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李清照是愁的化身,縱觀詞作中愁之源,有人認為是孤寂、國破家亡和多愁善感。結合她生活的封建社會和男權制時代的背景,根據其作品分析,筆者認為愁源自“好花易敗、紅顏易老、懷才不遇、性別歧視”也是必然。
主題詞:男權制 李清照 詞 愁源 探析
人類社會最大的不平等是男女兩性之間的不平等,千百年來,男權制似一只看不見的手,使男性在社會中處于支配地位,女性處于劣勢與服從的地位。
米莉特在其《性的政治》中指出,“我們的社會像歷史上的任何文明一樣是男權制社會。……文明本身,都是男人一手制造的”。[1]她認為男權制是整個社會中男人支配女人,年長的支配年幼的政治支配的男性體系。男權制滲透于政治的、社會的、文化的或經濟的制度之中。
李清照是中國詩詞史上的一朵奇葩,被當作了愁的化身。一個生活在封建社會和理學禁錮下的女詞人,縱有千般才情,也只能化作萬般濃愁,借詞來排遣。從目前諸多關于李清照詞中所生之愁研究情況來看,有人認為是孤寂、國破家亡和多愁善感。誠然,上述研究只是“愁”源的幾個方面,但不是全部。筆者依循李清照生活的時代,通過對李清照詞作的研究,還發現其 “愁”存有新源。
一、“好花易敗,紅顏易老”之愁
作為一代詞人,李清照不但擅長詠物,而且善寫花。百花之所以被李清照采入詞中而成為意象,是因為它不僅具有美好純潔的內質,還有一個因素就是它們都會隨著時間的推演、季節的更換、風雨雪霜吹打而枯萎和凋謝。花好不常在,花開花謝,人的一生不也像花一樣嗎?睹物傷情,百花易敗、紅顏易老之愁自是人之常情。詞中之花,總是經常處于一種風雨飄搖、美質難久之中。思量自己的生活歷程,不也和花很像嗎?因此,詞中不管是香飄萬里的桂花,還是不媚流俗菊花,它展示給我們的有高尚和純潔,但也總是滲透著一種對于自我生存的無奈和無力,一種“好花易敗,紅顏易老”之愁。試以李清照的三首詞加以分析: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2](《如夢令》)
小閣藏春,閑窗鎖晝,畫堂無限深幽。篆香燒盡,日影下簾鉤。手種江梅更好,又何必,臨水登樓。無人到,寂寥渾似,何遜在揚州。從來知韻勝,難堪雨藉,不耐風揉。更誰家笛,吹動濃愁。莫恨香消雪減,須信道,掃跡情留。難言處,良宵淡月,疏影尚風流。[3](《滿庭芳》)
薄霧濃云愁永晝,瑞腦消金獸。佳節又重陽,玉枕紗櫥、半夜涼初透。 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4](《醉花陰》)
從寫作年代來看,這三首詞分別寫于李清照生活的青年、中年和晚年。走進詞中,不管是嬌艷的海棠,傲放的江梅,還是金黃的菊花,環境的惡劣,自然的無情,它們都處在風雨云日的摧殘與肆虐下,無自我保護生存能力,隨時處于生存的困境中。每每面對“雨疏風驟”后“綠肥紅瘦”的海棠,被“薄霧濃云,簾卷西風”的黃菊,詞人發出的是悲嘆和情愁:“縱愛惜,不知從此,留得幾多時、怎一個愁字了得?”,再看李清照的其他詞,類似的悲嘆和情愁也不在少數,如薄暮細風吹雨下“欲謝恐難禁”(《浣溪沙》)的梨花,“風定落花深,簾外擁紅堆雪”(《好事近》)的落紅,“風住塵香花已盡”(《五陵春》),“門外誰掃殘紅?夜來風”(《怨王孫》)。作品雖然都是對花命運和遭遇的嘆息,實則通過對好花易敗的描寫,暗含了對自己紅顏易老的自悲、自憐和自嘆之愁。
李清照將花的生存環境大多置放于風雨云日飄搖中,暗含了對自身生存環境和生活處境的無聲展示。作為一位書香才性,柔弱女性的多愁善感,男權制社會和封建理學相互擠壓,表面看似對花感傷,實則是對自我的感傷,寄托的并不是單一的美人遲暮悲涼,而是對自身才情受到壓抑,社會地位不平等的無奈和感傷。她透過才情女性的細膩、睿智和反叛性格,讓我們仿佛看到這樣一位李清照:一個生活在男權社會里,盡管自己才華和容貌像花一樣高潔和美麗,但自己的才華和命運,像花一樣隨時承受自然、生活和社會外加給自己的無情“風霜雨雪”。其“好花易敗,紅顏易老”之愁能幸免嗎?
