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套認知口徑
問得直接,回答更是干脆。
“我的職位工資是8100元,外企實行13薪,相當于月薪8700元,生活沒有壓力。”
作為一家大型國企與全球500強聯姻、并在海工業領域占據行業領先地位的中外合資企業的會計主管,33周歲的Edison,對自己本科畢業第十個年頭的財務狀況還算滿意。
“我目前的工資已經超過青島市規定的扣繳公積金基數的上限(8400元),公積金覆蓋還貸壓力,生活質量不受影響。”
1999年求學青島。2003年畢業回老家工作。2006年辭職再回青島。不到7年時間,兩個“零資產”的外地人,在青島的家庭財產賬簿上,添加了一套位于市南區建筑面積76.5平方米、市值百萬元以上的商品房和一輛價值11萬元的家用轎車。
作為在青島這個以高房價和高消費著稱的二線城市成功奮斗的異鄉人,各自生長的家庭對他們最大的貨幣資助,就是購房時20萬元的首付款和“斷炊”時無需利息的周轉資金。
但是,Edison對當前收入的這份自信,在妻子冰冰眼中歸咎于“他不支配生活”。“我們的錢理論上夠花,但實際上不夠,總欠賬。”
雖然對一度飆升不下的CPI指數沒有什么概念,但是作為婚齡六年的家庭主婦,冰冰親身經歷著100元在超市,從買一車東西到只能買幾件的巨大落差。
“我給你算筆賬:孩子的保險、奶粉、衣物每月2000多元。我們都是極講究生活質量的人,每月僅用在吃方面的基本開銷差不多就3000元,加上在外娛樂、吃飯的花銷也得2000元。水電物業家庭零用1000元。車子的維護保養將近1000元。還好每月1800元的房貸公積金就還了。再就是衣服啊、化妝品啊、人情消費啊等等不定的花銷。相對于物價的上漲,工資漲幅是慢的,根本就入不敷出。我們戀愛4年,結婚6年,家庭儲蓄至今為零。”
雖然和丈夫Edison是同班同學、同年畢業,但由于懷孕生子等事情的耽擱,冰冰的職業生涯一直斷斷續續,畢業5年內月收入極少超過2000元。直到2010年底應聘到一家具有外事接待能力的民營旅行社擔任財務經理,月薪才首次達到4500元。
2013年1月,剛剛從財務中心副總升職為一家青港合資企業的財務中心總經理,冰冰當月基本工資上漲了1400元。
雖然月薪5800元不如丈夫Edison,但由于所在服務性行業,工資結構中加入了“公司根據總體效益和其他部門的平均數每三月發放一次的效益和績提”,再加上因公司業績激增、不定額上漲的年終獎金和13薪制度,冰冰2012年總收入也超過8萬元。
“2013年我給孩子和我們自己都買了保險,一來是強制儲蓄,二來也是買份大病保障。生活中用錢的地方太多了。”
外表光鮮的生活
Edison認為,其收入倍增的秘密是“找到適合生存的環境”。
2003年元旦前后,距中國高校首次擴招培養的第一屆應屆生正式畢業尚有半年,Edison和他的同學們還未離開校園,就感受到了擴招帶來的就業壓力。
嚴峻的就業形勢令Edison不敢過多要求,毫無爭議地接受了父親的安排,尚未畢業就回到家鄉廣西柳州,進入鐵路局下屬建筑公司擔任助理會計師,他也是公司財務部的第一個本科生。到Edisonl式畢業的時候,那家公司經歷體制改革,從事業單位改組為大型國企中鐵25局柳州分公司。
第一份工作,實習期月薪1600元,半年后轉正2700元,完善的五險一金。到2006年初Edison辭職回青之前,他的職務升到分公司會計主管,兩年半時間里,工資卻再無半分變動。
但Edison承認“央企也有央企的好”——“我這么跟你說吧,我爸當時是項目經理,按職務是正科,我爸加我,我們家一年不用買食用油。八月十五這樣的大節,獎金按職務能發兩三千。還有一些不定時、不定名目的獎金,比如安全生產獎、項目完工后的管理層獎金……幾百到幾千不等。當時我月薪2700元,其他不定時的各類獎金加起來也有這么些,一年六七萬的年收入是有的。”
