧困周期等問題成為貧因研究中的重要議題。總體來說,貧困、剝奪和劣勢概念演進的基本脈絡是由側重物質匱乏轉變為側重不利的社會狀況,由注重貧困和家庭生活的物質層面轉變為注重個人、社會、文化和政治層面;貧困的主要成因從過去歸結為個人和家庭因素為主轉變成以社會環境、制度性與結構性因素和個人、家庭因素的互動關系為主[1]。
“社會排斥”一詞由法國學者勒內·勒努瓦(Rene Lenoir)于 1974 年最先提出。他在界定法國的受排斥人群時,認為以下群體是“受排斥的”——這些人約占法國總人口的 1/10:精神或身體有殘障者、自殺者、老年患病者、受虐兒童、藥物濫用者、過失者、單親母親、多問題家庭、邊緣群體、叛逆者以及其他一些不適應社會環境的人[2]。但勒內·勒努瓦并沒有對社會排斥的含義進行明確的界定。社會排斥最初指大民族完全或部分排斥少數民族的種族歧視和偏見,這種歧視和偏見建立在一個社會有意達成的制度基礎上。“主導群體已經握有社會權力,不愿意別人分享之。”[3]伴隨著歐洲經濟的衰退和福利國家面臨的嚴重危機,社會排斥概念發展成為解釋現代福利國家出現的新貧窮問題、長期性失業問題、貧困家庭結構的變化、福利國家的收縮以及移民等問題的理論概念。
雖然社會排斥詞匯逐漸被廣泛使用,但是人們仍然不清楚它的準確含義。實際上,這個詞匯之所以得到傳播,部分原因在于它沒有準確的定義,從而意味著它與所有人的所有事都是有關的。一項對社會學文獻的評論認為,觀察家們實際上只達成了一點共識,即我們不可能用單一和特別的標準來界定“被排斥”的狀態。閱讀大量關于排斥的調查和報告后,我們發現,專家們之間存在嚴重的混淆。然而,專家們的討論似乎包含了三個要素。第一個要素是相對性。人們遭遇特定的社會排斥,即社會排斥有特定空間和時間。就貧困而言,這種相對性已經受到了挑戰。根據約瑟夫和森普遜的研究,我們現在將一個擁有中世紀貴族同等生活標準的人描述為窮人,僅僅是因為他出生在一個絕大多數人都像中世紀貴族一樣生活的社會之中。
然而,無論絕對貧困分析的價值何在,它都與社會排斥沒有關系。僅僅孤立考察一個人的處境,我們無法判斷他或她是否遭遇社會排斥。任何對排斥標準的具體運用都不得不考慮其他人的行動。人們會因為其他地方的事件而遭遇社會排斥。實際上,排斥可能是個體群特征而不是個體特征。經濟學家往往孤立地考慮個人及其家庭,比如,沒有考慮樣本調查中的被試是否來自同一條街道或者鄰里。然而,社會排斥往往通過社區來體現,而不是通過個體來體現的,其中的一個例子是根據居住地來確定信用等級的金融制度。
第二個要素是能動性。排斥是能動者的一種行動。人們退出市場經濟,從而可能自我排斥;或者因為銀行的決策而不能獲得貸款,或者保險公司沒有為他們提供保險,人們也可能受到排斥。人們可能拒絕工作而喜歡靠社會保障收入來生活;或者他們因為其他工人、工會、雇主或者政府的行動而被排斥在工作之外。在森的研究中,他曾經使用“能動性”概念來考察社會公正,強調以下兩者間的差異:(1)個人目標的實現與自己的角色無關;(2)個人目標的實現是自己努力的結果。從另一方面來看,對于融合狀態沒有出現的原因,我們不能只考慮個人狀況,而且還要考慮他或者她的盡責程度。失業人口受到排斥,是因為他們無力改變自己的生活。
第三個關鍵要素是動態性。人們被排斥,并不單單因為他們目前沒有工作或者收入,而且也因為他們的前景黯淡。從“前景”一詞,我們應該明白,人們被排斥不僅關系到自己,而且也關系到他們的孩子。社會排斥可能在代際之間發生作用。因此,如果要評估社會排斥程度,我們就不能僅僅局限于考察當前狀態。對貧困的討論也應該如此。羅伯特·沃克爾曾經指出,這種思想是將貧困和社會排斥概念聯在一起的一種方法:當貧困長期發生時,窮人實際上根本沒機會擺脫貧困,因此,窮人對更廣泛的社區的認同也就越小,在這樣的場景中,貧困的經歷與社會排斥的經歷非常接近。
