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去年年底到今年年初,陳忠實的《白鹿原》,路遙的《平凡的世界》,阿來的《塵埃落定》三部作品,首次發表與出版已先后屆滿二十年與十五年。在此之際,有關出版單位與文學部門相繼舉辦有關座談會與研討會,以回顧作家的寫作與紀念作品的出版。這些作家與作品的歷久不衰,長銷不斷,成為文壇內外的人們為之熱議的話題,也給當今的文壇帶來諸多啟示性的意義。
陳忠實的《白鹿原》以陜西關中地區的白鹿原為舞臺,以近代中國的鄉間家族為縮影,藝術地表現了從清朝末年到20世紀七八十年代長達半個多世紀的歷史劇變,人們的命運折沖、文化選擇和價值判斷渾然一體,內容宏闊厚重、情節跌宕起伏、人物性格極其鮮明。小說于1992—1993年在《當代》雜志首刊連載發表,引發讀者爭相閱讀,一時洛陽紙貴。人民文學出版社于1993年6月首次出版,更是獲得了讀書界、評論界及廣大讀者的高度贊譽,人們稱它為一部“民族的秘史”“當代中國文學的里程碑”。二十年間,《白鹿原》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多次再版,并收入“百年百種優秀中國圖書”“中國當代名家長篇小說代表作”“茅盾文學獎獲獎書系”“茅盾文學獎獲獎作品全集”“中國文庫(大學生必讀叢書)”“人民文學出版社·新中國60年長篇小說典藏”等多種叢書,累計印數達到一百三十八萬三千三百五十冊。二十年來,《白鹿原》先后改編成秦腔、話劇、舞劇、電影、電視等不同的藝術形式,由一部小說重新換回了大眾對文學的熱情,一時延緩了文學日漸邊緣化的腳步,這在中國當代文化史上是絕無僅有的。
在2012年9月12日由人民文學出版社舉辦的“《白鹿原》出版20周年慶典暨紀念版、手稿版揭幕儀式”上,小說《白鹿原》作者陳忠實,電影《白鹿原》導演王全安,舞劇《白鹿原》導演夏廣興,人民文學出版社前副總編輯何啟治(《白鹿原》首版編輯),中國出版集團副總裁、人民文學出版社社長潘凱雄,人民文學出版社總編輯管士光等出席慶典活動,并圍繞《白鹿原》的獨特魅力與價值,以及本書在中國當代文化史上的意義展開深入交流。管士光認為:“《白鹿原》歷經20年長盛不衰的客觀現實告訴我們:創作精品、推出精品和傳播精品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文化生生不息、長盛不衰的靈魂和根基之所在。創作精品需要作家扎實的生活積累、深邃的精神思考和獨特的藝術表現;推出精品需要出版人對精品的準確理解、慧眼獨具和高水準的專業能力;而傳播精品則需要全社會的共同參與。”陳忠實在回憶自己當初創作經歷時說:“我在自己對藝術的感受,包括我的經歷、我的創造欲望最為充沛的一段時期寫成了這本書,基本沒有留下什么遺憾。”
1993年至2012年的二十年間,《白鹿原》累計印數超過一百四十三萬冊,獲得了極高的專家口碑和二十年長銷不衰的讀者口碑,讀者對于小說《白鹿原》的閱讀與喜愛并沒有隨著年代的變遷而轉移,其文學價值和社會影響也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削減,相反卻呈現出與時俱增之勢,與會的嘉賓們贊嘆說,這是文學的力量,是長篇小說《白鹿原》的力量。慶典上,在論及中國當代文學史時,多位評論家一致公認,《白鹿原》是一座不朽的文學豐碑,是新中國成立以來小說創作領域最重要的收獲。《白鹿原》的暢銷與廣受海內外讀者歡迎的程度,可謂中國當代文學作品所罕見,由一部小說重新喚回大眾對文學的熱情,緩解了文學日漸邊緣化的腳步,這在中國當代文化史上也絕無僅有。中國人民大學黨委副書記、著名作家馬俊杰評論道:時間是最嚴厲的批評家,能經得起時間考驗的作品一定是最優秀的作品。陳忠實感嘆:“我沒有想到直到20年后的今天,這部小說能持續暢銷,一年少則五萬,多則十萬。作為一個作家,我的小說,除了評論界對我的鼓勵以外,對這個小說比較好的評價以外,更多的它的生存的理由就是普通讀者的認可。”