2006年初,閑散的工作狀態令Edison萌生去意——“當時的狀態是每天早晨8:30,上到總經理下到門衛全公司一起做早操,我負責點名。然后自由活動。吃早飯到9:30。去辦公室泡一壺茶,看報紙,上午上一兩個小時班。中午回家吃飯,睡一覺到兩點多。按規定下午兩點上班,一般大家都會晚去。下午5:30下班,組織同事一塊去打球、游泳,然后吃飯、喝酒、唱歌,經常喝到凌晨爛醉如泥。”
這樣的狀態持續了一年多,Edison的感受從最初的新鮮、舒服,逐漸演變成超級無聊和極度厭倦。
公司領導看好Edison的潛力,讓他外派成都掛職,但自小目睹父親作為項目經理的辛勞,Edison不想以犧牲家人團聚的時間去換得收入的上漲,他很明確“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借口回青島考研,Edison向單位提出辭職,甚至不惜放棄公司按職務分派的一套140平方米的商品房。父親也因為他的離職而受到影響。
“國企穩定,沒什么壓力,但人事復雜。別說收入,連自己的前途、命運都不是自己所能掌控。”
體制給你利益的庇護,卻從你的頭腦中抽取得更多。對自我意識覺醒的Edison一代而言,他們認為“干什么活拿什么錢是天經地義”的常識,正常的勞動所得不應該被施以“恩賜”的姿態。在基本的物質要求之外,他們還有更高的追求。
落魄谷底
“2006年春節之后,那是我人生最落魄的一段時間。”窮、餓、孤獨,構成了Edison獨特的生命體驗。
當時還是女友的冰冰娘家有事回了家鄉。Edison去同學的住處蹭閣樓住。白天去網吧上一天網,靠方便面果腹,晚上等待同學下班帶回晚飯。
當當年留守青島的同學們歷經三年艱辛,開始在青島逐漸扎下根的時候,Edison方才發覺,國企三年經歷,除了令自己懈怠得像個中年人,其他方面皆無長進。生存的壓力卻接踵而至。
夢想著“跳開上班掙死工資”,“幸福生活從創業開始吧”。Edison和冰冰迅速承包了位于勝利橋的一家中專學校食堂的一個窗口,專營餃子、餛飩、面條。“經營得好一年應該能賺10萬。”
“雖然看似比上班掙得多,但圈囿在這幾平方米,我們與外界的圈子就全斷了。5年、10年之后,可能依然是兩個人賺10萬元。”創業不到四個月,倆人決定迅速收手。
賺快錢的方式有很多,但考慮機會成本、社會地位、社交圈子這些隱性財富的可持續累計和變現、放大,“去上班應該比自己干餐飲更明智”。
自然性漲幅+主動性漲幅
“第一次是偶然,第二次就是有目的、有意識的選擇。”談及2006年之后的兩份工作,Edison說,“我找到了干什么活拿什么錢的制度環境,外企的文化很適合我。”
只有遭逢變故,才知道以前的經歷價值所在。
2006年6月,Edison接到一家公司的面試offer。那是一家頗為知名的本土企業和一家全球500強美企中國子公司聯姻孵化的孫子輩公司,外方占51%股權,所以公司流程、制度全套按照外方要求。
Edison還記得第一次面試時對薪金要求的童話式回答,“能讓我吃飽飯就行”。而現在,7年外企文化熏陶,正視自身價值,給自己談一個合適的薪酬價碼,已經成為深入骨髓的職場基因。
在吸納人才、留住人才方面,外企有非常明確的薪酬制度保證。
在外企文化制度之下,即使效益不好、要求裁員的年月,“制度”也要求公司每年必須拿出一定比例,用于保障所有在職員工每年按一定比例享受薪資上浮。
漲薪幅度依據上一年度薪酬標準和工作表現,從8%-20%不等。判斷依據則來源于相關協作部門同事,按一系列考評體系打分之后得出的滿意度。
“這種漲工資的方式屬于自然性漲幅,人人有份,但它的分配依據卻更多參考一個人全年度的綜合表現,其實比較科學”。
Edison回憶自己的漲薪經歷:
2006年6月以會計職位入職,月薪2800元。
2007年2月遇到年終自然漲幅,依據采購和銷售部門的滿意度評分,享受到15%的加薪,月薪變為3200元。
2008年6月,兩年合同到期,簡單地跟財務總監表達了漲薪的愿望,依據以往的良好表現,續約時順利漲薪15%為3700元。
2009年2月,年終自然漲幅10%。