雖然貧困和社會排斥接近的風險增加了很多,但是我們不應該將貧困和社會排斥概念二者等同:社會排斥并不單單是長期或經常發生的貧困。社會排斥不僅是事后追溯的問題,而且也是事前預期的問題。我們需要一些有前瞻性的指標。社會排斥測量指標的實際運用是主要的研究問題,但是相對性、能動性和動態性這三個要素,為大體上考慮排斥和融合機制提供了基礎[4] 。
二、社會排斥的多樣性
(一)不平等與關系貧困
斯密曾指出,相對貧困會造成絕對的能力貧困。斯密的這種開創性分析不僅適于分析英國與法國那時出現的問題,而且也適于分析當今亞洲的一些問題。建構性的剝奪有時與一國追逐時尚的消費風氣有關,窮國之所以會形成這種消費風氣可能是緣于國內的消費者一味模仿富裕國家的消費方式或受后者的影響。與斯密所處的時代相比,這種情況在現今更加開放的世界里更為普遍。當前一些窮國的消費攀比之風可謂是導致參與社會生活代價高昂的原因。
當一些人因經濟滑坡而突然遭遇貧困時——如東南亞金融與經濟危機給人們帶來的沖擊,消費上的落差會使得這些人的失落感愈發強烈。如果伴隨經濟衰退的還有不平等的加劇,那么絕對貧困問題亦會更加突出。倘若我們關注斯密在分析貧困時所談到的關系問題,那么我們會發現貧困的加劇還會以其他形式出現,即具有建構性影響的排斥。
(二)勞動力市場上的排斥
對人們自由進入勞動力市場的機會剝奪,實際上是人們所遭受的各種束縛之一。在發展中國家,反對被束縛勞動力所遭受的“不自由”的斗爭,其重要性可與美國南北戰爭相比。事實上,馬克思之所以稱贊資本主義并把美國南北戰爭譽為“現代史上最偉大的事件之一”,主要就是因為資本主義使人們擺脫了奴隸制的束縛,進而能自由進入勞動力市場參與就業。進入勞動力市場的自由在社會活動中舉足輕重,而且兼具建構性與工具性意義。
(三)信貸市場上的排斥
擴大窮人獲取信息的機會對他們的生活會產生重大影響,筆者在前文對此已有論述,所以在此就不再贅述。與性別相關的排斥與不平等與世界其他地方相比,亞洲的男女不平等問題尤為突出。男女不平等問題的表現之一就是不同性別的嬰兒死亡率有差異,而在所估計的全世界“失蹤的婦女”總數中,亞洲占了其中的大多數。實證研究也表明,對婦女利益的漠視很大程度上導致婦女在就業機會、基礎教育和土地所有權等方面遭到排斥。當然,諸如此類的排斥具有重要的工具性影響。
事實上,與性別不平等相關的一些排斥兼具建構性與工具性意義。國際比較研究以及對大國內部進行的區域性比較研究均已表明,提高婦女的教育水平與就業機會不但能夠大大降低由性別偏見所導致的死亡率,而且對控制生育率也有著顯著影響。對上述結果的分析和對降低生育率的研究也表明,如果年輕婦女在家庭決策中能享有更大的發言權,那么上述積極影響會由此而產生。因為:(1)年輕婦女大都為生育與養育子女所累;(2)年輕婦女的教育、經濟獨立,與社會地位的提升也會賦予她們在家中更大的決策權。在家庭里,實現男女平等以及使婦女參與家庭的決策等,都會對婦女及社會產生(除了能降低生育率之外)直接的影響。因此,應該積極看待女童的教育與婦女的就業在推動家庭內部的社會變革方面所起到的作用(消除那些影響婦女切身利益的不公正排斥)。當然,在亞洲很多地方都存在忽視兒童教育的問題。但是還有一個特殊的問題,即很多國家對女童教育的忽視。除了在亞洲很多地方普遍存在的對女童教育的消極排斥外,阿富汗則存在對女童教育的積極排斥,即其公共政策公開禁止女童入學。
(四)醫療保健
大部分人口無法享受到政府提供的公共衛生服務,這在近年來受到了廣泛的關注與討論,此問題在亞洲很多地方都極為普遍。針對該現象,有學者建議,在分析問題時還應考慮到,貧困地區的一些群體由于高昂的醫療成本而無法享受到現代的醫療救助(比如愛滋病人的治療),從而出現國際性排斥。
(五)食品市場與貧困