阿來的《塵埃落定》,以寫實與象征的兩種手法相雜糅的藝術方式,輕巧而富有魅力地寫出了康巴人在土司制度下延續了多代的沉重生活,并從對各類人物命運的關注中呈現了土司制度走向衰亡的必然性,肯定了人的尊嚴。《塵埃落定》正是借麥其土司家“傻瓜”兒子的獨特視角,透過傻子的內心世界和眼睛,展現了復雜的親情、愛情和形形色色的世人,以及土司家族從昌盛到快速土崩瓦解的歷史。可以說,僅僅把《塵埃落定》的成功歸功于題材的獨特和異域風情是不恰當的,《塵埃落定》的獨特審美魅力并不僅僅來源于此,阿來以對本民族文化的深厚感情及對民族文化的深厚積淀,充分運用民間文學的素材及創作手法,完美地把故事的傳奇性、通俗性與藝術性結合起來,塑造出了個性鮮明,特點不同的人物,編織出了曲折動人的故事情節,使傻子少爺的命運牽動人心,而小說中細膩而真實的愛情描寫動人心魄,復雜的人性糾葛打動人心,貫穿全篇的神秘預言更譜寫出了一曲沒落土司制度的凄美挽歌,從而使《塵埃落定》具有了獨特而神秘的審美魅力。
但《塵埃落定》的出版,并非一帆風順。阿來寫完《塵埃落定》后,歷經周折,在長達四年的時間里屢屢被各出版社退稿,1998年才被人民文學出版社慧眼識中,孰料一出版立即獲得巨大的反響,首印數即達五萬冊,沒過多久,正版印數即超過十萬冊,并被翻譯為英、法、德等十五國語言介紹給國外的讀者,其中英文版三萬冊的版稅更高達十五萬美元。《塵埃落定》并于1998年獲得國內文壇最高獎項茅盾文學獎。2003年,根據阿來小說《塵埃落定》改編的同名長篇電視劇也獲得了第21屆大眾電視金鷹獎長篇電視劇獎。可以說,《塵埃落定》是一部兼具藝術性和通俗性,在藝術上和商業上都獲得了成功的作品。
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之下,2013年4月11日,由中國作家協會創研部、四川省委宣傳部、四川省作家協會、人民文學出版社主辦,巴金文學院、課堂內外雜志社承辦的“向經典致敬——《塵埃落定》出版十五周年紀念座談會”在中國現代文學館舉辦,著名作家阿來、共同見證《塵埃落定》出版傳播過程的出版人、評論家、學者等二十余人參加了本次會議。
在出版方眼中,阿來的《塵埃落定》將獨特的視角、巧妙的構思和厚重的歷史感融合在一起,是一部難得的佳作。有了優秀的文本內容做支撐,在出版方的精心推廣運作之下,《塵埃落定》在出版后迎來了上百位作家、批評家自發撰文推薦評述,一時盛況空前。
阿來在談及自己的文學經歷時表示:“我經常說,我不是一個作家。在上中學的時候,我都不知道‘作家’這個詞,也不知道文學。”阿來最開始接觸文學是在放羊的時候。當看到路邊報紙上的《沙家浜》時,讓他感到“和學校里念的語錄不同,字和字有不同的放法,放好了會非常舒服”。阿來說,自己從事文學,更重要的原因是自我教育、自我提升。因為上正規的學校少,原來沒有條件。之后自己又最怕考試和填表。因為害怕考試,所以他想換一種方式。而閱讀和寫作都是很好的學習。在小說的形式和語言價值上,他坦言自己有很強的“游戲心理”。談到《塵埃落定》的創作,他說自己當初在286電腦上練五筆字型,練著練著想順手寫點東西,于是就開始寫這本書,沒有受到任何啟發,中間甚至還停了兩個月看世界杯足球賽。
