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稱相互依存與國際貿易摩擦

一般來說，相互依存理論屬于國際關系學的范圍，這種理論在其形成與發展過程中，與國際貿易摩擦等問題的理論研究相互聯系，構成人們認識國際貿易摩擦的一個重要視角。

理查德·庫珀較早提出相互依存理論。在1968年出版的《相互依存經濟學——大西洋社會的經濟政策》中，庫伯指出，相互依存是“雙方相互依靠對方的事實的情況”，并認為相互依存是20世紀60年代以來世界各國，特別是工業化國家中間出現的一個強勁趨勢，即一國經濟發展與國際經濟發展之間具有敏感反應關系。國際經濟中相互依存的中心問題是，國與國之間的經濟交往既增加了各國因地制宜而采取行動的自由，同時又限制了這種自由。庫伯認為，貿易是使各國走到一起來的和平力量，而貿易摩擦是國家主權對經濟相互依存的限制和反抗。如果兩國間建立較高的相互依存關系，那么兩國間的貿易摩擦會較少，經貿關系則會更加穩定。

羅伯特·基歐漢和約瑟夫·奈擴展了庫伯的相互依存理論。在《權力與相互依存——轉變中的世界政治》中，他們認為：“我們生活在一個相互依存的時代”，并指出只有當相互交往產生了使彼此都付出代價的結果時，才會形成相互依存。但相互依存并不能消除分歧、帶來互利，它總是包含著競爭，需要付出代價，隱藏著對國家自由行使主權的限制。依存性會導致利益沖突，它是不平衡的，是一種既合作又斗爭的關系。他們提出了兩種重要的類型：對稱性相互依存和不對稱性相互依存。當付出的代價不對等時，就形成非對稱性相互依存，這時容易導致不穩定，形成各種摩擦。當付出代價相同時，就形成對稱性相互依存，這時才會形成穩定的相互依存態勢。

不過，從國際政治經濟的發展來看，不對稱的相互依存是常態，而對稱相互依存較罕見。由于相互依存帶來的利益具有相對性，這樣，在某種相互依存關系中，付出代價較少而收益較大的國家和付出代價較大而收益較少的國家之間必然會展開討價還價，較少依賴者通常利用依存性關系作為籌碼在其他事情上進行威脅。這就表現為雙方的矛盾和沖突。如20世紀50至70年代的日美貿易關系，具有不對稱性的特征。日本貿易嚴重依賴美國，而美國對日本的貿易僅占其對外貿易的一小部分，這意味著當兩國發生貿易沖突時，日本付出的代價要大干美國，這種狀態，導致美國常常挑起貿易爭端，形成美日貿易摩擦。

國際經濟學對相互依存與國際經貿摩擦問題的研究

與其他社會科學相比，經濟學擅長運用數理理論模型和統計計量模型對社會經濟現象進行研究。由于能夠對社會經濟關系進行數量化，并運用數量化模型對其中的因果關系與相互關系進行嚴格數理解析，因而往往在數量化研究方面得出更加精確和更具操作性的結論。這在國際經濟學中也如此。

對國際經濟學來說，相互依存這一概念來自于國際政治經濟學，國際經濟學的研究者并沒有提出這一概念。不過，當國際政治經濟學者提出并運用這一概念時，國際經濟學者也認識這一概念的作用與意義，并在理論與實證研究中加以應用。國際經濟學分為國際宏觀經濟學和國際微觀經濟學，下面將以這兩種國際經濟學的相關文獻為例，簡要說明國際經濟學對相互依存與國家利益關系的研究。

在國際宏觀經濟層面，不對稱相互依存關系會產生利益與損害，其中最為重要的是所謂“以鄰為壑“政策。一些國家可以通過在相互依存中占據有利地位而對另外國家造成損害，以獲得更大的好處。目前最為重要的國際宏觀經濟學理論，如新開放經濟宏觀經濟學理論和新凱恩斯國際經濟學理論，仍然以其復雜的理論模型對這種相互依存關系進行研究。美國學者赫利威爾和帕德莫爾在《國際經濟學手冊》第二卷中，對宏觀相互依存的經驗研究進行了綜述。其中特別介紹了針對7個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國家的研究。研究結果表明，其他國家具有較強的相互依存關系，而美國對這些國家的相互依存關系卻不強烈，因而是不對稱相互依存關系的典范。