另一個有所不同的問題是,在一些國家,雖然我們看不到食物短缺現象,但是仍然有大量人口飽受營養不良之苦。這些人由于購買力不足,無法把自己尚未得到滿足的需求轉化為有效需求。這種困境的緣起即是各種經濟劣勢,因為各種經濟劣勢與排斥之間有著更直接的聯系。在印度與南亞地區,兒童營養不良的狀況則更為嚴重,盡管這些國家在食物供給上能夠實現“自給自足”,而且在食品市場上也沒有出現需求無法得到滿足的情況。雖然人們認為撒哈拉以南地區無法實現食物的“自給自足”,但是和能夠實現食物自給的印度相比,其營養不良的人數要遠遠少于后者。事實上,如果根據孩子的體重是否低于同齡孩子的標準體重來度量營養不良,那么在非洲營養不良兒童所占的比例為20%—40%,而在印度該比例卻高達40%—60% 。印度有大約一半的兒童常年無法獲得充足的營養,盡管該國并不存在“食物的短缺”。
三、社會排斥現象的主要屬性
與貧困、剝奪、不平等、邊緣化等已有的社會弱勢現象相比,社會排斥現象主要具有六個關鍵屬性:多向度性、動態性、相對性、關系性、資源約束性、累積性、能動性等。其中,關系性和動態性、相對性是識別社會排斥現象的最基本要素。這些特性使得社會排斥概念成為一個分析社會不平等問題的有力工具。
1.多向度性。不同的學者在對社會排斥現象進行概念化操作時將其劃分為不同的向度,但研究者們公認的是,個體和群體有可能經歷多重社會排斥,包括經濟排斥、政治排斥、社會關系排斥、制度排斥等。也就是說,社會排斥現象的內容具有多個向度。多向度性不僅僅強調社會排斥發生在多個領域,也強調這些向度之間相互聯系在一起。
2.動態性。原有對貧困的研究主要是靜態的分析,關注的是“結果”。而社會排斥現象不僅是一種狀態、后果,更強調動態過程,即個人、團體是通過怎樣的機制和過程被排斥出一定社會領域的。這種動態性在過去、現在和未來的經歷、情況、條件之間的關系上是明顯的。人們遭到排斥并不僅僅因為當前沒有工作或者收入,而且也因為他們的前景黯淡。社會排斥不僅包括代際之內的排斥,而且也關系到代際之間的排斥,形成社會排斥的代際再生產。此外,動態性也意味著社會排斥具有累積性,在某一層面遭受的社會排斥會導致其他層面的社會排斥。往往一些弱勢導致一些排斥,而這些排斥反過來導致更多的弱勢和更多的社會排斥,結果形成了永久的多重弱勢。
3.相對性。任何用來對排斥進行具體測量的標準都必須考慮其他人的活動。在此意義上,社會排斥實際上是個體群的特征,而不是個體的特征。因此,當一些個體和群體沒有獲得資源、機會和稟賦、權力的渠道時,而這些在他們生活的社會中被認為是正常的、習俗性的或者預期的時候,社會排斥就會發生。
4.資源約束性。社會排斥理念暗含著,弱勢的產生不僅僅是因為個體資源的缺乏,而且也因為共同體資源的缺乏,比如教育、醫療和交通設施以及服務、休閑娛樂設施、營養品、衣服和其他必需品,以及有助于社會整合的其他服務和設施等等的缺乏。因此,社會排斥現象發生在生活于社區的人們之間,他們受到嚴重的資源約束。
5.能動性。能動性問題對于社會排斥來說是關鍵的。社會排斥的責任往往不在被排斥者本身。人們可能因為金融機構的決策而不能獲得信貸從而遭到排斥,也可能因為保險公司不提供覆蓋而受到排斥,或者因為其他工人、工會、雇主或政府的行為而遭到排斥。比如,失業的人遭到社會排斥,是因為他們無力改變自己的生活。
6.關系性。傳統的貧困研究往往孤立地看待個體或家庭,而且主要從分配角度考察他們在可支配資源上的缺乏問題。然而,“社會排斥”概念則把重點轉向了社會關系,它主要關注關系性問題,關注社會紐帶的解體和群體的邊緣化。社會排斥意味著社會關系有重要的中斷或斷裂。個體或家庭受到社會排斥的脆弱性不僅取決于它們自己的資源,而且也取決于它們能夠依賴的地方共同體資源,比如與家庭成員的關系、與地方互助傳統、自助組織和國家的關系等[5]。
四、西方社會排斥理論的借鑒和啟示
西方社會排斥理論與中國構建和諧社會的理念,在基本目標上是一致的,即都是為了尋求多樣性的社會和諧或社會團結。同時,它們面對的經濟社會問題也有類似之處,這就是貧富分化與社會不平等。因此,西方社會排斥理論對于解釋中國面臨的經濟社會問題會有積極的啟示。