在《塵埃落定》獲得茅獎后,阿來曾為頒獎禮準備了題為《隨風遠走》的演講詞。可惜當天下起小雨,于是就只是簡單表達了感謝。此次在紀念版的后記中,阿來透露當時想告訴大家:“我認為一個作家一生會寫很多本書,就像過去時代的父母,會生養好幾個孩子。像我這樣的寫作者能保證的,只是在這一本書的寫作過程中,傾盡我所有的力量,無論是對作品外在的形式優雅美感的追求,還是內在的對于人生與社會的探尋,都會本著向善的渴望,往著求美與求真的方向作自己最大的努力。但是,當這本書寫作完成,進入出版與流通過程時,寫作者對于它們的命運就無能為力了。”
曾參與出版《塵埃落定》的出版人回憶說,當時宣傳這本書的定位就是“當代經典”。與會專家也就這一話題展開研討。白燁說,當時就認為《塵埃落定》是可以比肩世界水平的作品。李敬澤也表示,《塵埃落定》是一個特別可愛的作品,《空山》也是一部大作品,可能更為雄偉。現在對《空山》的評價、認識還是很不充分的。這也表明,對當代文學作品需要有一個不斷認識的過程。
阿來表示,在《塵埃落定》之后,《空山》和《格薩爾王》不再“受寵”,一個重要原因是自己沒有按照寫作暢銷書的路數,在熟悉的地盤上重復制造。“我想,不管市場提出怎樣的要求,比如假批判現實之名行黑幕的窺視;比如借想象之名而逃避沉重的現實去致遠致幻,我的寫作之路已經選定,我還將在自己的道路上摸索前行。”
在《塵埃落定》出版十五周年之際,人民文學出版社以精裝的形式再版了這部作品,呈現了人文社《塵埃落定》的所有版本。期待在閱讀經典的潮流下,有更多的人讀到這部優美的文學著作。
1992年11月17日,作家路遙因肝病醫治無效英年早逝。但二十年來,他的《平凡的世界》一直暢銷不衰,使他以另外一種方式,常伴人們左右,常存讀者心間。二十年來,他的作品激勵了千百萬青年奮進,帶給過無數讀者深深的感動和心靈的溫暖,暢銷了二十年仍在暢銷。在獲得茅盾文學獎的作品中,《平凡的世界》可說是讀者面最為廣泛,對讀者影響最深遠,魅力最持久的作品。在2012年“文明中國”全民閱讀調查活動中,《平凡的世界》甚至超過了《紅樓夢》,榮獲2012年讀者最想讀的圖書第二名;由中共北京市委宣傳部和北京市新聞出版局等十七家成員單位組織的“大眾有獎薦書活動”中,《平凡的世界》榮登榜首。這些都顯示出其作為經典文學作品對讀者們的恒久吸引力與影響力。
2012年12月1日,由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魯迅文學院和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主辦的“中國文學回望與思考——紀念路遙逝世20周年座談會”在京舉行, 出席紀念會的專家、學者們高度評價了路遙的輝煌人生和杰出的文學成就。路遙的同學、同事、朋友和家人深情回憶了路遙人生中一些鮮為人知的故事,深入探尋了路遙豐富的精神世界。大家認為,路遙以他短暫而平凡的人生構筑了輝煌的世界,他是一位真正用生命在創作的作家。他熱愛生活,熱愛生命,熱愛家鄉的黃土地。他一生守得清貧,耐得寂寞,嚴肅認真地對待寫作,以自己的皇皇巨著,帶給幾代文學青年一種精神的鼓勵和情感的撫慰。可是,正當這位苦難堅毅的作家英氣奮發時,無情的病魔卻帶走了他,留下的是充滿他血與淚的作品。這些輝煌的作品,是他為中國的文學事業留下的豐富遺產,人們會永遠銘記這個沉重而偉大的名字。他的作品和文學精神成為中國人民的一筆珍貴的精神財富。路遙的英年早逝對人們心靈震撼的余波至今尚存。在他去世后的二十年光陰中,我們看到的不是一個作家逐漸遠去的背影,而是一種精神力量的延續性存在。
座談會上,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總編輯韓敬群介紹說:新版《平凡的世界》由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出版,首印達5萬套。在此之前,有三家出版社出版過該書,總印數至少在百萬套以上。十月文藝出版社除了出版《平凡的世界》外,下月將出版路遙的另外一部重要作品《人生》,年底推出《路遙全集》。此外,7、8月間,演播藝術家李野墨時隔二十年后將再次播講《平凡的世界》;《平凡的世界》《人生》電視劇以及一部關于路遙的紀錄片也將拍攝。
