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容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契合

摘要：寬容是對人類社會差異性與多樣性的認同，尤其是對人的尊嚴、權利和自由選擇的尊重與容忍。社會主義意識形態內蘊著寬容價值的預設。它不是消滅無處不在的矛盾，而是克服對人的發展造成異化的不寬容因素。寬容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注入了活力，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成就寬容作為價值觀的必然性與必要性。寬容是有限度的、雙向的、包含責任的。

關鍵詞：寬容；價值觀；契合；限度

中圖分類號：G4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

過程中其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能否轉化為人民的自覺追求，彰顯其在建設社會主義和諧社會凝聚力和指導作用，除了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自身的科學性、人民性與實踐性外，還取決于其能否在與人類社會普適性價值和多樣性價值的互動中得到發展。因此，寬容作為價值范疇能否滲透到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之中，事關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建設的成敗。

一、從概念到理念

“寬容的各種含義如今形成一個復雜和難以辨認的迷宮”。[ ] 在漢語中“寬容”的最初含義是就空間大小而言的，《說文解字》對寬容的解釋是，寬，屋寬大也；容，盛也。寬容被引申到道德層面，有兩層意思：一是指寬厚、能容忍，二是指包涵、原諒。應該說，在中國古代寬容的概念并不乏見。如《荀子·非十二子》說：“遇賤而少者，則修告導寬容之義。”《莊子·天下》中也說：“常寬容于物，不削于人，可謂至極。”孔子的君子和而不同的思想以及中庸的思想在這里都有著寬容的意義。但是必須看到，寬容在這里主要是指日常生活中個人的一種修養、行為規范或人生智慧。寬容的思想一般也僅僅停留在思想者的精神層面，現實生活中也往往與主流價值不能相容，更缺乏制度的支撐，對社會生活的影響微不足道。尤其重要的是，中國古代的這種寬容缺乏自由與平等的因素，它更多地表現了一種權利與義務不對等的強者對弱者一種單向的恩賜，它沒有主體間相互理解的現實基礎。封建政治權力家天下的私有化的運行體制，必定以其能夠采取的手段保證其權力的壟斷性，決定了其政治不寬容性是其最為明顯的特征。因此，中國古代寬容在內涵上更多的是對個體道德的一種追求，它不能超越個人私德的視野而得到普遍化，不能成為一個社會公共的價值理念，更不能轉化成為一種具有普適性的社會生活方式，在歷史上寬容也往往淪為統治者作為權宜之計的妥協或策略性懷柔的偽善。

與寬容相對應的英文單詞tolerance來自于拉丁文的“tolerantia”[ ]，其本義是容忍、自制的意義。按照哈貝馬斯的說法， 寬容其原初含義比較狹窄， 寬容的概念經過了從宗教到社會的過程主要是指教會對異己信仰的容忍，[ ]十六世紀初開始的宗教改革導致了基督教的分裂，不同的教派之間水火不容的矛盾又造成了暴力、戰爭、屠殺，人們越來越多地反思這種宗教不寬容帶來的災難，宗教寬容開始萌動。洛克在《論宗教寬容》中不但把“寬容譽為純正教會的基本特征的標志”[ ]P1，并且應該“對于那些在宗教問題上持有異見的人實行寬容，這與耶穌基督的福音和人類的理智本來完全一致”。[4]政教分離與世俗政權強大，尤其是民族意識的覺醒，世俗政權對異己信仰的排斥讓位于國家的統一、穩定和經濟的繁榮，現實迫使世俗王權逐漸認識到信仰壓制、教皇干政對于國家的統一與秩序的危害性影響，信仰仇視與迫害已經成為苦難與戰亂的重要根源，尤其隨著近代主權與民族國家概念產生與發展，統治者也開始意識到寬容對于維護社會穩定、鞏固和提升王權的益處，寬容作為一種合理多元主義的權宜、作為一種積極探索處理矛盾沖突方式慢慢被統治者所接受。人們開始獲得了基于宗教容忍的信仰自由，寬容也因此從宗教領域拓展到世俗政治領域， 要求國家保護思想自由，思想家們呼吁政府在更廣泛的領域內給予更多的自由權利。[ ]至此寬容也走出宗教與道義的境界，向社會各個層面滲透，發展到權力不能任意干預自由的廣義概念，統治權力開始自我約束，寬容成為人們的權利，不但在制度上得到落實，由普遍性的法律程序和權力制衡所規定，并且使寬容抽象為整個社會認同的價值原則，成為現代世界的一種價值觀。

