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著《清詩史》第十二章《江右三大家和性靈派的羽翼》第二節《蔣士銓》末(江蘇古籍出版社1992年初版第289頁,2000年5月再版第283頁),曾據人民文學出版社點校本(1982年9月第2版,上冊第128頁),引及袁枚《隨園詩話》卷四第六十九則“桐鄉有程拱宇者,畫《拜袁揖趙哭蔣圖》”云云。門下2008級博士研究生陳凱玲同學撰寫學位論文《清代詩人并稱群體研究》時,見告“程拱宇”應作“程拱字”。根據這個提示,筆者專門檢索了部分文獻,發現她的說法果然是正確的。現在大致整理如下。
關于“程拱字”的寫法,在清代文獻中頻頻可見。一是官方資料。例如《皇朝續文獻通考》卷八十四《選舉考·一》“舉士”,記載乾隆五十五年庚戌(1790)皇帝巡幸山東,諭:“此次東省及各省士子迎鑾獻賦,特加考試。其考取一等之貢生杜堮、生員程拱字,俱著賞給舉人,準其一體會試。”(《續修四庫全書》第816冊,第646頁)又吳榮光《吾學錄初編》卷五《貢舉門》“召試”條據《大清會典》轉述此事,也作“程拱字”(同上第815冊,第48頁)。二是友朋作品。例如趙翼《甌北詩鈔》“七言古·四”,有《子才書來,有桐鄉秀才程拱字,少年美才,手繪拜袁、揖趙、哭蔣三圖,蓋子才及余并亡友心余也,自謂非三人之詩不讀,可謂癖好矣。書此以復子才,并托轉寄程生》一題(乾隆五十六年辛亥[1791]湛貽堂刻《甌北全集》本,第9b頁。另此前成書的趙翼《甌北集》,卷三十二此題于繪圖之人作“松江秀才張鳳舉”,可見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4月第1版,下冊第749頁)。又與程拱字一起被趙翼寫入《浙二子歌,贈張仲雅、程春廬兩孝廉》的張云璈(仲雅其字,春廬詳后),其《簡松草堂詩集》卷十一《謁趙耘菘觀察,歸后復展甌北集快讀之,走筆為長歌奉簡》最末兩句“不知何物狂書生,長揖向公毋乃倨”,自注也說:“桐鄉程孝廉拱字,畫《拜袁揖趙哭蔣圖》,謂公及簡齋、心余兩太史也。事見集中。”(《續修四庫全書》第1471冊,第435頁。亦見該本《甌北詩鈔》卷首“題辭”,第23b頁。另趙翼該詩可見《甌北集》卷三十五,下冊第808—809頁)另外王芑孫《淵雅堂全集·編年詩稿》卷十一乾隆五十八年“癸丑”(1793)所作,也有詩歌標題為《榜后重送蘭雪岀都,兼示桐鄉程春廬孝廉(拱字)五首》(《續修四庫全書》第1480冊,第490頁)。三是本人自述。例如趙翼該《甌北詩鈔》卷首有程拱字“題辭”,標題內兩處以及作者署名,即同樣均作“拱字”(第23b頁)。
而另一方面,“程拱字”確實也有被誤寫成“程拱宇”的。例如法式善《槐廳載筆》卷七《掌故·一》轉述程拱字獲賞舉人一事,即稱“生員程拱宇”(《續修四庫全書》第1178冊,第410頁)。又清末潘衍桐輯《兩浙輶軒續錄》卷二十作者小傳,稱“程同文,原名拱宇,字春廬”云云(同上第1685冊,第515頁)。大概正是因為“拱字”與“拱宇”太容易混淆,所以程拱字后來索性改名為程同文。而“同文”與“拱字”,在意思上也頗有相對應的關系。
倒是沒想到這樣改名之后,卻又生發出另外一種錯誤的形式。民國時期閔爾昌輯《碑傳集補》卷七,從《桐鄉縣志》轉錄一篇程同文小傳,開頭稱:“程公同文,原名拱,字春廬。”(《清代碑傳全集》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11月第1版,下冊第1300頁)這很可能是原書“拱字”、“字春廬”相連(原文見光緒《桐鄉縣志》卷十五《人物志·下》“宦績·國朝”,《中國地方志集成》浙江府縣志輯第23冊,第544頁),閔爾昌以為其中一個“字”屬于衍文,予以刪去,結果“原名拱字”就變成了“原名拱”。而由于《碑傳集補》是一種經常使用的工具書,因此后來的許多論著(具體從略),在介紹程同文的原名時往往也都寫作單名“拱”。這在程同文本人,恐怕是始料而未及的。而就辨析“程拱宇”與“程拱字”來說,這也是一個意外的發現。
附帶關于筆者師兄王英志先生主編并校點的《袁枚全集》本《隨園詩話》,該處“程拱宇”正作“程拱字”(江蘇古籍出版社1993年9月第1版,第3冊第124頁)。聯系過去考察過的袁枚詩集一處編年干支的問題(參見拙作《清詩中的若干版本與注釋問題》第五條,《浙江大學學報》2001年第5期,第73頁),更可以見出《袁枚全集》在校點時不受此前既有點校本誤導的精神之可貴。
另外按照傳統的“名字相應”的原則,程同文的表字“春廬”,也很容易使人誤以為他的原名是“拱宇”。而《隨園詩話》該條末尾,曾提及“程字墨浦”,這就與原名“拱字”明顯相應了。
至于與程同文同時代以及前后歷史上是否另外還有叫“程拱宇”的,則可置不論。
附識:《續修四庫全書》第1701冊影印有清刻本《隨園詩話》,但于底本具體稱作“乾隆十四年(己巳,1749)刻本”(另亦可見復旦大學圖書館古籍部編《四庫系列叢書目錄、索引》,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5月第1版,第344頁),而實際上最早乃為乾隆五十五年庚戌(1790)刻本。
(作者單位:浙江大學傳媒與國際文化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