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橙”風靡
1979年10月,褚時健出任玉溪卷煙廠廠長。此后的18年時間里,褚時健帶領團隊將這個陷入虧損的小煙廠打造成亞洲最大的煙廠——云南紅塔集團,為國家創造利稅1400億元。在他最得意的時候,求他寫條子批煙的人絡繹不絕,在退休前,由于“經濟問題”褚時健被判無期徒刑,此前,女兒在獄中自殺,那時他已經71歲了。當時,作為云南紅塔集團的一把手,褚時健的工資水平僅相當于煙廠一個普通工人的工資,18年的工資收入總共不過60多萬元。“富廟里的窮方丈”身陷囹圄,在當時成為一件讓人矚目的大事。
褚時健案發后,有經濟學家曾說:“我們為失去這樣一位優秀的經營管理者而惋惜。”那時候人們都在議論,以為褚時健的一生將到此結束——即便不是生命的結束,至少也是事業的結束,他必將漸漸消失于公眾視線。
可英雄之所以不同于凡人,最重要的是能夠坦然面對人生的大起大落。褚時健的感悟是:要積極而不是消極地對待挫折,做人一定要心寬,不要有太多計較,要堅持往前走。“我有一些老朋友,一遇到挫折就消沉下去,站不起身來了。”
幾年后,褚時健因為罹患糖尿病,于2002年得以保外就醫,眾多煙草企業高薪請褚時健出山當顧問,他一一拒絕。
在75歲的時候,他在朋友們的幫助下承包了玉溪市新平縣嘎灑鎮附近一片面積為2400多畝的荒山,種下了34萬株橙樹苗,開啟了他人生的第二次創業。
“我帶著妻子進駐到荒山里,穿上農民勞作時的衣服,再次成為一個地道的農民。”身患嚴重糖尿病的褚時健說,“有許多人關心我,生活本來不成問題,但是我閑不住。眾所周知煙草的事情我不太方便介入了,但是我還有其他事情可以選擇做。”
在日常生活中,褚時健發現美國進口到中國的水果例如橙子、葡萄和櫻桃等口感很好,但是價格也非常貴,這讓他不由又回想起過去那些歲月:“當時人人都說歐洲、美國的煙比中國的好,中國永遠不可能生產出像‘三五’、‘萬寶路’等著名香煙,但是我不信這個邪,經過多年的研究、實驗,終于打造出了屬于我們中國自己的名煙牌子。”
褚時健決心“重出江湖”,用自己的知識、經驗和信心,“種出和美國橙子一樣好吃,甚至比美國更好吃的橙子來”。
盡管有著多年成功栽種煙草的農業經驗,但是褚時健發現種橙子和前者有許多不同,因為橙子有著自己的特性,在水分供給、營養成分配給、枝條留密和蟲害、病害等方面都需要一項項去觀察、實驗和研究。
“我是邊學習、邊總結,并且和中國科學院的專家朋友們進行了長期的合作研究,在這一過程中困難的確遇到不少,比如糖分、酸度、日照等情況都需要細致應對。同時對于肥料的配制,灌溉用水的選擇都花了心思,尤其灌溉用水都是從遠處特別運來,以保證橙子味道的純正。”褚時健說,“我一直鼓勵自己,要做就要成功,要做就要做好。美國人能夠種出好吃的橙子,我也一定能種,我不會比他們差。”
“我也摸索了不少經驗。”如肥料是褚時健的獨特配方,混合了雞糞、煙末,還有榨甘蔗后廢棄的糖泥……褚時健很得意于自己配置的肥料,成本只有200多元,但比市場上1000元的化肥還好。不僅改變了山里的土壤結構,還讓冰糖橙的甜酸比達到最適宜的18:1。
不久后,昔日的“煙王”已是地道農民模樣:頭發花白,微駝著背,白色的圓領衫松松垮垮,上面還沾有泥土。一名曾經叱咤風云的企業家,甘心成為了面色黝黑但健康開朗的農民。
歷時五六年,褚時健所栽種的橙樹終于結出了果實,開始由于宣傳不夠,主要是靠一些老朋友幫助購買,包括集團消費。后來,“質量好了,口碑就好,所以我從不主動宣傳。”他說。
果然,情況慢慢發生了變化,昆明街頭的其它橙子10元4公斤隨處可見,而他種的冰糖臍橙8元1公斤還很難買到,而且很多橙子更是一采摘下就發往深圳、北京、上海等城市銷售。
褚時健的朋友、也是他的代理律師馬軍說:“一直有人惡意中傷褚時健,說他以前在煙草行業的成功靠的是國家資源。而現在他二次創業種橙子的過程,并沒有依靠什么國家資源,基本上靠的是產品質量和公平的市場競爭,但是他仍然很成功。”