歷史的演變使得寬容一詞有著較為廣泛的用法。喬治華盛頓大學學者英格麗德·克里波爾（Ingrid Creppell）在她的《寬容與認同：早期現代思想的基礎》（Toleration and Identity： foundations of early modern thought）一書中從語言學的角度對寬容一詞的用法進行了梳理：（1）社會—文化交往實踐； （2）作為一種人格類型特征； （3）作為一系列非暴力、開放、欣賞多樣性的態度； （4）作為群體之間的實際的妥協； （5）作為一種法律結構； （6）作為一種政治學說； （7）作為個人權利原則； （8）作為個人道德德性。[ ]因此對寬容一詞的內涵與本質有著不同理解，目前學界有以下幾種代表的觀點。第一，寬容被認為是一種行為。這里最為典型的是房龍在《寬容》一書中引用的《大英百科全書》第26卷對“寬容”的界定，“允許別人有判斷和行動的自由，耐心、不帶任何偏見地容忍那些有別于自己或普遍接受的觀點、行為的人。”[ ]P4另外一個引用較多的表述是《布萊克維爾政治學百科全書》的觀點：“寬容是指一個人雖然具有必要的權力和知識，但是對自己不贊成的行為也不進行阻止、妨礙或干涉的審慎選擇。”[ ]P820第二，寬容被認為是一種態度。代表人物是沃爾澤，他認為，在心理學層面，寬容是一部分人對另一部分人和不同事物的包容“態度”，“寬容被理解為一種態度或一種心境，它描述了某些潛在的價值。”[ ]P10-11第三，寬容被認為是一種自我約束。保羅·利科在《寬容的侵蝕和難耐的阻抗》（The Erosion of Tolerance and the Resistance of the Intolerable）一文中認為，寬容是權力擁有者自我約束的產物，在本質上是一種放棄，放棄的是權力擁有者認為合適的生活方式（如信仰、行動偏好等）強加給其他人。[ ]P190-191第四，寬容被理解為一種策略。美國學者科尼爾斯（A·J·Conyers）認為，寬容是一種策略，它呼吁美德，諸如忍耐、溫和、謙遜和審慎。但是，寬容本身不是作為這一類的其他品德，而是作為想要達到一些其他目的的一個政策才與這些品德發生聯系的。……它本身不是目的，而是要尋找一個其他的目的，如和諧與不同的人們在一起生活的可容性。但是，寬容本身并不是和諧或和平，而是一種策略，一種在社會生活中尋求和諧或和平的臨時解決辦法。[ ]P2

不管寬容是一種美德、行為、態度、權力自我約束還是一種策略，正是在這些見仁見智的觀點中，才使我們有可能追尋經過歷史沉淀出來共同的寬容價值內涵，這就是對人類社會差異性與多樣性的認同，尤其是對人的尊嚴、權利和自由選擇的尊重與容忍，這是寬容作為一種價值觀的真諦所在。

二、寬容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契合

在科學社會主義理論創始人那里，寬容首先是一個方法論的問題。馬克思主義認識論認為，世界的本質是“多”而不是“一”，正是由于物質存在的多樣性才有了豐富多彩的世界。世界是統一而不是同一的。人類社會也是這樣，從根本上不存在一個以一馭萬的絕對精神或權威。從多樣性中尋求統一性，從差異中求和諧，認識物質世界是這樣，認識一個社會或一個國家也是這樣。

胡錦濤同志在十七大的報告中強調指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是社會主義意識形態的本質體現。”[ ]P33社會主義本身是人類社會發展多樣性的產物，作為有別于資本主義制度選擇與價值追求，社會主義在一開始就內蘊著寬容價值的預設——個人自由解放。在未來的“自由人聯合體”中，“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展的條件”，[ ]P50顯然馬克思恩格斯所期望人自由而全面的發展，指的是每一個個體的解放與發展，是自由個性的張揚。然而這種個體自由而全面的發展的實現不可能僅僅通過個體的自我解放，它還需要決定人本質的社會關系的變革，因此，它是個體發展與社會整體發展的辯證統一。這也是一個個體與社會整體之間的張力不斷調適的過程，一個不斷克服消除非人性等不寬容因素的過程。只有在寬容成為整個社會的一個共同理念時，承認社會成員“自由個性”才能達到，也就是說只有在真正寬容到來之日才是人類真正解放之時。因此，作為人自由而全面發展現實起點的社會主義就理應成為不斷地拓展寬容精神與寬容生活方式的載體。