國際微觀經濟學更為細致地研究這種相互依存關系的特征與內在機制。較早對國際間不對稱相互依存關系進行研究的學者是英國的約翰遜，他在其經典論文《最優關稅與報復》中認為，一個貿易大國可以通過自行設定關稅而從其它國家手中獲得更多的貿易利益，而其它國家則會遭受貿易損害。他把這種關稅稱為最優關稅，他提出的理論也稱為最優關稅理論。他認為，政府間貿易政策是相互依存的，即便是在外國報復的情況下，該國仍可以通過實施最優關稅而獲利。不過，顯而易見的是，這種單方面的行為會造成國際經貿摩擦。約翰遜的理論是目前影響廣泛的貿易政策的政治經濟學理論的起源之一。

理論研究的發展給予我們更多的有趣結果。凱南和里茲曼在1988年提出一個純粹交易經濟的一般均衡理論模型對最優關稅問題進行研究。這個理論模型精致典雅。貝格威爾和恩泰格爾在一系列系列文章中，對國際間的經濟交涉，特別是基于國際貿易組織，如關稅與貿易總協定和世界貿易組織（WTO）規則下的貿易交涉進行研究，提出了量化相關規則的技術方法。意大利學者依普芬尼和威塔羅尼在2006年提交一篇文章，依據上述理論模型和量化方法對貿易依存度不同的國家間的關稅交涉進行研究。這些研究結論表明：一、當兩國之間具有不對稱相互依存關系時，如當本國對外國的貿易依存度更大時，外國就可以通過對本國較小貿易依存度來獲得額外的利益。二、即使是在WTO的協議規則之中，依存度較小的國家仍然能夠對依存度較大的國家實施相關的政策措施，獲得更大的貿易利益。

WTO的發展史表明，對外貿易依存度較小的國家更容易挑起國際經貿摩擦。例如美國，上述實證研究表明，美國對其他國家具有較小的相互依存關系，可能正是因為如此，從WTO成立以來，美國一直是WTO中發起國際經貿摩擦最多的國家。依據WTO的相關統計，從1995年到2012年現在，各國作為原告向WTO起訴的案件共計478起，其中美國作為原告起訴的案件為103起，是所有國家中對WTO起訴案件最多的國家，占原告起訴案件的21.5%。

正確認識不對稱相互依存關系，妥善應對國際貿易摩擦

經濟全球化已經成為目前世界經濟發展的一大趨勢，國家間相互依存關系的加深是這種趨勢的基本表現。不過，國家間相互依存關系并不具有對稱性，在一般情況下，國家間相互關系是不對稱的。正如上面理論研究顯示的那樣，由于國際相互依存關系的不對稱，一些國家可以利用這種狀況獲得額外的利益，而貿易對手則會在一定條件下出現貿易損害，這樣，在這些國家間就會形成國際貿易摩擦問題。

在當今世界經濟格局中，美國占據著首要地位，上節的理論與實證研究的結果也表明，美國經濟對世界各國經濟具有強大的影響力，而各國經濟對美國經濟具有嚴重依賴性。在中國目前涉外貿易摩擦中，最多的是與美國的貿易摩擦。引發中美貿易摩擦的原因多種多樣，其中之一就是中美經濟之間不對稱的相互依存關系。

就目前來看，這種不對稱相互依存關系的表現主要是：一、中國對美國技術依存的不對稱。美國向中國出口的是資本和技術密集型產品，這些產品的替代性很小，而中國對美國出口的多是勞動密集型產品，其他發展中國家的產品對中國產品有著很強的替代性。因此，表現出來的就是我國對美國高端商品的依賴性強，而美國可以從其他國家找到替代品，對我國產品依賴性較小。二、中國對外貿易較為嚴重地依賴美國市場。自從中國參加WTO以來，中國對美國出口占其總出口額的比重一直較高，而美國對中國出口貿易占其對外出口總額的比重一直較低。目前，中國對美國出口占其總出口額的比重約為10%，美國對中國出口貿易占其對外出口總額的比重約為3%，可見中國產品對美國的市場的依賴性較強，而美國對中國的市場的依賴性較弱。三、中美宏觀經濟政策方面的不對稱性。美國宏觀經濟政策對中國會產生重要影響，而中國的宏觀經濟政策對美國的影響不大。一些基于新開放國際宏觀經濟學理論的實證研究成果基本上得出這種結論。

正是因為中美之間存在著不對稱的相互依存關系，對中國依存程度較低的美國常常挑起中美貿易爭端，引發中美貿易摩擦問題。因而，我們需要認清國際相互依存關系不對稱的現實，采取相應政策措施，妥善應對國際貿易摩擦。