讓白描最難忘的是,1986年《平凡的世界》第一部出版后,在京舉行了研討會。除了少數評論家肯定外,更多的人給了路遙當頭一棒。“那時文學界意識流、先鋒派大行其道,大家認為,《平凡的世界》這種老朽的現實主義寫法沉悶,沒意思。”白描還記得那天雪下得很大,去往機場的路上,汽車在路上打滑,情緒低落的路遙絲毫沒有注意到這些。但回家后,路遙說:“我還要寫!”白描說,陜西作家那時研究西方文學、新思潮也很深,路遙不是不會玩花活兒,他的天分很高,但他堅持要用最樸素的方式繼續寫這部作品。雷達說,路遙作品人物有個特點,無論是高加林(《人生》)還是孫少平(《平凡的世界》),他們都具有外在的貧窮和內在的高貴的特點。“路遙的作品讓很多卑微的人、平凡的人,甚至是被侮辱的人感到了一種激勵。他的寫作是現在很多世俗化、欲望化描寫所沒有的。”白燁則將《平凡的世界》稱為“人生絕響,文學絕唱”。他認為,當代作家寫作需要個性化,但是與這些作家不同的是,路遙作品中“我”的背后還有“我們”。李建軍說:“路遙表現出特有的文化氣質和文化修養。他寫苦難,寫那些苦澀的生活場景,會忽然惹得你發出笑聲來,充滿了溫暖、熱情、樂觀。它不是讓人感到頹廢、絕望和厭世,它不是個人主義的東西。”在李建軍看來,當下文學寫作有一個很明顯的傾向,那就是個人主義和自私自利的自戀傾向,這甚至會影響當代文學的健康。這類作品也許一時會制造非常有影響的話題,甚至可以獲得具有市場號召力的外在成功,但是這樣的作品往往是短暫的,是沒有價值的。
2013年5月25日,新版《路遙全集》在西安市新華書店圖書大廈舉行了首發儀式。據出版方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介紹,這部全集是目前最完整的作品集,與2010年版的《路遙全集》相比,這個版本中有部分內容是首次公開出版。文學評論家白燁和路遙文學館館長厚夫參加了當日的首發儀式。據悉,第一版《路遙全集》于2010年由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出版,而此次新版全集又新增補了許多內容,包括小說二篇,散文九篇,詩歌二首,親筆信十一封。這些內容一部分是由路遙家屬提供的,還有部分是新近發現的。
雖然路遙已經離開人世二十年了,可依然有千萬讀者在讀他的作品。高加林、劉巧珍、孫少平、孫少安,這些他筆下的人物依然為許多80后、90后讀者所熟知。2008年新浪的一項網民調查顯示,在茅盾文學獎的獲獎作品中,《平凡的世界》是讀者最喜愛的作品之一。同時,這部作品在各大高校圖書館的借閱率也常年位居榜首。據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介紹,僅他們社近年來就出版《平凡的世界》二百多萬冊,《人生》近一百萬冊。
白燁認為路遙的作品之所以暢銷又長銷,是因為“他的書確實給了人們力量,尤其是對青年人。因為他的書里寫的就是年輕人怎樣打拼人生、怎樣實現理想,它是勵志的!”厚夫表示路遙的作品充滿了正能量,“給人們提供了向上、向善的力量,路遙把苦難轉化成了前行的力量。”在他看來,雖然作品中描寫的時代已經離我們越來越遠,但路遙依然擁有無限的閱讀空間。“中國社會只要有奮斗者,就有路遙的空間,中國社會只要有城鄉差別,就有路遙的空間。路遙的文學意義是長久的,是有生命力的!”
(文波,中國社科院文學所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