(一)西方社會排斥理論的適用性
西方發達國家出現的社會排斥,是在新科技浪潮、經濟全球化的背景下,特別是在西方發達國家向后工業社會轉型的條件下產生的。結構性、技術性的新變化與國家福利制度的非適應性,以及大規模工人失業與國家福利支出的困窘等等,凸現出不同于以往的新貧困。之所以用“新”字來概括,是因為社會構成要素之間的基本矛盾關系,即社會基本結構發生了實質性變化,貧困的內容已不再局限于經濟資源或生活的基本物質需要,而是主要表現在能力、參與或權利上的貧困。因此,西方社會排斥理論雖然也關涉經濟資源的貧困,但更關心經濟資源貧困背后的人與人之間的矛盾關系,反映不同于工業社會的后工業社會的基本矛盾,力圖在協調人與人之間的矛盾關系中尋求社會團結與凝聚力。中國作為發展中的人口大國,在走向工業化的過程中也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經濟全球化與信息化的挑戰與壓力,尤其是信息技術的全球化導致的世界性勞動力過剩帶給我們這個人口大國的困難可想而知;另一方面,在經濟發展相對落后且不平衡的中國,同時并存著發達國家幾個世紀走過的發展階段——從前工業化到后工業化社會。幾個時空的矛盾關系聚集在同一個時空,利益矛盾沖突之多樣化與復雜化是前所未有的,使我們的改革過程異常艱難。大力發展生產力、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國家發展戰略,深刻表達了面對和所要解決的基本矛盾仍然是工業社會的人與自然之間的矛盾關系。通過發展經濟增加國民經濟總量,解決經濟資源貧乏,尤其是解決規模龐大的貧困人口基本生活需求問題,是目前我們面臨的主要任務。但是,在經濟全球化、世界性資源緊缺、人口膨脹、生態環境惡化等外部條件約束下,以及生產力發展水平相對落后又不平衡、人均國民生產總值較低等內部條件限制下,我們不能再繼續沿用西方發達國家舊有的以征服自然、控制資源為中心,導致社會與自然不協調、社會與個人不和諧,社會和自然都付出了雙重代價的思維方式來解決貧困問題。因為我們已經不具備西方發達國家當年的歷史條件,也就是說,當代中國的貧困問題不能在人欲激發和資源匱乏的矛盾中,單向度地就經濟而經濟地去解決,不能單純局限于經濟資源考察貧困問題,還應該擴大視野強調貧困的關系特征,“借用”社會排斥的概念工具從地位與權利(社會關系)的多維度進行考量。雖然貧困人口的基本經濟需求很重要,但卻不是唯一要素,地位、權利與精神需求同樣不能忽視。歷史經驗表明,權利貧困才是真正的貧困,只有健全的民主社會才能避免發生“饑荒”[6]。西方社會排斥理論的優勢恰恰就在于它凸顯了貧困的非經濟的社會內涵及其破壞社會整合的負面作用。因此,引入、借鑒西方社會排斥理論方法與技術,從經濟資源與社會關系(地位、權利等)的互動之中研究當代中國貧困問題,協調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以達成人們之間的社會共識與社會團結,這與構建和諧社會的基本精神——以人為本,人與自然、人與社會協調和諧是相符合的。在某種程度上也可以說,西方社會排斥理論的相關內容能夠為和諧社會的理論建構提供積極的借鑒意義。
(二)社會權利與公共政策的關系