“有一次我去了解沃爾瑪里的銷售情況,發現我們的橙子已經賣完了,而旁邊美國進口的橙子還剩了一大堆。”褚時健樂呵呵地說,“顧客們認為美國的橙子皮偏厚,味道偏酸,而我們的橙子水分更足,甜味明顯,更適合中國人的口味,這些可都是我們大家多年心血的成果。”
在褚時健看來,“任何事情只要認真做,不可能做不好。其實種東西和培養人是一樣的道理,一方面是要用心,另一方面是前期施與的養料要合理,這樣才可能結出好果實。但目前,全社會對于這些問題都還沒有清醒的認識,行動上仍然遵循一些陳舊的習慣。”
農戶才不管你是不是褚時健
作為曾經的“煙王”,褚時健只有在談話時,才有抽煙的習慣,“以前美國有個調查機構,說抽一根煙減少壽命5分30秒,我對這種說法不當回事,很多人,抽煙抽到90歲。我三天一包煙,沒有什么感覺,但喝酒對我有影響。”對于果園,如何平衡果農的利益,讓這支隊伍趨于穩定,是褚時健經常思考的問題。
褚時健承包的果園里已經有300多人在工作,果農們基本都來自附近山區,分為三個組管理,約有14%的農戶是原來農場留下的,后來大家相互介紹,加入褚時健的團隊,90%的農戶來自嘎灑和水塘兩鎮,另有約10%來自普洱市的鎮沅縣。果苗是從褚時健的家鄉華寧縣弄來的,通過多年的培育,果實味道已大為改變。農民講究現實的東西,不一定相中褚時健的名氣。
為了留住果農,果園新增了一項福利,即果農可以從他們入園的那年算起,每年遞增100元的工齡工資。不少果農,從內心里感激褚時健,可不僅僅為這點工資。山里多雨季節常常發生泥石流,有的當地人連房舍都被毀掉了,但只要來山里種橙子,褚時健就會給他們提供住的地方。
來到這里的每戶果農,可承包的果園面積大概在23畝左右,從開花、施肥到打藥、修剪,每個環節都很重要,他們吃住都在山上。房子是公司的,里面有沼氣,需要買生活用品,就騎摩托車去山下的嘎灑鎮。他們每月從公司領取500元的生活補助,工具和農藥的錢都是公司承擔,果農需要學習技術并付出勞動。
如果去參觀褚時健的果園,你會發現天不亮,就有一片繁忙景象——果農們或者采摘果實,或者在施肥、打藥。他們一見到差點的果子就隨手摘掉,因為怕會影響后期質量,他們杜絕以次充好。果子摘完,接下來的功課是施肥,以補充果實帶走的營養。
也有農戶認為很辛苦,一年到頭都住在山上,幾乎失去了自由。40余歲的農民胡九陸說,老家的土地被泥石流吞噬,果園一開建,他就和妻子來到山上。他算了一筆賬,如果兩人的年收入不能達到3萬,日子就難以過下去。胡九陸說,“果農之間有競爭,如果誰的產量低,公司也會說,養不起你,可以走了。”如今,胡九陸已經掌握了全面的技術,遇到病蟲害,不用請教技術員,自己就知道對癥下藥。
這一年胡九陸一共收獲60噸冰糖橙,和幾乎所有果農一樣,產量都有提升,只要年終公司的“收購”價不低于去年,兩口子3萬元年收入的目標即可實現。
“搞人際關系,我不行”
褚時健做企業的最早經歷是在“文革”時期,他曾經擔任過嘎灑糖廠的廠長。談起這段歷史,褚時健臉上的笑紋深了一些,像在說一個笑話:“我這個廠長是戴罪之身,‘摘帽右派’,打個比方,‘右派帽子’掛墻上,檢查的人來了,就給我戴上,批斗我了,就戴著帽子走個過場。廠里有兩路造反派互相打,他們都不舍得往死里整我。整個云南的糖廠都虧損,我那個鎮辦小廠一年盈利30多萬,別的廠100斤甘蔗能榨9斤糖,我們能榨12斤。我們還把別人榨過的廢料,要過來再榨一次。盡管設備簡陋,品質在當時算好的。”
在農村的日子,盡管全家生計艱難,和坐機關相比,褚時健反而覺得輕松了很多。他說:“我是個不愛求人的人,搞人際關系,我不行,覺得心煩。”1979年,褚時健在嘎灑鎮上看到了十一屆三中全會的文件,他心想:“一切該結束了。我是搞經濟、搞技術的,我們這些人又有用武之地了。”
從做糖,到做煙,再到做橙,褚時健都可以說是一個技術至上型管理者。三次做企業都很成功,這使他只認這個理。“真有拳頭產品,市場就不是問題。”