二、懷才不遇,性別歧視之愁
人類從存在以來,一直在苦苦以求民主、平等和自由,追求男女之間和諧共處的美好生活,但對于存在了幾千年的封建男權社會,男女的真正平等卻如同神話遙不可及。“女人的處境是,她這個像大家一樣的既自由又自主的人,仍然發現自己生活在男人強迫她接受他者地位的世界當中。”[5]尤其在中國封建社會,男性在經濟上、政治上主宰社會,形成了根深蒂固的男權社會和家庭秩序,進退維谷,而女性的性別悲劇命運、悲怨之愁也由此拉開序幕。
我們知道,李清照與趙明誠婚后甜蜜幸福,也只能整天在家和夫君一起研究金石,寫詩填詞之類的生活之事來打發時光,虛度美好的青春歲月。按她的才華和修身,除治家之外,其能力完全可以通過科舉做官,進入官場,參政議政,走“兼濟天下”之路,以實現自己的理想和抱負,只可惜在她生活的時代這樣的路沒有,支配統治這個社會的男人們能給她施展才華的機會嗎?
可見,當時社會和時代都不可能給李清照獨立的人格地位。因此,性別歧視,懷才不遇之愁無處無路可排,只好借助才華傾訴于自己詞中。“小樓寒,夜長簾幕低垂”(《多麗》);“小院閑窗春色深,重簾未卷影沉沉”(《浣溪沙》)。這樣一位很有思想和很具才華的女子,卻被整日禁錮于“小樓”“小院”之中,盡管是“春色深”,卻仍是“簾幕低垂”“重簾未卷”,哪有閑情逸致去享用?怎能不倍感孤寂和愁悶?能寫出超群拔俗之作,表明她對所處社會、制度、觀念的反叛,同時也向后人展露了內心一種特有的寂寞和愁怨:“臨高閣,亂山平野煙光薄。煙光薄,棲鴉歸后,暮天聞角。斷香殘酒情懷惡,西風催襯梧桐落。梧桐落,又還秋色,又還寂寞。”[6](《憶秦娥》)后人評李清照作品時,常有人說表現的是一懷愁緒,殊不知她的心靈深處,總是冒著抗爭的火花和對理想的呼喊。她是因為懷才不遇看不到出路而愁啊!
反觀當時的男權制思想和對李清照才學的不公評價,其性別歧視更有突出。李清照生活在一個理學思想逐漸上升的時代。作為婦女,在這種封建綱常和理學思想的禁錮下,遭受太多和太重的性別歧視,其思想壓抑情感摧殘令人窒息,滿腔怒火勢必會積久成愁。
在李清照生活的時代下,女子的才學是受到輕視甚至鄙視的。同時代人王灼《碧漫志》卷二就云:
易安居士,晚節流蕩無所歸,作長短句……閭巷荒淫之語,肆意落筆,自古縉紳家婦女能文者,未見如此無顧藉也。其風至閨房婦女,夸張筆墨,無所羞畏,殆不可使李戡見也。[7]
閨閣中的李清照之所以招致打擊和壓迫,產生如此濃烈的愁,不僅僅是因為其出色的才華,還因為她并不是滿足于閨閣中的吟風弄月,她的思想超脫了狹小庭院閨閣的束縛,將批判的眼光投向廣闊的社會生活。她膽敢在《詞論》中對文壇耆宿一一加以尖刻的指摘批評;敢于將進士張韶的對策嘲之為“露花倒影柳屯田,桂子飄香張九成”[8](陸游《老學庵筆記》引李之逸句),甚至對當時昏庸誤國的當權派發出了“南渡衣冠少王導,北來消息欠劉琨”[9]的尖刻批判,其鋒芒畢露和才華橫溢必然招致敵人的攻擊,政治上污蔑她通金,生活上更是抓她晚年改嫁之事大肆攻擊。在這樣窒息的環境下,李清照這樣聰慧易感的女子,怎能不感這個封建社會對女性的壓制與輕視!怎能沒有懷才不遇,性別歧視的壓迫感!
縱觀李清照愁之源,雖有孤寂之愁、愛恨情愁、國破家亡之愁、多愁善感之愁和身世飄零之愁,但結合她生活的封建社會和男權制時代,其愁源自“好花易敗,紅顏易老,懷才不遇,性別歧視”也是必然。
參考文獻
[1]凱特米利特.性的政治[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9.
[2][3][4]李月,張敏鵬.李清照詞集[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4.
[5]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導讀[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1.
[6]李月,張敏鵬.李清照詞集[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4.
[7]王灼.碧雞漫志[M].北京:中華書局,1991.
[8][9]王仲聞.李清照集校注[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