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年前寒冬的一個夜晚,兄長從家鄉(xiāng)打來電話,用盡量平靜的聲調告訴我,父親被確診為口腔癌,需要馬上動手術,讓我回去一趟。
癌癥不是什么好詞,用到父親身上更讓我意想不到。退休后,他在家鄉(xiāng)的水庫旁購得兩畝地,整日修葺茅屋,耕種田地,享受質樸、寧靜的生活,每次見到他都面色紅潤,沒想到他依然沒能躲開疾病的煩擾。
當晚買了機票,第二天中午回到家鄉(xiāng)。在機場接我的時候,兄長說:“化驗結果已經出來了,還沒有告訴父親,他這么聰明,見到你什么都會明白。”十多年來我一直在北京,每次回去,父親無不興高采烈,沒想到此次見面竟是將向他傳遞這么不好的信息。果不其然,當我出現(xiàn)在病房的時候,父親先是驚訝,后來眼光突然黯淡下來,口里喃喃地說著:沒什么大不了,你回來干嗎?我寬慰他,你生病了我當然要回來照顧,動了手術就全好了,我陪你幾天,工作都安排好了。父親疲憊地躺在床上,緊緊握著我的手,默默地點了點頭。
父親是個不服輸的人。兄長告訴我,半月前到醫(yī)院看第一次門診后,父親就買了一堆關于癌癥的書,在醫(yī)生告訴他結果之前,他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他從來不會等著被打垮,而是做好抗爭的準備,尋找一切可能的機會。我們?yōu)樗埩巳亲詈玫尼t(yī)生會診,尋找最佳的手術方案,甚至請到了恰巧在當地交流的北京專家。意見是一致的:癌癥初期,盡快手術。
相比于其他部位,口腔癌帶給患者最大的痛苦可能就是手術,這意味著很難保留正常的口腔納食系統(tǒng)。為了保證切除干凈,父親口腔上牙齦的一半,以及部分上腭都要切除,同時需要植入新皮,代替被切除的上腭。這絕對不是一個小手術,父親與手術主刀的醫(yī)師、麻醉師一起多次討論。在我看來,在最初的猶豫過去后,他便出奇冷靜而堅強地給自己制定最佳的治療方案,有時候甚至像在討論另外一個人。后來我問他為什么能夠這樣,他說,我還沒有活夠。
手術很成功,一切按照預先設定好的方案進行。麻醉師告訴我們,父親在昏睡前,依然用最后的意識告訴他們,一定要保留口腔與鼻腔之間的黏膜。這一點關乎今后是否能過常人的生活,這是他對于生命的渴望。
手術當天晚上是父親最艱難的時候。他不能說話,身上插著管子,虛弱極了。我獨自守在他身旁,認真地觀察,了解他的意圖。因為有麻醉劑,痛苦不大,他睡著的時間居多。我在一旁看著父親微微變形的面孔,真不希望讓他再經受痛苦。他們這一輩人,歷經坎坷,人生高低起伏。種種歷練之后,他們對生命的感悟與我這一代人太不一樣。他本以為終于可以享受安詳的晚年生活,誰料到還要再過病魔這一關。記得父親曾經說,好的時候別忘了還有可能變壞,壞的時候也要相信還會變好。這個時刻,他可能想的是后半句吧。
因為體質不錯,配合正確的醫(yī)治和家人的悉心照顧,父親恢復得很快。父親手術后的第四天,我不得不告別父親。在返京的飛機上,萬米高空的陽光照得人全身暖洋洋的。看著窗外的浮云,我不禁感嘆生命的起伏。
父親經過一段時間的化療,癌癥已經沒有復發(fā)的跡象。他戴上假牙,整個人又恢復如初。好多年沒見的朋友見了,說他越發(fā)精神了。現(xiàn)在,父親又回到田園,繼續(xù)劈柴喂狗,面朝湖水,春暖花開。
(責編:孫展)