“搞技術”的褚時健其實很懂得“分甘同苦”的道理,如今“務農”,他也表示,“愿意帶領在果園中打工的農民一起走向富裕。”
他還引用了以前種植煙葉的管理經驗,來管理果園。給每棵果樹都定了標準,尤其產量是固定的數字,他還制定了激勵機制,一名果農只要承擔的任務完成每年就能領到4000元工資,質量達標的再領4000元,年終獎金又有2000多元,這樣正常情況下一名果農一年最少能領到1萬多元,個別人甚至達2-3萬多元,明顯比到外面打工掙錢還多。果農們承他的情。
有媒體問他,“經歷了那么多事后,你如何看待朋友?”褚時健思考了很久,才回答:“我在牢里的時候,心想我70多歲了,以后能不能活著出去,出去以后又靠什么生活?后來,我弟弟來看我,帶了他種的橙子,我吃了一口,心想,味道還可以啊,要是能出去就種橙子吧。后來,得了病,身體狀況很差,再不出去看病,估計就死在里面了。出來后,就想找點事做,消磨時光。處理我的案子時,他們給我留了120萬元。聽說我要種橙子,幾個有錢的朋友每人借給我幾百萬元,加起來一共1000來萬,他們說,就是給你玩玩,玩沒了也沒關系,反正我們也用不著。到2009年,這些債務都還清了,還錢的時候,他們又不肯要利息。”
“我不上市”
2012年10月底,“褚橙”首次進京的消息經媒體報道后,遠在美國的王石在微博上留言:“衡量一個人的成功標志,不是看他登到頂峰的高度,而是看他跌到低谷的反彈力。”
這條微博轉發了近4000條、評論超過1000條。隨后,徐小平、梁冬、楊錦麟、龔文祥、白云峰、龔曙光、何力、老狼等各界精英人士紛紛寫下微博,表達對褚時健的“敬佩與支持”。
此前,聯想控股有限公司董事長柳傳志在常州的一次媒體溝通會中談到了褚橙,天使投資人徐小平、知名作家章詒和等人亦紛紛通過微博公開表示對褚時健的褚橙或敬佩威褒獎,“感激他在那么困難的時候送來了這么勵志的橙子”。
其實,早在2002年,王石就專程拜訪過褚時健。那時,王石領導的萬科,已連續三年當選“中國最具發展潛力上市公司”。也就在這一年,他成功登頂非洲乞利馬扎羅山和北美洲的麥金利山。而彼時,褚時健的第一撥橙子樹剛種下。橙子掛果要6年,而褚時健當時已經75歲了。
褚時健的滿頭白發與創業的豪情,在那一刻觸動了王石,“你想象一下,一個75歲的老人,戴一個大墨鏡,穿著破圓領衫,興致勃勃地跟我談論橙子掛果是什么情景。雖然他境況不佳,但他作為企業家的胸懷呼之欲出。我當時就想,如果我遇到他那樣的挫折、到了他那個年紀,我會想什么?我知道,我一定不會像他那樣勇敢。”
有人說起王石撰文向他致敬,褚時健指了指門口說:“王石來過兩次,每次我們倆都站在那里,每次都說兩個多小時的話。他事業做得不錯,是個有追求的人。”
國內一家很有實力的投資公司專程托人詢問褚時健對上市有無興趣,這家公司看好褚時健橙子的口碑和贏利能力,有意運作“褚橙”登陸股市。褚時健聽了,連連擺手。“沒的這個心腸跟他們玩。再說,投資公司都要在上市后拿走股民一筆錢的。我85歲了,管不了幾年,以后交給我外孫女和她丈夫。說實話,他們管管銷售還行,但還沒掌握種植技術,上了市,我倒是拿了錢,但虧了股民。我怕別人背后指指戳戳。”
褚時健也表達過對股市的看法:“你們覺得中國股市正常嗎?一只做酒的股票從兩元錢坐飛機一樣地漲到90多元。”隨后,他做了一個墜落的手勢,接著說:“央企不是很賺錢嗎?它們給股民分過紅嗎?”他用很慢的語速笑著說:“我不上市。”
85歲的褚時健歷時10年,從“煙王”變身“橙王”。如今,他的果園年產橙子8000噸,利潤超過3000萬元,固定資產8000萬元。不過,這些年的贏利,不是用于還債,就是變成水利建設等固定資產投入。最近,褚時健又租了400畝山地,樹剛種下,掛果還需要幾年。他從未畏懼過老,“想一直做到90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