社會主義作為一種政治意識形態之所以具有強韌的生命力，不僅僅是因為它蘊含著人類社會諸如自由、公平、平等、正義等美好的理想，還因為它包含著豐富的寬容價值的理論資源。社會主義從根本上說并不是消滅無處不在的矛盾，不是消滅差別、泯滅個性、尋求價值取向的絕對統一，而恰恰是克服對人的發展造成異化的不寬容因素。然而在現實層面的社會主義運動過程中，以暴力革命和階級斗爭為主要手段的實現路徑必然造成對寬容價值的拒斥，以斗爭哲學為主導的思維慣性也使寬容價值在后革命時代難以扎根。社會主義豐富的價值內涵被單一化或簡單化，以個體自由為載體的寬容往往為以集體自由為依托的寬容所置換；對多元化價值觀非寬容的態度使得寬容價值觀在社會的各個層面喪失，從上到下都存在著消滅差異性與多樣性的沖動；以追求整體價值觀的純潔性，造成對個體自由的空間擠壓，最終導致社會主義意識形態中應有的內在寬容精神的缺席，甚至走向反面，銷蝕社會主義意識形態的合法性，蘇聯與東歐等社會主義國家無不如此。

“寬容是現代社會生活的一種核心原則，它被認為是個人自由和社會繁榮的手段和條件。”[ ]P82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過程伴隨著寬容價值觀的增量，改革開放本身就是一個將寬容重新植入社會各個方面的過程。首先，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的轉換不僅在表面上打破一大二公經濟成份的單一性，所有制多樣性的經濟形態與內在的競爭不但激發市場主體的積極性、能動性和創造性，同時催生出多樣化、差異性原則，使寬容成為必然。更為重要的是，商品是天生的平等派[ ]P103，它排除了權力對經濟的全盤控制，使社會成員獲得更多的自主性選擇，個體的勞動價值與私人生活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承認，由此奠定了寬容價值觀的生成土壤。所以從根本上說，市場經濟注定是“寬容經濟”，市場社會必定是一種“寬容社會”。其次，改革開放的三十年已經拂去了“階級斗爭為綱”陰霾，“文化大革命”那種令人窒息的“以言治罪”局面已經遠去。“一國兩制”的成功實踐向人們昭示了寬容尤其政治寬容的價值與魅力；更重要的是，在政治生活中，寬容正在生根發芽。一方面，人民群眾正在由一元主體向多元主體轉化，公眾的政治參與程度與政治生活的開放度正在提高，表達政治訴求的聲音正在增多。另一方面，公共權力也正在朝著多層面地承載人民大眾訴求、最大程度地整合具有差異性的資源方向發展。這其中包括對資本主義國家和制度的合理因素給予寬容和借鑒。執政黨也正在超越階級對抗，正在實現從革命黨向執政黨的現代轉換。尊重差異、包容多樣也正在成為執政黨的政策價值取向。第三，思想文化領域的撥亂反正，“解放思想、實事求是”思想路線使寬容價值觀逐漸成為糾正“文化大革命”影響的主要武器，非此即彼的單一思維模式正在談化，主流意識形態與時俱進在很大程度上也得益于寬容語境下的探索與創新。對于中國歷史文化遺產與世界其他民族文化的態度有了很大的改變，“古為今用，洋為中用”、“百花齊放，百家爭鳴”走向回歸。國家意識形態與社會意識形態逐漸分離并出現張力，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為引導的豐富多彩文化形態正在形成。

馬克思主義的指導思想、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共同理想、以愛國主義為核心的民族精神、以改革創新為核心的時代精神和社會主義榮辱觀構成了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的基本內容。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只有具有先進性和廣泛性的優秀品格，才能體現時代潮流、時代精神和時代發展的要求，體現社會主義意識形態的先進性，才能得到社會中大多數人的認同。為此就必須摒棄狹隘的思維模式，為整個社會注入開放、包容、活力的因素。應該說，改革開放的過程是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形成的過程，也是寬容作為一種價值因素不斷積累的過程。寬容精神有效地緩和歷史轉型時期的社會緊張，為社會發展提供了的能量與動力，也為中國現代社會轉型提供了強大的合法性資源。這是因為，寬容在本質上意味著“它直接將自己的價值功能指向了人的能量的釋放及其能力的發展，”[ ]從而激發了多數個體的主動性與創造性，驅動整個社會向前發展，對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的形成起著重要作用，體現了社會主義價值觀應有開放包容的氣度與自信。應該說，寬容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注入了活力，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也成就了寬容作為價值觀內容的必然性與必要性。