歐洲學者關于社會排斥的爭論,主要集中在社會權利方面,如歐洲委員會對社會排斥的定義就是對公民資格的權利,主要是社會權利的否認,或者這些權利未充分實現。公民的社會權利之所以未充分實現,其社會機制錯綜復雜。但是,在所謂“福利國家危機”的話語主導之下,人們自然地把矛頭指向了直接表達社會權利訴求的社會政策,因為社會政策的實際運行出現了一些“福利悖論”,即本為解決貧困而設計的社會政策反過來卻固化與強化了貧困。社會政策的這種反功能是不容否認的客觀事實,這也是新自由主義反攻社會民主主義的重要把柄。但是,在新自由主義“泛濫”的條件下,問題的另一重要方面卻被掩蓋了,即經濟政策對公民的社會權利的影響。吉登斯曾經在分析1980—1990年代初期英美兩國內部社會成員之間貧富差距急劇擴大的原因時認為,其中許多是與致力于復興蕭條經濟的相關政府政策有關,如削減稅率、國有工業私有化、改革《就業保護法案》等等[7]。同時,信奉新自由主義的保守政府,縮減公共福利項目的做法,又無形之中加劇了貧困者所遇到的困境。可見,即使在西方發達國家,從政策角度研究社會排斥的機制問題,也不能僅僅局限于社會政策領域。無論學者們對社會政策與公共政策的理解有什么不同,二者在主體與內容上是高度重疊的,二者都是以政府為核心和主導力量的。社會權利是公民權利的一部分,與公民的其他權利是一種互動關系,其現實制度化的動力離不開公共政策。公共政策作為政府(國家)分配社會公共利益的政治行為,內在地包含社會政策與經濟政策的內容。一國公民的各項權利是公民與國家之間的社會契約,都是相對于公共權力而存在的,也必須是在各類公共政策的保障之下才能實現的。公共政策的智慧與藝術,主要體現在均衡資源稀缺與群體需求的矛盾及其沖突,以增進社會整合與社會團結。但是,公共政策在具有正功能的同時,也會有社會排斥的反功能,在某種情況下,公共政策甚至可能還是侵害公民權利,尤其是社會弱勢群體利益的社會機制。
中國在傳統政治文化中,幾乎沒有西方社會契約文化中的社會權利與社會政策概念,在現實中也沒有出現類似西方發達國家“過度”社會政策導致的政府財政和社會效率的困境。但這并非意味中國不需要以社會權利與社會政策為基礎的社會福利需求,恰恰相反,中國的“倫理政治”文化自然默認全能政府,并支持對于國家的福利訴求。然而,在經濟體制改革過程中,正是因為我們在社會政策上的“所不為”,在經濟政策上的“過度”所為,也就是政府職能錯位而導致了一系列的福利問題。
我們在改革過程中出現的貧富懸殊與社會不平等現象,從內容上似乎表現為經濟資源分配嚴重不公平,但從實質上則表現在公民的社會權利受到了侵害,這種侵害不僅表現在經濟資源的剝奪,更主要地表現在公民喪失了社會參與權。這一點無論是公民個人還是政府都沒有自覺地意識到。因為公民個人并不認為與政府之間存在著社會契約關系,如領取最低生活保障金的貧困者更多地將政府的救助視為有良心的執政者的仁慈舉動,并非自己應得的社會權利。而政府一方也從未真正把保障公民的社會權利看做自己應盡的責任。人們的相應觀念還只是停留在前工業化階段,公民與國家之間的契約關系往往以倫理方式來處理。當政府相關公共政策有失公正,社會弱勢群體并非因個人缺陷而遭遇社會排斥或切身利益受到侵害時,首先就會在社會心理層面上產生很強的“被欺騙感”和“被拋棄感”。而這種主觀上的被剝奪感受一旦在社會弱勢群體之中蔓延,則很快形成情緒化的“非直接利益沖突”事件,成為破壞社會秩序的強大力量。可見,我們在改革過程中出現的社會排斥問題,不僅是經濟資源的貧困,而是權利貧困,不僅是社會權利貧困,而且還是公民權利的貧困。因為一系列的貧困背后,是我們缺乏制度化的各種利益群體表達自身利益的機會與渠道,缺少各種利益群體之間在體制內進行博弈的平臺,這無疑在政府的公共政策與公民權利之間形成了“互動真空”,沒有公民積極參與的公共政策,其結果可能就會出現非公共性或非社會整合性。因此,在構建和諧社會過程中,如何以社會公正為基礎,通過切實的法律制度安排與公共政策實施來約束政府與公民之間的關系,提高公民的權利意識與參與意識,真正使政府的公共政策保障公民權利,避免或減少政策性的社會排斥,這還是一項艱巨的任務。
(三)社會政策與經濟政策的關系
