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時傳祥與劉少奇握了一次手。
1969年,劉少奇走了,連真名也不能說。后來,時傳祥知道了,精神就崩潰了,不久,他也走了。
他們死于“文化大革命”中。時傳祥是北京的掏糞工人,劉少奇是我們共和國的國家主席。
“掏糞熱”
今天,當問起時傳祥時,很多中學生搖頭,大學生也雙眼漠然。只有上了年紀的老同志聽到時傳祥三個字時,才會在驚訝中夾雜著激動,他們就像是在述說自己的光榮一樣說道:“知道嗎?那時咱北京也有一種熱,叫義務掏糞熱!當年咱北京的副市長劉仁、萬里、崔月犁都和時傳祥掏過大糞,萬里還說自己是時傳祥的第一大弟子呢!那時,到北京出差的人,都以能夠和時傳祥一起掏回大糞感到光榮,那會兒來咱們北京掏大糞得預約。”
事情要從1959年10月26日說起。那一天,時傳祥出席了“全國群英會”,毛澤東主席、劉少奇主席、周恩來總理、朱德委員長等國家領導人接見了代表們,劉少奇主席緊緊握著時傳祥的手說:“老時,你們干勁可真足啊!再加把勁,把北京市的清潔工人都帶動起來嘛。”國家主席劉少奇說著說著還從自己上衣口袋摘下一支英雄牌金筆,遞到時傳祥手里,當著大家的面說:“你當清潔工是人民的勤務員,我當國家主席也是人民的勤務員,我們都是人民的勤務員,只是分工不同。”很快,一張國家主席和掏糞工人誠摯握手交談的照片,傳遍了祖國大江南北,于是就有了那時的“掏糞熱”。
去清潔隊“上班”
有一次我母親去市里開會,遇見了時傳祥。她向時傳祥提出了讓哥哥和我一同去清潔隊勞動的請求,時傳祥高興地答應了。記得那年是1964年,我剛上中學。每到星期天,天還黑著呢,我就和哥哥從居住地沙灘,乘8路公共汽車去崇文區清潔隊“上班”。上個世紀60年代初期,掏大糞可是個體力活。背在肩上那半人多高的糞桶有十多公斤重,裝滿了糞便有五十多公斤。掏糞工具有兩種,一個是糞勺,用來掏糞便,一個是小吊桶,舀糞湯用。
記得剛去的那天,我背著糞桶在工人師傅的指點下,裝了小半桶,又按照師傅的示范動作,順著微伸的腿,勉強將糞桶拉上肩,歪歪扭扭、踉踉蹌蹌吃力地向糞車走去,糞湯子在糞桶里晃蕩,濺了我一脖子。時傳祥迎面走來,看見我那副樣子,一把搶過來背在自己的肩上,還樂呵呵地說道:“小二子,這可是要工夫的啊。”我愣在那里,琢磨這功夫該怎么來練。時傳祥將糞桶放在糞車固定的位置上,用力將搖把搖起,將糞倒進車里,又搖下糞桶,放在腿邊,順手把衣服拉開。我吃驚地發現他右肩磨出了巴掌大一塊黑黑硬硬的老繭,這時才恍然大悟,原來他說的工夫和我想到的功夫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那時候,在北京工作的首長、大中學校學習的師生、作家、運動員、記者、演員,都爭著來時傳祥的清潔隊參加義務勞動,現在想起,我算是年齡最小的一個,也是時傳祥最照顧的一個。每到星期天,時傳祥小組負責清潔衛生的那一片地界,總是圍滿了人,有自動來參加勞動的,也有來看熱鬧的,記者最多,不是采訪就是照相。每當看到記者來了,時傳祥就悄悄帶著我離開,因為他怕耽誤勞動時間,影響工作進度。
那時候,北京市的居民大都住在大雜院里,一個院落只有一間很小的廁所,不按時去清潔,糞便就會積滿。記得時傳祥曾經說過,記者最耽誤工夫。但是他對《工人日報》的記者吳洛夫最滿意,因為人家吳洛夫長期在清潔隊蹲點,吃、住、勞動都在清潔隊,難怪人家后來寫了長篇報道,又出了書呢。
從1964年的冬天到1966年的春天,我們兄弟倆每到星期天就去清潔隊勞動,寒暑假我哥哥就住在清潔隊,我們都覺得能夠和時傳祥在一起勞動特別光榮。
在淘糞勞動時我認識了兩位中央美院的大學生,他們還帶著我去美院的畫室看過他們的作品,就在協和醫院后邊。勞動中我還認識了《工人日報》的記者吳洛夫,他教過我如何攝影。
難忘時傳祥
后來,趕上了那個動蕩的年月,不但我們兄弟倆的“上班”停止了,就連上學也結束了。掏了大半輩子糞的時傳祥,就因為與被誣蔑為“工賊”的共和國主席握過手,竟然也成了“工賊”。1971年,他帶著一腦門兒的疑惑,被造反派遣送回了山東農村老家。
1972年10月26日,時傳祥讓老伴把院門、屋門都插上,翻箱倒柜地找出來半瓶薯干酒,他要敬13年前的這一天握著他的手、鼓勵他的劉主席一杯酒。時傳祥當時顫巍巍地說:“就沖他能看得起俺這個掏大糞的,俺就是到死也不信他是個壞人!”
1973年春節,時傳祥聽到劉主席已逝世,頓時精神崩潰了。兩年后的5月19日,他也走了,終年60歲。
這個正直樸實的老實人,終究沒能熬過那個年月。
現在,再也看不見走街串巷掏大糞的清潔工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水兒的抽糞汽車。但是,時傳祥當年帶著我掏大糞的場面,一直印在我的腦海里。我想,如果現在大家還能像時傳祥當年那樣正直、敬業、實在,該多好啊……
(責編:蕭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