三、寬容作為價值觀的限度

寬容不管從文明多樣性看還是從社會制度、意識形態、發展模式多樣化看，都是一種得到人們普遍認可的重要價值，建設一個寬容的社會是大多數人的愿景。正處于社會轉型期的社會可以寬容許多已有或傳統的價值觀被突破，但是寬容不是無限的，，寬容不是掩蓋是非，更不是對罪惡的忍讓。人類社會的基本價值觀不能隨意顛覆。寬容不能突破道德底限，否則，社會就會失去倫理道德的約束，而進入一個無原則的、混亂的、普遍沖突的社會。

波普爾在《開放社會及其敵人》一書里說：“如果人們主張一種絕對的寬容——即使對不寬容者也是如此，而且不保衛寬容的社會來抵抗不寬容者的進攻，寬容者就會被消滅，寬容也隨之消失。”[ ]P326莫妮克·坎托-斯佩伯在《我們能寬容到什么程度》一文中也認為無止境的寬容是難以被接受的：“我們一開始就有一個有關寬容限度問題的現成的答案：我僅寬容導致不快和煩惱的言行，但不寬容我認為不正當的言行。”[ ]也有學者認為無限制的寬容將毀滅人類社會的自由、正義、秩序與幸福。沒有界限的“寬容”，不僅會使寬容本身的存在成為問題，而且潛存著與其他一切人類基本價值相沖突的因子，對個人和社會都具有巨大的危害性。

寬容作為一種價值觀它應有最基本的界限，它必須體現對生命的敬畏和珍愛。因此，寬容必須尊重基本人權的原則。沒有生存權和發展權，其他一切人權均無從談起，這是寬容的最低限度。同時寬容也不能傷害他人。人與人之間存在著公認的交往秩序、價值秩序，這些秩序也是文化寬容的底線。不傷害他人是自由的邊界，不管是肉體上的傷害，還是道德和精神上的傷害，超越了這個底線就是不寬容。美國寬容博物館館長蓋夫特說，我們不會寬容別人“踐踏他人的人權和尊嚴”，“在堅持權利、尊嚴和自由的國家里，這是不能接受的”。[ ]

真正的寬容是雙向的。寬容作為一種價值，既是人類社會性的體現，是對個人的要求，也是社會整合和群體共生的需要。因此，寬容是對自身的，更是對他人的，也只有個體之間產生了寬容，才會產生積極的合作。一個人不能任意觸及社會道德底線，反過來卻要求別人寬容。因此，不同文化、不同群體的互相尊重是寬容的最基本要求之一。伏爾泰的那句“我不同意你說的話，但我誓死捍衛你說這些話的權利”的名言，也正是對寬容最精辟的概括。

寬容包含責任。寬容本身包含著對人的尊重，但寬容不等于認同或支持，也不等于不反對或無所作為，更不等于放棄責任。寬容不但意味著對自身立場的調適、對底線的堅守、對寬容對象的勸導，還意味著對尋找思想共識的努力。從根本上說，寬容是對人的精神發展的負責，它的價值旨趣是促進人的自由全面發展。

一個現代文明的和諧社會，必定是寬容的社會。但我們現在強調寬容，是因為在現實中寬容仍然是我們最需要的一種價值。在討論價值觀時，我們強調自由、公平、正義等耳熟能詳的理念，但絕不能忽視作為這樣理念的前提——寬容。我們不但需要寬容價值成為和諧社會的自覺，把握寬容的精神，以符合寬容本意的方式實踐寬容，同時也期望它能成為一種與自由、平等和正義具有同等實質價值的社會之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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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例如斯賓諾莎是這樣論證寬容之必要的：第一，國家對思想自由的限制是沒有效率的； 第二，允許思想自由并不構成對國家的傷害；第三，政治權威應該關注的是對行動的控制而不是對思想的鉗制。巴魯赫·斯賓諾莎，神學政治論 [M].商務印書館，198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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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轉引自徐賁：寬容的限度[J].南方周末，2010.

作者簡介：曹峰旗，男，河南滑縣人，浙江大學寧波理工學院副教授，政治學博士。研究方向：政治學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