首先。最為基本的對策措施是發展對稱性相互依存關系。國際相互依存關系的不對稱表現在許多方面，如技術方面、市場方面、政策方面等等。一個發展中國家在其發展過程中，與發達國家相比，會十分依存于發達國家的技術和市場，同時發展中國家由于市場經濟條件下的政策工具不完善，政策操作水平低下，也會受到發達國家經濟政策的不對稱影響，在這種情況下，如何發展對稱性相互依存關系？基本的途徑是：

一、大力學習和引進發達國家的技術，調整產業結構，避免同發達國家形成產業結構的同化。在產業結構調整的基礎上，進行出口市場多元化建設，將產品銷售到多個國家，而不是僅僅集中于一個國家，以減少對該國的不對稱性相互依存。同時，發展對外投資，在發達國家設置一些生產和銷售銷售機構，在當地生產并銷售所生產的產品，由此降低對這些國家的出口。

二、要發展與發達國家的對稱性相互依存，就要加大從發達國家的進口和引資力度。具有不對稱性的發達國家對發展中國家的出口和投資越多，其經濟利益越大，兩國發生國際貿易摩擦的可能性就越小。就中美關系來說，美國對華利益主要表現在出口貿易和投資兩方面。并且，美國擴大對華出口和投資也是符合中國利益的。中國的經濟發展需要大量進口技術密集型產品。美國正是目前技術密集型產品的最大出口國。同時，中國也需要大量的海外直接投資，而美國正是當前主要的資本輸出國。鼓勵從美國的進口和投資，增加美國在華經濟利益。對解決中美貿易摩擦問題具有重要作用。

三、完善市場經濟條件下的政策運營水平。在一個具有不對稱性相互依存的全球化經濟中，美國等發達國家的經濟政策會對一些發展中國家形成不對稱的政策沖擊，發展中國家需要進一步完善在市場經濟條件下的經濟政策運營水平，通過財政政策、金融政策等緩和發達國家的政策沖擊，減少不對稱對本國經濟發展形成的壓力。

四、通過經濟發展，強化本國的經濟實力，只有經濟實力得到提升，一個發展中國家才有可能從不對稱相互依存關系向對稱性相互依存關系靠攏。

其次，在處理不對稱相互依存關系中，需要謹慎建立應對不對稱相互依存關系的“防火墻”。發展中國家與發達國家的關系往往具有不對稱性，發展中國家會更多地依存于發達國家，依據上述理論研究，發達國家就會采取相關政策措施，通過不對稱相互依存關系獲得額外的利益。

在這種情況下，發展中國家可以采取下列政策措施，建立應對不對稱相互依存關系的“防火墻”：

一、由于一個國家的對外政策措施往往僅僅占據本國各種政策的一小部分，還會受到本國其它政策措施的制約，因而，發展中國家可以綜合考慮對外政策措施和對內政策措施，運用對內政策措施緩和來自國外的政策沖擊。

二、許多國家的宏觀經濟政策措施具有相當的獨立性，當相關國家采取某種宏觀經濟政策時，本國可以依據本國的實際情況采取相應的宏觀經濟政策。發展中國家需要對本國政策的獨立性進行研究，特別是在獨立性程度、能夠獨立地運用的政策手段以及這些政策手段的效果等方面，認清自己的長處，這是應對不對稱相互依存關系造成損害的一個關鍵。

三、近年來，歐美形成針對經濟政策的政治經濟學分析的理論。依據這一理論，發達國家中的許多政策措施往往受到利益集團的影響。世界經濟全球化的一個表現是發達國家在經濟全球化過程中，會對發展中國家進行大量的國際投資，因而，如果發達國家由于國內的利益集團而實行相關的政策措施，必然會對位于發展中國家的發達國家的跨國公司產生影響。這樣，發展中國家可以利用這些跨國公司對發達國家施加影響，緩和甚至消除不對稱相互依存關系對發展中國家造成的損害。

四、充分利用國際機構和國際組織的相關規定，約束發達國家的自利行為。上述意大利學者依普芬尼和威塔羅尼的理論研究表明，兩個國家雖然是WTO的成員國，但依存度較小的國家仍然能夠對依存度較大的國家實施相關的政策措施，獲得更大的貿易利益。不過，這一理論上的結論在現實世界經濟中難以實行，因為WTO要求其成員國遵守多邊主義和最惠國待遇等規定，不允許成員國為了獲得自己獨特的利益，實施關稅等政策措施。因而充分利用現行國際機構和國際組織的相關規定，可以有效地約束一些對外依存度較小的發達國家的自利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