2009年9月,調崗,月薪不變。
2010年2月,升職為會計主管,月薪上漲20%,月薪達4800元。
2011年2月,跳槽離職前,月薪維持4800元。
但實際上,不到5年,Edison的工資收入漲幅超過一倍還多。根據外企52周工作制外加公司規定的年中雙薪,Edison一年實際上享受“15薪”待遇,平均到12個月,2010年2月任會計主管之后,實際月薪6000多,年薪達72000元。
“在工資低的時候,再漲其實也不過幾百塊錢。但是經濟利益之外,這代表的是公司對員工勞動的認可和對一個人價值的肯定,那份榮譽感是無可替代的。”
Edison坦言,喜歡外企一切按制度辦事、極為簡單的生存環境。一切都是透明和公開的,“包括我想漲工資、我想要求更高的職位。國企在這方面人際溝通成本太高,且無法量化個人貢獻,全憑領導好惡。”
回憶2006-2011年這5年時光,Edison的生活狀態煥然一新。私人時間被備考、充電占滿。2008年投入2.7萬元參加為期兩年半的英語強化班。2008年考出中級會計師資格證后,著手備考號稱“中國第一考”的中國注冊會計師資格證,2010年一次性通過4門,此后開始在職研究生學習。
5年中,Edison結婚,得女。沾合資公司中國股東母公司的便利,在青島房價大漲之前,以低于市場的價格,購得自有住房一套。生活向小康邁進。
收入分配的因果邏輯
持續充電提升一個人的職場底氣。2011年末Edison判斷自己從會計主管到財務經理尚缺歷練,但綜合能力的提升使他知道自己需要一個更大的平臺。
跳槽成為Edison職業生涯又一個重要轉折。
他從注冊資金1.2億人民幣的外資跳到注冊資金5億人民幣的外資,職位不變,仍然是會計主管,權限卻放大到獨立處理公司稅務、付款、總賬等財務方面的工作。
“一般來說,跳槽至少要有30%左右的薪酬漲幅才值得一跳。”
2011年2月,入職新公司時Edison月薪7200元,2012年2月自然漲幅13.5%,月薪達8100元。公司享受全年“13薪”,實際月工資8700元,超過所在城市青島市扣繳公積金基數的上限8400元。
“不漲工資永遠漲不了公積金,不漲公積金還款壓力永遠難以擺脫。生活質量遭受極大沖擊。”
Edison解釋:“買房的前幾年,其實是在為房子而活。2011年離職前,我實際月薪6000元,按8%基數扣除,加上公司補貼一半,才960元。冰冰也才400元,還有500元的還貸缺口,要從我們每月的收入中扣除。現在我一個人的收入就可以覆蓋每月1800元還貸。總貸款30萬元,25年還清。那么意味著未來20年我們不用再給銀行打工。吃穿用度、生活質量都比以前要好。過去是計算花錢,現在是計劃存錢。我們開始購買保險,考慮儲蓄和投資,這個改變是非常大的。”
而事實上,僅就公積金一個項目為例,公務員、事業單位、外企、私營企業、國有壟斷企業等不同性質的企業和單位的發放標準不一而足,對額度的把握和界定,充滿著偶然性與戲劇性,甚至于一言堂的領導意志。由此不難理解這些年的公務員熱和青年才俊回流體制內的根本動因。
就像我們生活在不同的星球,Edison對媒體反復報道的“收入分配公平”、“收入倍增計劃”等民間熱議,回答坦率:“付出就得有回報吧,干什么活拿什么錢是一定的。我們財務總監平常非常清閑,但他一次談判就能把銀行3000萬元的債務還款談到200萬元,你說公司養他值不值?”
跳出外企,就全社會而言,國家層面的初次分配不公,其實極大地戕害和限制了最廣大群體獲得其他社會資源的能力,包括對未來的預期和對國家的信心。
收入占GDP比重過低,稅收畸高擠占百姓受益空間。初次分配領域的各種不公加重,城鄉之間、行業之間、區域之間兩極分化加劇,國企紅利不能以科學、先進的手段向社會肌體輸送養料,而只強調內部循環,普通個體勞動積累的速度,將永遠趕不上社會資本消費的速度,長時期的但聞雷聲不見雨點的“自拉自唱”也就不難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