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PM2.5的話題和是否禁放鞭炮的話題遭遇時,對污染的千夫所指立即出現了分化。對于鞭炮利弊的客觀分析其實很簡單,除了人心寄托的年味,噪音、火災、炸傷、污染,可以說一無是處,但安全、健康從來都不是人的唯一需求,那不過是人們自我安慰的一個小小假設,抽煙、酗酒、燃放鞭炮都嘲笑著這一假設。
在這一問題上,實際矛盾的是人的內心需求和安全、污染的抵觸。這一矛盾是實際存在的,所以呼吁行政力量進行禁絕就變得復雜而微妙。其實,不光鞭炮,連春節也是度盡劫難才在今天煥發生機。
辛亥革命后,中華民國臨時政府立法決定自公元1912年1月1日起使用公歷,并規定公歷1月1日為“新年”,袁世凱當上大總統后,采取了折中的辦法,在保留公歷新年的同時,批準以正月初一為“春節”,全國例行放假。到1929年,南京國民政府立法以公歷12月31日為除夕,1月1日為新年,1月15日為元宵節,要求“廢除舊歷新年,不許放假”。
“文化大革命”對春節的革命似乎來得更猛烈一些,1967年,春節再次成為了革命的對象。1月25日,上海的《解放日報》以“革命造反派來信”的形式發表了一個名叫章仁興的造反派成員提出“春節不回家”的倡議,并在配發評論中寫道:春節算得了啥!我們無產階級革命造反派的最盛大的節日來到了!之后,全國各地的報紙紛紛跟進,用“讀者來信”和“倡議書”來“代表”民意,人民日報也刊登了“五十七個革命組織”聯合發出破除舊風俗,春節不休假,開展群眾性奪權斗爭的倡議書。僅僅4天之后的1月29日,中央便順應“廣大革命群眾的要求”,發布了春節不放假的通知。在北京火車站,宣傳車反復廣播該通知,許多準備回家探親的人甚至退掉了已經買好的返家車票,持續了十余年的“革命化春節”拉開了序幕。
幾千年傳承下來的春節,承載了民眾心理、聯系著中國人的情感,當然無法輕易扭轉。一遇時節自然會再度破土而出,但春節的復興,卻是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后的事情了。1979年1月17日,仍然是讀者來信,但這一次發聲者換成了《人民日報》:《為什么春節不放假》、《讓農民過個“安定年”》預示著春節的回歸。1980年,中國全面恢復春節休假制度。
實際上,以脫離民意基礎的行政方式禁絕燃放鞭炮,既反映了對個體權利的蔑視,同時也是試圖對社會觀念、社會習俗的連根鏟除。但即便革命是強大的,終究拗不過人心的堅持。前幾年政府禁止燃放煙花爆竹,到幾年之后的開禁,不過是春節在上百年時間內幾度劫難的具體而微的重演。
但人心是善變的,習俗雖然強大,卻遠非人們想象中那樣固執。只要順應人的需求,順應經濟和社會的規律,習俗的改變遠比人們想象中來得容易。
現代豐富多彩的物質生活在娛樂市場上不斷競爭,京劇敗給了流行歌曲,繪畫敗給了攝影,雖然鞭炮帶給人們難得的“年味”,但前段時間社會輿論對PM 2.5的反復討論卻猛烈地沖擊、動搖著人們對鞭炮的態度,已經讓人心出現了變化,習俗的根基在不知不覺中被侵蝕掉了。起碼,現在關于鞭炮的爭論已經從官民之爭,變為了民間自發的爭論。幾千年未有的“戴著口罩放鞭炮”的獨特畫面出現已經意味著人心的迅速變化。一個可以觀察到的現象就是,今年放鞭炮的明顯變少了。如果仔細回想一下,就會發現這個趨勢不僅僅出現在今年,而且在更長時間范圍內也存在這個趨勢。20年前,從除夕直到正月十五延綿不絕的鞭炮,到現在變為多集中于除夕之夜。如果說幾千年前的古人害怕年獸而逐漸形成放鞭炮的習俗,那么現在,出于對PM 2.5的恐懼,出于對環境的保護,逐漸放棄這一習俗,又何嘗不能看作一種新習俗的逐漸形成呢?所以,在這個問題上,社會應該更加耐心一些,給習俗—些時間。
如果順著這個問題延伸開去,不難發現,雖然革命化的禁絕春節與鞭炮是不現實的、不合理的,但是,順直社會人心迅速變化的改良卻遠比人們想象中來得容易。從這個角度看,小小的鞭炮如此,更大的經濟體制也是如此。那么,治大國若烹小鮮,社會政治的運行之道,其實也同樣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