西方學者在他們各自的社會排斥分析模式中,對于如何消除社會排斥增強社會團結,提出了許多政策性建議。其中,如何看待或處理社會政策與經濟政策的關系,又是他們遇到的重要問題。戈夫曾經將西方學者關于社會政策與經濟政策關系的觀點分為三種類型,即互不兼容、相互兼容、偶然兼容[8]。其中,相互兼容已經成為目前政策研究的發展趨勢。相互兼容的趨勢主要表現在兩個轉變上:首先是從經濟資源分配到社會關系(地位、權利)平等,即讓公民有基本資源及能力履行其義務與權利[9]。其次,是從再分配范疇到經濟生產范疇,即確立“社會投資”理念,扭轉社會福利單純消費傾向[10]。
西方學者在經濟全球化、國家競爭力與社會效率三重要素約束之下,突出強調經濟效率而更多地將社會政策融入到經濟政策之中,即強調社會政策促進經濟發展的積極作用,同時,也不忽視社會政策本身的內在價值。我們在改革過程中,與西方發達國家面對的要素約束有相似之處,國家發展戰略也以提高經濟效率為中心。“效率優先,兼顧公平”曾經是我們各項政策的價值取向。但是,在政策實踐中卻經常發生“只求效率,不顧公平”的價值缺失,往往以經濟政策替代社會政策,如在社會福利服務領域采取“社會福利社會化”,即市場化的基本方針,其結果卻是加重了社會弱勢群體的生活負擔,阻礙了他們參與社會的機會。隨著和諧社會理念的提出,社會政策的價值正在逐漸受到關注,經濟政策替代社會政策也開始向二者分離過渡。那么,分離后的社會政策應該堅持怎樣的基本價值觀念與原則,如何處理社會政策與經濟政策的關系,這是直接涉及和諧社會建設的重要問題。從國情出發,社會政策的基本價值理念應該堅持“以公平為基礎,效率為導向”,體現社會保護與社會促進并重的原則[11]。采取保護與促進并重的原則,既體現了社會政策的內在價值,也體現了社會政策對經濟發展的積極意義。但是,在存在著大量失業,特別是長期失業問題面前,“工作福利”應該成為社會政策的核心原則。在處理社會政策與經濟政策的關系上,我們只能跨越式地把二者的關系定位在融入經濟政策的社會政策上。因為中國的福利文化傳統:職業福利及其工作道德倫理,支持這樣的政策關系模式,增強國家競爭力的現實也需要社會政策融入經濟政策的支持。而社會政策如何融入經濟政策,怎樣才能避免再走經濟政策替代社會政策導致貧富懸殊的老路,在融入的同時又怎樣保持社會政策本身的內在價值,這既需要理論上的深入研究又需要技術上的經驗積累,更需要政府高超的公共政策智慧[12]。
長期以來,貧困是世界各國廣泛關注的發展問題,世界各國為消除貧困做出了不懈努力。然而,從20世紀80年代的世界經濟社會變遷來看,貧困問題并不是人類發展最大的障礙,社會排斥才是阻礙人類可持續發展的最大問題。人類面臨的弱勢問題不僅僅只是收入貧困,而且還包括社會權利、政治權利等的缺乏或已有的權利受到侵害。這種多重不利因素的糾結,不僅會破壞代際之內的社會公正,使得不少人被排斥在社會日常生活之外,陷入一種長期被相對剝奪的困境,而且它會通過代際承繼而影響到下一代人的發展,從而形成社會排斥的惡性循環,最終影響到人類的可持續發展。因此,社會排斥比貧困更可怕。如何消除社會排斥現象,已經成為了世界各國必須認真對待的問題。當前,中國正在建設和諧社會,需要高度關注社會排斥現象。大量社會排斥現象的出現和存在,不僅威脅到中國社會的穩定,而且會給社會發展帶來很多成本,不利于經濟發展。此外,科學發展觀的提出也內在地提出了消除社會排斥現象的要求。要想實現“以人為本”的全面、可持續的發展,我們也必須消除社會排斥現象,使公民權利得到切實的保護和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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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杜 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